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是狼潭,右邊是虎穴,只是狼潭尚可以推脫,虎穴卻不得不去。慕梓悅心裡隱隱有些預感,夏雲欽如此執著,想和她單獨用膳,只怕宴無好宴,到時候別平生了什麼事端出來。
馬車上三個人鳩佔雀巢,擠在裡面不肯下來,慕十八瞪著眼睛,自然不肯扔下自己的王爺獨自駕車離去,慕梓悅眼看著這麼一堆人堵在這裡,只怕再折騰下去要連夏雲欽都驚動了,只好陪著笑臉,說是立刻去定包房、包畫舫,今晚雖然要爽約,但明晚必定要請他們共賞荷花燈,不醉不歸。
到了最後,那三人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一個個都沉著一張臉,瞧嚮慕梓悅的目光都若有所思,令人心裡發怵。
等到人都散光了,慕梓悅坐在馬車上晃了幾晃,這才想起來:她心虛個什麼勁啊?明明是她要破費請客吃飯,怎麼搞得好像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人的事情一樣!
慕梓悅在府中長吁短歎了一陣,破天荒地頭一次,把廣安王府從裡到外慢吞吞地走了個遍,從老王爺王妃的寢殿,到西側的傭人房,從一草一木,到一紙一筆,都細細視察了一番,眉目間儘是難捨之意。
聽風和聽雨都有些奇怪,掩著嘴直樂。
「王爺今兒個怎麼有些不一樣,悲春傷秋了起來。」
「是啊,奴婢們的汗毛都有些豎起來了,不就是去陛下那裡用個晚膳嘛,怎麼好像要回不來了似的。」
慕梓悅搖了搖頭:「和陛下沒關係,本王只是想著,你們這些人要是沒了我,都會到哪裡去。」
「怎麼可能沒了王爺呢?沒了王爺就沒了廣安王府,也就沒了我們。」聽風笑著說。
「廣安王府當然不可能沒有,就算沒了府邸,廣安王是太祖所封,丹書鐵契,賜封在廟堂之高,不可能會沒有。」慕梓悅傲然道。
「沒了王爺,留個空殼又有什麼意思。」聽風不以為然。
「那可不行,留著總是個念想,不管在天涯海角,還是碧落黃泉,本王的魂魄總也有個歸依的所在。」慕梓悅笑嘻嘻地說。
「王爺你說什麼啊?奴婢心裡發慌,可不要嚇我們。」一旁的聽雨向來敏感,有些惴惴不安了起來。
慕梓悅哈哈大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臉頰:「開個玩笑,這麼緊張做什麼?放心,就算本王有什麼事情,憑本王的能耐,也能殺個回馬槍,所以,不管什麼事情,你們只要安心在王府中等我就是。」
在聽風的心裡,自家王爺是無所不能的,她神氣地道:「那是自然,這天底下誰能比得上王爺你。」
聽雨則咬著唇,目光中帶著幾分懷疑:「王爺,我們自然會守著王府,只是王爺,你可不能輕易涉險,就算你不為了自己,也要想想死去的老王爺和王妃,他們可一定盼著王爺你成親生子,為廣安王府留後呢。」
慕梓悅心想:慕家早就有後了,還有兩個,兒女雙全,十分美滿。想到這裡她愉快地點了點頭:「快了快了。」
聽雨乍聽之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疑惑立刻被扔到九霄雲外,尖叫一聲摀住了嘴:「王爺,你想明白了?你要娶妻了嗎?是哪個?是余家小姐嗎?還是哪位大家閨秀?別的都不打緊,未來的王妃一定要對王爺好,那種掏心掏肺的好……」
聽風差點蹦了起來,搓著手團團轉:「哎呀我的王爺,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瞞得我們這麼緊,這可是要敲鑼打鼓的大喜事啊!對了,那幾個公子該怎麼打發了?他們都挺好的,王爺你替他們尋個好去處……」
慕梓悅一下子有點懵了,看著這兩個丫頭這幅興奮的模樣,她一時有些不忍心戳穿,清咳了幾聲,訓斥道:「好了好了,一點兒都沒有學到本王不動如山的本事,瞎叫什麼,這是個秘密,都不要外傳。還有,八位公子自然要留在王府,未來的王妃沒有這些雅量,不來也罷。」
兩個婢女連連點頭,聽話地再也不提,只是眉目間都難掩喜色,走路都有些飄了起來。
日暮漸漸西沉,慕梓悅在小慶子的陪伴下,緩步往宮裡走去。瓊清殿位於整座皇宮的西側,夏雲欽還是個小皇子的時候就住在那裡,在那裡,他承受了母后逝去的痛苦,也承受了先帝有意為之的冷落。
正殿門外守著兩名宮女,小慶子也在門口停住了腳步,恭謹地道:「王爺請進,陛下已經等候多時了。」
「你不進去隨身伺候嗎?」慕梓悅有些奇怪。
「陛下說了,今天和王爺是家宴,不用人伺候,奴才就在門外侯著,王爺有事,叫一聲就是。」小慶子笑著說。
殿內四周點著幾根大大的紅燭,亮如白晝;正中間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放著四五個涼菜。夏雲欽正坐在桌旁出神,今天他穿了一身便服,眉清目秀,眼神怔忪,彷彿鄰家男孩一般俊秀可愛。
慕梓悅正要見禮,夏雲欽的眼神一斂,迎上前去,親暱地說:「梓悅你來了,朕還怕你又忘了呢。」
「陛下召見,臣怎麼敢忘記呢?上次那烏龍的事情,臣一想起來就心裡愧疚。」慕梓悅趕緊請罪。
「難道非要召見,你才肯來陪朕吃飯不成?要是朕不是你的陛下,就不能和你吃飯了不成?」夏雲欽不悅地說。
慕梓悅失笑:「陛下怎麼可能不是陛下?身為臣子陪陛下用膳,那是無上的榮耀,陛下多慮了。」
夏雲欽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好了好了,別一口一個陛下的,今天說了就是一場普通的家宴,我不是陛下,是梓悅的小五,你再喊我一聲陛下,我要罰你。」
慕梓悅還想拒絕,可是夏雲欽的雙眼發亮,顯然對罰她躍躍欲試,她不想節外生枝,只好硬著頭皮應了一聲:「臣遵旨。」
「先叫一聲聽聽。」夏雲欽期待地看著她。
「小五。」慕梓悅在心裡長歎了一聲:微服出宮她偶爾叫個幾聲倒也沒事,可在這禁宮之中,要是被有心人聽見,真是謀逆犯上的大罪啊。
夏雲欽快活地應了一聲,眉目都靈動了起來,他快步走到門外,吩咐宮人上菜,他則親手拿了一瓶酒,替慕梓悅斟了一杯。「梓悅,這沁元酒是我從皇兄那裡搶來的,聽他說,你最喜歡喝這個。」
慕梓悅一見那酒便想笑,那日夏亦軒志得意滿地想要破了她的秘密,結果卻被她的肉腸弄得狼狽離去,算得上她今生為數不多的得意之舉。
「咦,梓悅你怎麼笑得這麼開心,看來我果然拿對了。」夏雲欽喜滋滋地說著,替自己也斟了一杯,抿了一口。
菜陸陸續續地上來了,都是些家常小菜,涼拌茄子、蔥爆鱸魚、醬肉小炒……慕梓悅吃了幾筷,忽然覺得味道十分熟悉。
「這……陛……小五,這菜和以前王府裡的怎麼都一模一樣?」慕梓悅納悶地問,以前府裡的那個大廚早就告老還鄉了,這些小時候常吃的家常菜,已經很久沒有吃到了。
夏雲欽狡黠地笑了笑:「我派人到李師傅那裡學了大半年,又在宮裡試了大半年的菜,這才敢到你面前賣弄。」
慕梓悅的舌尖一卷,讓那些曾經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停留了片刻,這才戀戀不捨地嚥了下去。
「你還記得嗎?我第一次看到這涼拌茄子驚訝得很,這長長軟軟的好像一條蛇似的,怎麼不敢吃。」夏雲欽興致勃勃地說。
「是啊,我非得塞進你的嘴裡,你被噎住了,害的我被父親打了個後腦勺。」慕梓悅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了。
「那天我沒吃東西,半夜裡就餓了,又不敢說,一個人在屋子裡哭,想我死去的母后。」
「咦,你哭了?我帶你去廚房偷東西的時候你不是說是眼睛裡進沙子了嗎?哭什麼哭,父親對你比對我們都好,你耀武揚威都不會有人說你。」
「要是我耀武揚威的,你就不會喜歡我了。」
「你怎麼知道?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天下第一,就喜歡那些弱小的東西,你來得正好。」
夏雲欽愣了一下:「那現在呢?」
慕梓悅失笑:「現在長大了,當然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見弱小,自然要扶助,看見英雄好漢、才子佳人,自然會仰慕。」
夏雲欽沉默了片刻,又笑了:「原來如此。」
兩個人邊吃邊聊,慕梓悅少年的時候調皮搗蛋,趣事糗事一大堆,夏雲欽則是兄妹倆的跟屁蟲,說起來簡直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那時候你和梓安姐姐真像,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樣,有些事情我都糊塗了,明明好像是跟著梓安姐姐,可你一說,又成了跟著你做的一樣,」夏雲欽撓了撓頭,這個問題困惑了他好一陣子,「你回來的那會兒,我都覺得你好像梓安姐姐一樣,要是你……」
夏雲欽硬生生地住了口,把那句「要是你是梓安姐姐就好了」吞進了肚子裡。
慕梓悅的心突突一跳,幸好她回來以後,沒過多久,夏雲欽就被先帝接回了宮中,要不然的話……「我和小安原本就是一母同胞,分不清也很正常,陛下就不要介懷了。」
夏雲欽的眼睛一亮,得意地一拍桌子:「好,梓悅你叫錯了,該罰。」
慕梓悅這才醒悟過來:「這……小五,每天都喊慣了,偶爾叫錯一次,不算不算。」
「不行,說好了就要罰,罰輕點就是了。」夏雲欽哪裡肯罷休,勉強掩飾著心裡的雀躍,假意沉吟了片刻道,「就罰你餵我吃一口菜。」
慕梓悅怔了一下,立刻拒絕道:「這怎麼行,小五你是九五之尊,臣不敢逾矩。」
「以前我不肯吃菜,你不就是夾著菜放到我嘴裡的嗎?」夏雲欽輕哼了一聲,嘴角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
慕梓悅頓時尷尬了起來:「這……當初是臣無禮,掐著你的脖子灌你吃下去的……不過也是為了你好,誰讓你瘦得和猴子一樣還學人家挑食。」
「我喜歡,你今天也餵我。」夏雲欽的聲音帶著點撒嬌,眼神卻十分堅持。
慕梓悅無奈,看了看滿桌的菜,夾了一顆花生米,遞到了他的嘴邊,夏雲欽快活得很,張開嘴來,吃了一顆還不夠,一連吃了四五顆,終於滿意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五的手段看起來還是有點高明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