後半夜遭逢大雨,連綿不斷地持續到天亮才有減小的趨勢。
小權子站在太和殿外瞧著屋檐滴滴答答的水在青石路上濺起的一片片水花。
陛下真的回來了。
他用力吸吸鼻子,狠狠地拍拍面頰,笑容越來越大,多了一絲憨傻。
殿內,太醫們恭聲向涔太後傳達診治的結果,無非就是脈象虛弱,並不大礙。
明明已經失去生還可能,卻又活生生的出現,這是千古未聞的奇跡。
太醫們個個都激動萬分的跪在地上,齊聲喊,天佑我朝。
涔太後示意他們出去,輕嘆一聲,「曄兒,哀家真怕是在做夢。」
面色有些蒼白的江余撐著床沿坐起來,醞釀了一下,露出難過的神情,「母後,兒臣見到了父皇,他說對兒臣很失望,父皇還說兒臣懦弱無能,任由佞臣……」
「曄兒!」涔太後厲聲制止,而後放緩語調道,「這些話日後莫要再跟他人提起,連你的老師也不行,可記得了?」
「嗯,兒臣記得了。」江余擺出楞楞的樣子,老實的點頭。
打發掉涔太後,江余抹了一下額頭滲出的冷汗,等回去後他如果哪天破產,還可以去當演員。
掃到門口探頭的黑腦袋,江余收去所有神色喊道,「進來。」
小權子邁著小步子跑進來,通紅的眼睛望著江余,「陛、陛下,奴才就知道您是有福之人。」說著說著就用手不停擦眼睛。
「哭什麼,朕這不是好好的。」江余有模有樣的伸手,「小權子,扶朕起來。」
雨裹著涼氣一層層地撲向地面,諾大的宮殿都籠罩了水霧。
江余瞇了瞇眼睛,這殿裏的宮女太監有部分是從東宮直接跟過來的,伺候原主的衣食住行多年,但是能完全信得過的恐怕沒多少,好在他身邊的小權子可以信任。
還有原主的生母涔太後,從後宮那灘渾水裏趟出來的女人必定有一套存活的手段,不會不懂一榮俱榮的道理。
不過凡事都沒有必然,有時候會給你個出其不意也說不定。
眼看雨又急了,小權子小心翼翼的開口,「陛下,寒氣重,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江余挑眉,「你倒是關心朕。」
小權子臉皮一紅,支支吾吾半響,他撓了撓頭,有些窘迫。
沒過幾日,整個天下都知道曄帝死而復活,各地茶館書鋪流傳的甚為離奇,都在傳曄帝是一代聖君,大豐必風調雨順千百年。
這麼一來,江余發愁了,威望越高,背後的那些人就越容不得他。
在沒有找出兇手前,他必須繼續用原主的形象,不能表現出對朝政過於熱衷。
突然當了皇帝,龍袍加身,江余還沒享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氣勢,就抑郁了。
原因是皇帝的夥食太好,他胃口大增,但是凈房的恭桶坐上去實在不舒服,也不踏實,於是大豐的曄帝江余便秘了。
江余的郁郁寡歡把涔太後又嚇了一跳,找來太醫診斷,唯恐出別的亂子。
在寢殿裏吃了睡睡了吃,江余沒等到那四個人中任何一個,其他三個的反應是正常的,讓他意外的是李垣竟然也沒動靜。
外殿傳來小權子的聲音,「陛下,該上朝了。」
江余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把長發弄到背後,這皇帝睡的床非常舒服,什麼都是最好的,就是被窩裏少了個美人。
在他起來後,小權子就吩咐下去,有尚服尚膳的宮女們低頭進來伺候。
不出片刻,一身朝服就包.住了江余,他看著鏡子裏的少年,模樣俊俏,可見眉宇間的貴氣。
朝堂上,江余居高臨下望去,一排排大臣垂頭站著,畢恭畢敬,他的目光溜了一圈,不著痕跡的停在最前面四人身上,又極快的收回。
這一來一回不過瞬息。
眾大臣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江余心裏暗爽,面上端著,按照流程走的順暢,也不再去看宋衍幾人。
一大臣側身出來,「啟奏陛下,在陛下昏迷不醒,舉國哀傷之時,錦王府上卻連連宴樂不斷,可見其不誠之心。」
「住口!」姬柏勃然大怒,「你一個小小太卿,竟敢誣陷本王!」
「朕信的過皇叔。」江余找準時機煽風點火。
果然,姬柏在內的黨派皆面露得意之色,這樣就更加刺激了宋衍黨的攻擊。
堂下的封毅城領著一眾武將在那津津有味的看戲,雖然都是一群莽夫,看不懂那些暗著的,但眀面上的還是能看的出來。
江余幾不可察的勾了勾唇,等宋衍黨和姬柏黨兩方勢力舌戰了一番,他朝那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斯文敗類衣冠禽獸氣息的男子看去,「宋相意下如何?」
「臣以為此事應詳查。」宋衍輕聲回答,似乎並不意外江余的提問。
江余揮袖,換了個姿勢坐著,「就依宋相的意思去辦。」
有那麼一瞬間,宋衍眉鋒輕輕向上挑了一下,他怎麼有種自己被算計的錯覺……
接下來,大臣們跟往常一樣開始匯報一些芝麻粒子大小的事,比如新開了什麼酒樓,贊嘆菜色獨特,要不就是哪哪起火,故弄玄虛的往天火上推。
江余眼皮沈了沈,忍住打哈欠的沖動又換了個姿勢,就在他打算示意小權子退朝的時候有個老臣冒出來了。
「陛下,道北遭遇蝗災,百姓叫苦連天……」
江余忽然警覺一道探究的視線,他甚至來不及去判斷是不是出自宋衍,就往臉上放出驚訝的表情,「蝗蟲?蟲子?朕想起來了,離桑國進貢了什麼七彩蟲,小權子,走,隨朕去看看。」
「陛下,微臣尚未……稟報全」那位老臣嘆了口氣,「唉……」
龍椅上那個草包走了,大臣們似乎也沒了興趣起哄,邊往外走邊議論起來,言辭間不難聽出裏面的諷刺。
姬柏卻沒有心思,他的目光落在參他的那個大臣身上,又掠過去往宋衍那裏,冷嗤一聲。
剛才那位老臣是兩朝元老,他走在李垣右側,「陛下以前雖然貪玩,但是也不至於這般胡鬧。」
李垣也是嘆息,在他得知陛下神奇蘇醒後心有疑慮,但是宮裏眼線多,未免生出禍端就沒進宮,一直在等朝堂上好好確定一下,哪知今日一見,還不如不見。
「許是陛下大病一場,心性不同了?」
李垣沈吟道,「再觀察幾日。」
另一邊封毅城也是疑惑,「我還以為陛下這一病,能有所改變。」
有大臣降低聲音插了一句,「封大人,有句話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其他大臣都哈哈大笑。
宋衍半瞇眼眸仰望天空,碧藍如洗,萬裏無雲,沒想到雨下了那麼些日子,竟然出現了好天氣。
在眾多大臣眼裏,姬曄只是一個擺設,一無實權,二無治國之道,隨便配合配合就行。
為了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江余每天吃喝玩樂,帶著小權子搜羅新鮮玩意兒,奏折全往宋衍那裏推。
涔太後來太和殿的次數漸多,回回都是唉聲嘆氣,江余裝懵懂,他經常不上朝,晾著一幹大臣在那等,難得上朝也是拖著狗抱著貓。
李垣也來過兩次勸說教導,都被江余的哈欠打斷,他眼中的失望一日比一日濃。
宮裏流言蜚語四起,老百姓不知道,還在頌揚。
這日江余在禦花園裏飲酒餵魚,小權子過來通報說宋衍在外頭求見,他拍拍手上的糕點沫子,轉過身去。
來人一身雲錦衣,身姿頎長,絕佳的面容稱的上妖孽。
「宋相快過來看這池裏的魚,朕看著它們長大了不少。」江余興致勃勃。
「臣看不出。」宋衍掃都沒掃一眼。
「是嗎?」江余傾身朝池子裏看,似是想看個究竟。
「陛下,臣前來是為一事。」宋衍兩片唇開啟,不卑不亢道,「孟為彰公然收受賄賂,證據確鑿,請陛下定奪。」
江余眼底驟然一冷,他記得那個孟為彰是為數不多的站在他身後的人裏面的一個,宋衍是在試探他。
飛快的思慮後,江余不耐煩的撇嘴,「這種事問朕做什麼,宋相自己定奪便可。」
「那臣就按照大廷的律法辦了。」
翌日,宋衍又來了,將手中奏折遞過去,「請陛下早做抉擇。」
意思是奏折我已經擬好了,麻煩蓋個章。
「嗯嗯好。」江余蹲在地上拿谷粒丟進籠子裏,「等朕先把這只黃貐餵飽。」
宋衍繼續不卑不亢,只是眉心蹙了蹙,「陛下,臣手上還有一些事務要處理。」
意思是我趕時間,沒功夫跟你這個小屁孩耗。
江余,「……」
真他媽煩人。
「宋相,你看這黃貐漂亮不?尤其是那身羽毛,泛著青色光澤,摸上去特別光.滑。」江余露出的笑容,「朕覺得宋相比這籠子裏的黃貐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該打個籠子關起來,心情好的時候丟兩顆谷粒,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給餓上幾頓,或者拔了毛洗幹凈燉了。
「陛下。」宋衍擡起眼簾,依舊是那副不溫不火的模樣,只是語氣已經覆上陰冷。
「好吧,朕去去就來,你給朕看好那只黃貐。」
江余走進書房打開奏折看了看,面色從暴戾到平靜,最後是事不關己,他拿出國璽,手停頓一瞬,就往下一按,蓋了上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孟為彰罔顧律法,收受賄賂,經上廷部查,證據確鑿,判其死罪。
但念其勞苦功高,賜鴆酒一杯。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小權子宣讀完聖旨,後面的小太監端過來一杯酒。
孟為彰臉上盡是一片絕望。
小權咳嗽一聲,屋裏的其他太監全都退出去,他在原地站了一會,走過去低頭整理袖口,嘴唇微動。
陛下口諭:愛卿忠心,朕已知曉,定不負眾望。
孟為彰身子一震,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他仰頭哈哈大笑,輕松暢快,還有幾分欣慰。
「臣……謝陛下」
孟為彰將整杯酒一口灌進口中,咽下了那句吾皇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