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似回归到了原本的平静,人们可以假装各大宗门镇派之宝毫无异常,假装自己从未围观那场狂猎异象,假装自己从头到尾都对当年凡人阵营的某些遭遇感到遗憾......
他们私底下松了一口气,恢复吃喝拉撒。
毕竟法不责众。
这些卑鄙事迹放到一个人的身上背负可能他真的会道心动摇至此陨灭,但若整个修仙界人人平等背负此原罪,那四舍五入约等于该原罪并不存在。
身为神凤的鹿桑率先突破境界之后,很快的又有无为门的某位长老闭门弟子,或者是渊海宗的某位卓越师兄,又再是白花谷的一位仙子医修………………
顺利突破境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活了下来。
但也不是没有人在突破境界时候爆体,临死前他们嘴里依然如同陨灭夜摩天道般,碎碎念着一些可怕的阴谋诡计。
只是没人再探究他们究竟在絮叨什么。
人们感慨着他们“道心不定”,实则也心知肚明这事儿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并不是知道了过去修仙界对凡尘界做了什么卑鄙的事后,大家就可以彻底安全不用死。
于是一切又回归了圆点,修仙界出处于一种表面“没事了”实则“人人自危”的微妙平衡中,谁都知道如今的修仙界再也经不起哪怕一点雨打雷鸣。
于某日,有非常会总结的人,提出了最简单粗暴的理论:如今神风降世,真龙在位,是否云上仙尊可以考虑尽早镀鳞化真龙,使沙陀裂空树早日复苏?
是的。
甭管什么梦魇阴谋,只要沙陀裂空树复苏,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原本修仙界还觉得可以暂时等等,等「陨龙秘境」开启,等神凤取出秘宝,洗髓净化,等一切水到渠成。
但云上仙尊那日在仙盟的宣讲打破了这个平衡??
绝望之中的人其实是不适合见到光的。
哪怕只是一缕光,最开始确实能让人们欢欣鼓舞,但最终会引发他们不管不顾的无限贪婪膨胀。
“任由其一黑到底就好了。”杀猪匠道,“你师父确实只合适高高在上地端着??涉及人心把控方面,他过分天真。”
南扶光:“......”
“哎。”男人耷拉着眉毛叹息,“好好一个仙君,怎么就长了张嘴。”
南扶光:“无所谓。反正他也不会理那些人。”
......
第二日,《三界包打听》铺天盖地只一个新闻:云上仙尊宴几安承诺,不记代价,择日完成?鳞化龙。
南扶光拿着《三界包打听》怀疑自己还没睡醒,祈望如果现在她再躺回去闭上眼,再睁开就可以结束这个荒诞的噩梦。
早膳她选择不去。
手中的《三界包打听》落入了那杀猪的手中,飞快地浏览了一遍。
其实他不再做那种敷衍的笑脸时,那双眼会莫名有迫人的威压。他看过来,声音听不出异常:“你要去?”
南扶光坐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去哪?早膳吗?不去。”
男人直接无视了她言语上的诡计多端:“你跟着去毫无意义,化仙期雷劫不是你一个金丹期能承受得了的......更何况你与那云上仙尊何种关系?你与他与任何一个仙盟老头有何区别?你们尚未正式结契,亦未双修结合??”
“还要双修结合?”
南扶光瞪圆了眼,这个环节没听人提起过啊?!
哎。杀猪匠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说这个的意图是让你放弃,不是让你现在去脱了你师父的裤子。”
这人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南扶光此时心情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宴几安没来找过她,做这个决定甚至没跟她商量半个字……………
但这就像是宴几安会做出来的事。
懒得听那杀猪的再建议“你就让他找个仙盟的元婴期老头去被一同电”,南扶光出门,缺席了早膳,但未缺席今日份剑崖书院。
活到老学到死,站好最后一班岗。
从青光剑上跳下来,不意外地发现剑崖书院外空地上乌泱泱站着许多人………………
此时此景,她不得不面对云天宗内门弟子齐刷刷的目光。
??南扶光也算是挂着云上仙尊预备结契道侣的行头许多年,久到人们差点都忘记了,云天宗大师姐最开始得此行头,最重要的前提是:帮助云上仙尊渡劫,真龙镀鳞。
现在,众人望着她那目光齐刷刷,清楚地只写着一个疑问:那这回,大师姐您和鹿桑小师妹,准备谁上啊?
云天宗云上仙尊师门一派三人,一人为师,剩下俩都是师父的储备粮。
南扶光为金丹中期(对外金丹初期),鹿桑筑基中期,这两个境界去应对化仙期真龙镀鳞雷劫,莫说那雷落一共准备劈几下......
南扶光怀疑自己一下都挨不起。
鹿桑有神凤灵骨附体,或许可以多挨几下,但若那“或许”并不存在,那雷落刮着她的边,都能叫她死去活来许多遍。
“师姐,你放心,我可以......”
云天宗小师妹红着眼拦住南扶光,俯视而去只见这小师妹抖得像恶龙爪牙下的一只小白兔…………
南扶光有些无语。
记忆中,她这小师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泪腺发达,眼眶永远是红的,说话小小声,柔柔弱弱像一支攀附在别人身上的菟丝花。
但无论大日矿山或者是真龙镀鳞,临门一脚,人家有事是真上。
有时候南扶光觉得这孩子有点儿轴,她似乎是那种很轻易就被他人硬生生套给自己的身份道德绑架的那类人……………
她们说她是神凤,她就认了,然后毫不犹疑担起了救世大任。
从头至尾,她甚至没有反驳过一句“关我屁事”。
这种事不太对劲,南扶光做不出来。
鹿桑前半生为凡人元寿已不可参考,但云天宗大师姐自诩活了一百多岁,占了“宴几安道侣”这称号许多年便宜,自然没有出事了让鹿桑上的道理??
她是占了神凤的称号得大家许多特别的关爱与照拂。
但不至于为此付出生命。
抬起手拍了拍这个不太喜欢也说不上讨厌的小师妹的脑袋,南扶光淡道:“本来就是我的活儿,你可以什么可以?”
言罢,扔下站在原地发愣的小师妹,云天宗大师姐挺了挺胸膛昂首挺胸与她擦肩而过,步入书院,再在最前方的位置坐下来,平静地与书院内下座众位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们道??
“谁再用看死人的目光怜悯地看着我,我就把他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抠出来。”
顿时周遭短暂陷入死寂,在身边云天宗大师兄无幽无语的目光下,南扶光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她低头开始翻找些什么。
无幽问她找什么。
“稿纸。”
南扶光半个身子都快钻进书桌里。
“我用来乱涂乱画那个。”
还在里面写了永世不得见天日的修行日记。
“我撕一张写一下遗书。
顺便销毁曾经在上面的胡言乱语。
云天宗大师姐不是不可以死,但既然要死的那么悲壮,她就希望把这个人设贯彻到底,而不是临了烧成灰了,被人发现她在早课上摸鱼,顺便在草稿纸上崩溃高呼祈求一个金丹期,并因为得不到满地扭曲阴暗爬行。
但她找不到那沓之前塞桌子深处的稿纸。
“你看到了吗?”云天宗大师姐从桌子里钻出来,发丝因此有些凌乱,白皙的脸蛋染上好看的粉色,她歪着脑袋问无幽,“别不是你偷走了,那我可能会杀人灭??”
“仙尊来过。”
“他拿走了。
“......
云天宗,青云崖。
云上仙尊一人复手而立,身着淡青寻常道袍,青云崖边寒风猎猎,卷起千层落叶,枯叶落于他扬起发间,也算作是一副好画面。
修仙界大能若突破境界,需承雷劫,他们会选择提前数月甚至数年开始狂翻黄历,保养随身宝器……………
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然而宴几安却只一人。
不完全是一人。
身边悬空浮动的是他的本命剑羽碎剑,挂在剑穗上的剑铃音叮叮当当,在他旁边的石桌上摊开一本在寒风中飞快翻动发出“哗哗”声响的草稿册,当风偶然骤停,那书页偶然停在一副简笔画上,修士少女于枯树下惩戒天雷,表情变成“X_X”这个样
子。
宴几安平视前方,漆黑眼底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如一汪清泉或幽暗死水,他望着云雾缭绕的青云崖下,枯竭的净潭,想着南扶光扔下去的那些宝器不知是否还在,灵脉受损想必它们在水下泡的十分委屈…………………
没来由地勾了勾唇。
宴几安抬起手。
原本今日还算做作好天气,深秋的阳光在厚厚的云层之下若隐若现带来一点温度,却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天空犹如谁打翻了砚台,墨色侵染淡蓝浮云,阴郁在苍穹迅速蔓延。
阳光消失了。
如墨的乌云遮天蔽日,明明仅于云天宗上方笼罩,却仿若又是遮天蔽日的压迫感。
下一刻,伴随着羽碎剑铃音震响,狂风呼啸,青云崖四周植被树冠“沙沙”作响,那风穿过树梢发出刺耳的声音,犹如魔化灵兽于山谷间凄厉的哀嚎。
乌压压的天空原漆黑如夜,直到一道紫色闪电于云层后亮起,数瞬后,“轰隆”一声有震耳欲聋的雷鸣响彻天地,大地为之震颤。
电光雷鸣下方,宴几安子然独立,从方才好似便没有挪动过半分,淡色道袍于狂风中猎猎作响,直到一阵风吹散了身边那叠画满了墨色涂鸦的稿纸,散乱如漫天飞叶??
他那黑白分明的深眸终于移动,当他目光追逐其中一张而去,天边紫色玄雷同时落下,“噼啪“巨响声伴随着一节焦黑沙陀裂空树枯枝从天落下,烧焦的燃木气充数鼻息。
云上仙尊乃天道宠儿,第一道玄雷,是沙陀裂空树替他受了。
羽碎剑落入化仙期剑修手中,雪白剑身打横拂过双指剑,云上仙尊腾空而起,低道一声“开”,金光笼罩其全身,第二道雷劈在金光之上。
胸腔震动,此力若含逆天行道之责罚,其力道仿若可穿透一切击碎灵魂,翻搅识海,宴几安低下头,吐出一口鲜血来。
面无表情地抬手,他却只是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羽碎剑上挂着的,那因年代久远已经脱色的剑穗上,不小心沾上的血污。
......
这便是随着众人来到青云崖边的南扶光所见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