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陸再次醒過來的時候, 是在透明的營養艙裡。
還沒等他推開營養艙的蓋子,外面鬍子拉碴的羅飛揚就衝了過來。
「怎麼樣?」
裴陸坐起來, 揉了揉有些發漲的太陽穴, 「完成了,你去看看元帥。」
靳明的營養艙就在不遠處放著,羅飛揚一呆,連忙過去看靳明。
營養艙裡靳明仍然安安靜靜的躺著, 沒有醒過來跡象。
羅飛揚疑惑的打開艙門, 探測儀顯示四號的精神力波動已經平緩下來,元帥的本人精神力也沒有異常, 但是為什麼人卻沒有醒過來?
羅飛揚疑惑的看向裴陸, 「元帥還沒有醒。「
裴陸用浴巾把自己包裹好, 過去查看靳明的情況。
營養艙裡,靳明安靜的躺著, 身體狀態很好, 精神力也很平和, 只是依舊雙眼緊閉, 連眼珠都沒有動一下。
裴陸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 眼中也有疑惑, 「不應該。」沈烽已經沉睡,之前暴躁的精神力也平和下來,沒道理靳明還不醒。
「先等等看。」
裴陸有些擔心,但此刻並不適合貿然動作,只能先等待, 弄清楚昏迷的原因。
羅飛揚待在營養艙邊上,用儀器給靳明的身體做檢查,裴陸身上還黏糊糊的,裹著浴巾也不方便做事,便先去浴室洗澡。
熱水沖刷掉滿身的疲憊,裴陸換上乾淨的衣服,再出來時副官張啟也在。
「檢查怎麼樣?」裴陸問道。
羅飛揚的臉色很凝重,「沒檢查出任何問題。」
裴陸在營養艙邊蹲下來,看著男人剛毅的面孔,緩緩道:「再等等看,他不會有事的。」
「只能等了。」羅飛揚也有些無從下手,各項指標檢測沒有問題,他不敢貿然動手。
裴陸把營養艙的蓋子合上,轉而對張啟道:「我有些問題想問你可以嗎?」
張啟下意識瞥了靳明的方向一眼,遲疑著道:「什麼問題?」
裴陸指了指書房,「我們去那邊說。」
他說著又轉頭對羅飛揚道:「我有些問題想單獨跟張副官說,希望你不要介意。」
羅飛揚正對著檢測數據頭疼,聞言擺擺手,「沒什麼介意的。」
裴陸率先往書房走去,一直沒有說話的666自覺跟在他腳邊,快到門口時卻被裴陸擋住了,他摸了摸666的頭,「我跟張副官說點事,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好。」666搖了搖尾巴,蔫蔫的蹲在門口。
張啟從他身邊經過,將書房門關上了。
書房的電腦仍然沒有關,裴陸徑直走過去,把屏幕轉過來,對張啟道:「張副官,上次主腦被攻擊的事情是靳明讓你做的吧?」
張啟一愣,隨機警惕的看向他,「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裴陸笑了笑,指著屏幕上定格的畫面直言道:「這個是第四個精神世界的影像記錄吧,我都記得。」
「你這樣……」張啟皺眉,眼中警惕更濃,「是違反治療師手冊的。」
裴陸不笑了,圓眼睛微微眯起來,手指在屏幕上劃過,輕聲道:「你是靳明的副官,靳明的情況你應該最清楚,他想起來了……」
「我找你的目的,跟靳明是一樣,我不會傷害他,我只是想瞭解更多的信息而已。」
張啟看著他,「你想讓我幫您做什麼?」
「我想知道最開始兩個精神世界的治療情況。」
「這不可能。」張啟搖頭,「之前那次侵入已經惹怒了主腦,主腦加強了防禦,想要再次侵入竊取資料基本上不可能。」
裴陸神情低落下來,「沒有任何辦法嗎?」
張啟說沒有。
「那我知道了,謝謝。」
裴陸捏了捏手指,「我會再想想別的辦法。」
張啟猶豫的點頭,想問他他能想出什麼辦法,但看見青年周身的低落,到底沒有問出口。
*****
登出之後,又等了三天。
靳明仍然沒有甦醒的跡象。
羅飛揚守了整整三天,急的眼睛都紅了。
裴陸抱著666,神情要平靜的多,說再不醒,那他只能侵入靳明的精神世界嘗試喚醒他。
羅飛揚猶豫了半晌,到底還是同意了。
等到第四天的時候,張啟忽然傳來消息,說元帥的病情被傳了出去,現在外界都在猜測元帥的病情,真真假假說什麼的都有,但是元帥的對手們無一例外不在希望這個消息是真的。
就連靳明的父親,靳老元帥也沉不住氣安排張啟的父親幾番來試探。
靳家父子明面上是同一陣營,但是只有張啟知道,從元帥十五歲的那年大難不死回來之後,靳家父子的關係就像空中的平衡木,任何一方有了不穩,這段關係就會分崩離析。
張啟說必須讓元帥盡快醒過來,至少要公開露一面,否則坐實了流言,外面虎視眈眈的敵人能把第一軍團整個吞下去。
「我試試吧。」
裴陸抿緊嘴唇,動作溫柔的摸了摸靳明的臉,「我會讓他醒過來的。」
情況緊急,羅飛揚束手無策,只能選擇相信他,他把僅剩的精神力恢復藥劑遞給裴陸,「元帥就拜託你了。」
「嗯。」
裴陸快速喝完恢復劑,然後躺進了營養艙。
**********
雨,四處都是黃豆大的玉珠,噼裡啪啦的落下來,砸的人生疼。
裴陸剛醒過來,就被淋得睜不開眼睛,他眯著眼睛四處張望,找了個突出的屋簷急急躲了進去。
天色很黑,外面的雨一時半會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裴陸渾身**的躲在屋簷下,他有些發愁,「我們要在這待一晚上嗎?」
「你可以看看有有沒有地方可以借宿。」
666的聲音響起來,接著便傳了一個資料包給他。
裴陸接收,打開後卻發現除了背景介紹,竟然沒有任何其他信息。
裴陸:「……」
「你這資料包是不是有問題?怎麼什麼都沒有?」
666尷尬的咳嗽一聲,「這個世界有點不對勁,除了給你的信息,其他信息我這邊都採集不到。」
裴陸的心懸起來,「那靳明的位置呢?」
666:「……」
沉默了一會兒,666心虛的聲音又響起來,「我也不知道呢。」
裴陸深吸了一口氣,想罵人。
但是現在生氣也沒有,靳明忽然昏睡,導致精神世界異常也不是沒有可能,他能做的就是在強制登出前,找到靳明,然後帶他回去。
不過什麼都得等雨停再說。
裴陸靠在牆邊,牆壁的涼意透過背部,凍得他打了一個哆嗦。
他用手臂環緊自己,看著黑漆漆的夜空,發愁的嘆了一口氣,「連個人影都沒有。」
資料上顯示這裡是十幾年前的首都星,但是這裡的一切都讓裴陸覺得陌生,他印象中的首都星,一直是干淨、明亮的星球。
這樣黑漆漆沒有一起光亮,街道窄小又髒亂的景象,跟他記憶中的首都星差的太多了,更像是那些還沒被聯邦接管的流浪星
裴陸縮在角落裡躲避著雨水,他在記憶中搜尋,卻從不記得首都星有這樣的地方。
這裡是哪呢……裴陸嘀嘀咕咕,卻忽然聽見雨聲中夾雜著異樣的聲響。
「666,你聽見什麼聲音沒有?」裴陸豎起耳朵小聲道。
「後面的巷子裡有人在打鬥。」
裴陸一邊告訴自己好奇害死貓,一邊卻忍不住去看。
躲雨的地方是個夾角,裴陸靠著左邊的那扇牆邊,就是一條黑漆漆的巷子,裴陸扒著牆邊小心翼翼的朝巷子裡看。
天色很黑,還有雨幕遮擋,裴陸看不太清,隱約可以看見兩個矮小粗壯的人正在對圍攻一個高瘦的人。
裴陸眯著眼睛努力看,那邊的打鬥看起來很激烈,高瘦的那個要厲害一些,矮小的兩個人合力也打不過,眼看著高瘦的人要沖脫包圍,矮個子其中一個猛的撲上去抱住了瘦高個的腿,另一個則撲上去,拿出匕首在高瘦那人背後劃了一刀。
裴陸呼吸一窒,眼睛都不敢眨的盯著,就見高瘦的那個,扭過身一把搶走了匕首,然後踢開腳邊的人,動作利落抹了他們的脖子。
一場戰鬥結束。
高瘦的男人緩慢的往巷子口走過來,裴陸扒在牆邊,努力想去看清他的臉,卻忽然跟高瘦的男人對上了視線。
那眼睛又黑又沉,想沁了冰,裴陸心裡一抖,鴕鳥一樣縮到了角落裡。
高瘦的男人從裴陸藏身的牆邊經過,卻沒有回頭看他一眼,裴陸縮在牆腳瑟瑟發抖,距離近了,才看見這人背後劃開了很長的一道傷口,被雨水沖刷著,流出殷紅的血液。
裴陸動動嘴,到底沒敢叫他進來躲雨。
「這裡真的是首都星嗎?」裴陸抱著膝蓋有些鬱鬱,這裡的環境跟他生活的首都星差了太多。
666也在搜索記憶中的資料,但是他被生產出來實際上也沒有多久,並沒有經歷過這段時間的首都星,那些被輸入芯片的資料,也沒有提到首都星存在的這塊黑暗的角落。
裴陸還在沉思,卻被遠處傳來的一聲悶響打斷了,他驚訝的抬頭,就見剛才那個瘦高個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裴陸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衝進雨裡,把人搬了回來。
嘩啦啦的雨還是沒有停,瘦高個看著挺大隻,人卻不重,裴陸把他拖到了屋簷下,看見他背上的傷口,沒敢給他翻身。
「怎麼辦?這附近有人嗎?」
裴陸四處張望,但是外面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666快速搜索了一下,「右邊500米的巷子走進去,裡面有間屋子。」
裴陸鬆了一口氣,把瘦高個背起來,艱難的往666說的屋子找過去。
666說的沒錯,那裡確實有一間空屋子,裴陸推了推門,能開,他背著人進去,還是禮貌的詢問道:「請問有人嗎?」
666說有人你就要哭了。
裴陸一呆,有點生氣的說:「你不許嚇我!」
666乖巧的不說話了。
裴陸小心的把昏迷的人放下來。
屋子很空,看起來像是廢棄了,床跟桌子倒是有,但是都落滿了灰塵,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住了。
裴陸把佈滿灰塵的床單抽下來抖了抖,又把下面的床墊拍乾淨,然後把男人**的衣服脫了,把人搬到乾燥的床墊上放好。
瘦高個悶悶的呻/吟了一聲,裴陸嚇了一跳,往後跳了一步,警惕的看著他。
好在瘦高個只叫了一聲又安靜下來,裴陸把他往床墊裡面推了推,然後找地方把濕衣服晾起來。
裴陸不敢關門,屋子裡本來就黑。再關上門,那簡直是現場版的鬼屋。
他轉了一圈,把幾個開關都試了試,沒電,開不了燈,他只好脫掉濕衣服,也爬到床墊上躺著。
身邊的人一動不動,身邊傳來涼意,裴陸坐起來,對著他背上□□的傷口還有冰涼的身體發愁,「怎麼辦?」手邊什麼東西都沒有,要是睡了一覺醒過來,這人沒氣了,他還不得被嚇死。
裴陸想來想去,還是蹦起來,又滿屋子翻找起來。
這房子的主人也是窮,走的時候什麼沒剩下,裴陸翻找了好半天,也只找到一件破破爛爛的外套。
好在外套是放在櫃子裡的,不是很髒,裴陸抖了抖,小心翼翼給瘦高個蓋上了。
裴陸看了一會兒,這人的傷口已經沒有流血了,裴陸總覺得傷口變小了一點,他奇怪道:「666,你看他的傷口是不是小了一點?」
666說看不出來,他之前根本都沒仔細看。
裴陸也只是隨口一問,沒得到答案,便又躺下準備休息了。
……
翌日,天氣已經放晴,沒在下雨,裴陸就這麼光著睡了一晚上竟然也沒感冒,他坐起來,撓了撓雞窩一樣的頭髮,去探旁邊人的鼻息。
還有氣兒,活的。
裴陸放心了,把外套拿下來,去查看他的傷口。
「666!我就說他的傷口變小了。」裴陸指著那道只有巴掌長傷口道。
他分明記得,昨天這人的傷口差不多橫貫了整個背部的。
666也有點奇怪,這恢復能力也太強了,雖然人類進化到現在,身體的自我恢復能力強了很多,但是自癒能力的這麼強的,至今為止只有靳明元帥一個。
裴陸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道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徹底癒合,只有顏色還是淺淺的粉色。
裴陸擔心他趴了一夜沒動血管堵塞,又小心翼翼給他翻了個身,露出瘦高個蒼白的臉。
「咦?看起來還是個小孩子……」
裴陸咋舌,昨天晚上天黑,他也沒看清臉,看身量還以為是個成年人,但是現在看來,這還只是個少年。
看起來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樣子。
裴陸戳了戳他的臉頰,少年的臉頰很瘦,輕輕碰一下就全是骨頭。
「還好我們把他救回來了……」裴陸自言自語。
「你不覺得……他有點眼熟嗎?」666語氣奇怪道。
「什麼眼熟?」裴陸莫名。
「你看……他的樣子是不是跟元帥小時候有些像?」666艱難道。
「啊?」裴陸一呆,伸著脖子細細的去看,少年閉著眼睛,臉頰很瘦,嘴唇泛著烏色……這幅淒慘可憐的樣子,任何人都不會把他跟冷厲強大的聯邦戰神聯繫到一起。
但是這個樣子,確實是靳明少年時沒錯。
雖然臉頰瘦了不少,眉眼還沒有成年的氣勢,但是眼角眉梢,確實都有靳明的影子。
算起來……這個時候,靳明也差不多就是十五六歲的樣子。
但是靳家的長子,怎麼會流浪在外?
靳明的過去堪稱一段傳奇,以前有不少人人八卦過,靳明父母是屬於政治聯姻,夫妻兩人關係算不上親密,但也是相敬如賓。
在靳明八歲那年,他跟母親還有年幼的弟弟一起去旅遊星旅行時,遇見了星盜。
那伙星盜極其殘忍,靳明所乘坐的飛船整個被劫持,聯邦派人談判未果,飛船上的乘客無一倖免,全部被殘忍虐殺,當時沒有人知道元帥夫人也在飛船上,靳明的母親跟弟弟,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在那場災難中喪生。
而年僅八歲的靳明,所有人都以為他也喪生在那場災難中,靳家甚至給他們母子三人建立了墓碑,但是時隔七年,在所有人都已經忘記那場災難時,十五歲的靳明,忽然出現在了首都星。
幾番波折,靳明終究被認了回去,只是那時候靳老元帥已經再娶,新任靳夫人甚至還為他剩下了一兒一女,消失將近七年又重新回歸的靳明,面上被靳家承認,仍然是靳家的第一繼承人,靳家仍然父慈子孝一團和氣。但是私地底下,卻也有不少人猜測,靳家並不太平。
裴陸看著床上年少的元帥,現在看來,那些猜測未必不是空穴來風。
他輕輕摸了摸靳明的頭髮,這樣狼狽的靳明是他從未見過的。
他小心翼翼的在昏睡的靳明額頭的落下一個輕吻,對666說,「我們得去找點藥劑跟食物。」
靳明受了傷,又淋了那麼久的雨,到現在還沒醒,他擔心靳明會發燒。
他穿上晾乾的衣服往外面走去,卻不知道他的背後,昏睡中的靳明忽然睜開了眼睛。
白天的街道很熱鬧,裴陸走在路上,好奇的四處看,被大雨沖刷了一晚上的道路看起來乾淨了很多,路邊的行人形色匆匆,穿著都很有年代感。
裴陸走了一小段路,看見了一個小小的雜貨店,他高興的過去問道:「請問這裡有營養劑嗎?」
坐在櫃檯後面的店老闆無動於衷,彷彿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裴陸心裡有些怪異,試探著又問了一聲。店老闆依舊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
裴陸皺起眉,瞪著看智腦的店老闆,這時候他旁邊走過來一個人。
「給我拿兩管營養劑,要蘋果味的。」
店老闆抬起頭,拿了兩管營養劑的遞給他,那人也沒有問價格,顯然是熟人,付了錢便直接離開。
徹底被忽略的裴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