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德起軒出來,已經將近申時,慕十八默不作聲地跟著慕梓悅走了好長一段路,這才不解地問:「公子,你怎麼和這廝好言好語了起來,以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嗎?」
「什麼事?我怎麼不記得了?」慕梓悅逗他,這個親衛並不是她手下最得力的,卻是她最喜歡的,可能是因為曾經撞壞腦袋的關係,有些直來直往,不懂得迂迴。
「管事都和我說了,以前瑞王府曾經和郡主定過婚約,後來因為郡主執意要跟去征西軍,瑞王府便說郡主桀驁不馴,不守婦道,居然便要退婚,郡主死的時候,他們連個人影都不見,據說那夏亦軒還去了南邊風流快活,這還算是人嗎?」慕十八忿忿地說,「老王爺故去的時候,事出突然,先帝還派人開棺驗屍……這十有**也是他們在搗的鬼,公子你承襲了王位之後,那人和你作對的事情還少嗎?他簡直就是我們廣安王府的剋星!」
慕梓悅的思緒飄忽了起來,其實,年少的時候,夏亦軒在她腦中的印象實在不深,他身為瑞王世子,自幼早熟,很少和他們這群官宦子弟玩在一起,瑞王府來提親的時候,她當然不樂意,後來執意要去征西軍中,有一半原因便是因為這親事。
現在想來,這親事必然是因為瑞王府想要拉攏廣安王府,後來因為她的一力拒絕,她的父親也有些猶豫不定,自此便徹底得罪了瑞王府,現在慕梓悅和夏雲欽君臣情深,便被瑞王府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十八,你太天真了。」慕梓悅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去。
慕十八有些似懂非懂,不過他很快就不想了,跟在她後面喜滋滋地說:「明白了,公子做什麼都是對的,小人只要照著做就對了。」
剛過一個轉角,怡青茶館又在眼前,館裡有三三兩兩的人結伴而出,想來是裡面的聚會已經結束。慕梓悅情不自禁地往三樓一瞟,不由得呆了一呆,只見沈若晨站在欄杆處,衣袂飄飄,手中拈了一支長笛,笛聲嗚咽,正吹奏著一首不知名的小曲。
慕梓悅的心彷彿被什麼撞了一下,整個人都發熱了起來:祭奠那天沈若晨從木齊山而來,他又會吹笛子,難道說,在木齊山下那個吹笛人就是他?他為什麼會每年這個時候都在那裡?又為什麼從來不出來見她?難道說……
沈若晨看到了她的身影,笛聲戛然而止,旋即他便收起了長笛,走入了廂房。
「公子!公子,你中了邪了?」慕十八叫了她兩聲,曖昧地笑了。
「人不風流枉少年。」慕梓悅心癢難耐,卻又怕被沈若晨輕看了,躊躇了片刻,剛想派慕十八去探探口風,茶館裡的小二登登蹬地跑了出來。
「王爺,雅室裡的沈公子請您上去說話。」
雅室裡居然坐著三四個人,茶香陣陣,言笑晏晏,只是一見到她進來,便都靜了下來,一個個上來見禮。
幾個人也都是城中的名人,談吐斯文,只有一個她也認識,就是上次上門來教訓她的御史中丞方於正。
慕梓悅原本以為能和沈若晨單獨說上幾句話,這下也只好端起王爺的架子,寒暄了幾句。
方於正卻只是在椅子上微一欠身,一付不願敷衍的模樣。
沈若晨斟了一杯茶,遞到慕梓悅的面前:「今日多謝王爺,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慕梓悅第一次和沈若晨離得那麼近,不由得有些心搖神馳,半晌才接過來呷了一口:「沈大人客氣了,今日未有公務在身,王爺大人什麼的,太過生分,不如我唐突地喚一聲若晨如何?」
這話一出口,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厚顏無恥,兩個人從未深交,清流和權臣,向來都是涇渭分明,沈若晨更是避她如蛇蠍。
沈若晨垂下眼眸,片刻之後便神色自如地道:「王爺喜歡就好。」
慕梓悅心中歡喜,溫言道:「若晨也不必多禮,叫我梓悅便可。」
一旁的方於正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冷冷地說:「王爺自重,我等怎敢直呼王爺名諱。」
慕梓悅見他那副板正的模樣,就忍不住想調戲幾句:「方大人此言差矣,你不去彈劾別人便是萬幸,難道還有人敢去陛下面前彈劾你不成?」
說著,她走到方於正身旁的椅子上大咧咧地坐了下來,正色道:「對了,其實我很早以前便想喚你一聲於正,不知道方大人肯是不肯呢?」
慕梓悅說完,便又呷了一口茶,等著方於正義正詞嚴地拒絕她,沒想到等了半天,卻只看見方於正的眼神閃爍,端起茶盅飲了一口。
雅室裡有些安靜,慕梓悅心中納悶,這方於正難道是哪裡抽風了不成?不是恨她恨得牙癢癢的嗎?
「於正你不說話便是默認了,其實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這情份可沒人比得上,你說呢?」慕梓悅眼珠一轉,順勢便叫道。
「王爺和於正從小一起長大?怎麼我從來沒聽於正提起過?」沈若晨饒有興趣地問。
「都是些陳年舊事,不值一提。」方於正有些尷尬。
「於正你也太無情了,我記得有次我們去偷夫子的試卷,你一個勁兒地拽著我不讓我去,可一等我翻過牆,你便屁顛屁顛地追了過來,說是有難同當,絕不會拋下我一個人。」慕梓悅戲謔著說。
「於正也做過這樣的糗事?這可要嚇我等一跳啊。」沈若晨微笑了起來。
方於正倏然盯著慕梓悅,神色複雜,半晌才說:「王爺只怕記錯了,當時偷卷子的是小安,不是王爺。」
慕梓悅若無其事地說:「誰說那是小安?要糊弄你們還不簡單,事情後來敗露了不是我被夫子打了板子?打了整整五大板,最後一板我還假作暈過去掉下板凳逃掉了,於正,你老實說,當時是不是你守不得秘密被夫子詐了?」
方於正的臉色鐵青,半晌才說:「一派胡言。」
慕梓悅盯著他,忽爾大笑了起來:「於正你還不承認你自小戀慕小安!要不是為了小安,你這堂堂正正的御史中丞也會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放心,小安已經不在,你以後的夫人想吃醋也吃不到了。」
方於正的胸脯急劇地起伏著,顯然勉力壓抑著心中的怒火:「王爺,死者已矣,還望你留些清譽給小安,告辭了!」
說著,他大步走出了雅室,屋裡的幾個人一看情形不妙,慌忙招呼了一聲,追著方於正出去了。
慕梓悅臉上笑容未變,只是心中有些酸澀,回頭一看,只見沈若晨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不由得笑道:「怎麼,難道我真的說錯話了?」
「王爺真情真性,在下佩服。」沈若晨疏離而有禮地道。
「其實人在的時候藏著掖著,人走了再念著又有何用?人生在世,自然應該快意情仇,想做什麼就去做,管這麼許多勞什子的清譽做什麼?」
慕梓悅背光而立,天邊的晚霞將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淺金色,這位大夏炙手可熱的權臣語聲飛揚、神采奕奕,令人側目,沈若晨看著看著不禁有些怔忪,半晌才斂了心神淡淡地說:「於正為人剛正,和王爺心中所想完全不一樣,王爺還是不要拿他開玩笑了。」
慕梓悅看著他的神情,忽然心裡一陣衝動,歎息著道:「若晨你誤會我了,其實我那福薄的妹子一直是於正心裡面的一塊毒瘤,不挖出來,只怕他這輩子都要念在心裡。」
沈若晨終於微微有些動容,思忖了片刻,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王爺的確高見,是下官愚鈍了。」
「非也非也,若晨若是愚鈍,我們可只有愚蠢二字可以形容了。」慕梓悅微笑著說,「不知道春闈主持得怎樣了?若晨你第一次主持春闈,萬事皆需小心。」
「幸得諸位同仁支持,萬事順遂。」沈若晨顯然不願多說,這幾日上門拜訪的達官貴人絡繹不絕,煩得他避到了別院。
「以往春闈都是魯相主持大局,若晨何不多向魯相請教?尤其是嚴查舞弊一事,可千萬不要掉以輕心。」慕梓悅緩緩地說,那舞弊二字說得又重又慢,彷彿在暗示些什麼。
沈若晨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神有些狐疑:「梓悅的意思是……」
慕梓悅若無其事地呷了一口茶,歎息道:「其實慕王府別的能耐沒有,就是好打聽些八卦,太祖帝在位時曾經出過一次舞弊案,牽扯無數,若晨應該聽說過了吧?」
這件事是太祖帝在位時的一個大醜聞,當時一個高官子弟參加科考,春闈考官聯通洩題,高官府中的僕役又將考題外洩,春闈結束後好幾個月才爆出此事,可木已成舟,牽扯太廣,為了不損害朝廷顏面,枉殺了好些人,才將此事壓下,所有涉事官員花了將近一年才徹底剷除乾淨。
沈若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半晌才淺笑著道:「多謝梓悅提點。」
慕梓悅放下心來,見他神色稍霽,一直盤旋在心頭的事情終於忍不住了,問道:「適才若晨可在吹笛?不知我能否有幸聽上一曲?」
沈若晨婉言謝絕:「剛才我只不過試試這支新笛的音色而已,我平生只喜在幽靜處吹笛,還望王爺見諒。」
「若晨此言甚是,長笛取材於竹,本性必然喜靜,在這鬧市之中,必然不能得其精髓,」慕梓悅順著他的話說,「不知在若晨眼中,何處算得上幽靜?能配得上這笛聲?」
沈若晨沉吟片刻道:「沈家在木齊山下有座別莊,在下若是心煩了,常常會去那裡住上一段時間,前幾日便剛從別莊回來。」
慕梓悅的手忍不住顫了顫,心下再無懷疑,她盯著沈若晨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些什麼來,可是,那雙眸子幽深,所有的情緒彷彿被掩藏在那深不見底的雙瞳之中。
「若晨,不知何時能再到木齊山下,聽你吹一曲《沖天調》?」慕梓悅試探著問。
沈若晨端起了茶盅,卻遲遲沒有喝。茶水微微泛起淺紋,他垂下雙眸,語聲平穩:「王爺若是想去,下官自然隨時掃榻相迎。」
作者有話要說:沈大人,你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