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絃樂人生
天還沒有亮,濼弦起來上洗手間,睡得迷迷糊糊的,剛下床就被絆了一跤,一手就按在軟綿綿的東西上,嚇得她只差大叫起來:「啊」
「你壓到我肚子了」
地上人的聲音似乎十分清醒,她於是也清醒了一點,連忙從他身上爬起來,終於想起來問:「你怎麼睡地上去了?」
「你還好意思說?你昨天晚上拿腳踹了我七次,還拐了我兩肘子,我不睡地上,沒準挨得更多。」
濼弦赧然:「對不起……對不起啊……我不太習慣……」
他起來把睡燈打開了:「要上洗手間是不是?從那邊下床,其實更近一點。」
她乖乖「哦」了一聲,手足並用又爬上了床,然後爬到另一邊,終於找著拖鞋,呱嗒呱嗒去了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才仔細觀察,原來他鋪了一半被子在地板上,另一半胡亂蓋在身上。雖然是夏天,但空調一直開著,看著也怪涼的。
她說:「你上來睡吧。」
「不用了,我就湊和一下。你快點睡吧,我也睡了,明天一早還要開會。」
他把睡燈又關了,濼弦卻睡不著了,本來換了新環境她很容易睡不著,不過昨天晚上實在太累了……想到這裡她在黑暗裡都不禁臉紅,抿著嘴偷笑。最後把頭埋到枕頭裡去,其實床上有他獨特的味道,說不出來是什麼味兒,有點像煙味,又有點像沐浴液的香味,反正就是他的味道。
到天亮她才又睡著了,結果一睡就徹底睡遲了,是他把她叫醒的:「快起來,上班要遲到了。」
她看一眼鬧鐘,慌忙爬起來,衝進盥洗間,一擰開龍頭竟然是滾燙的水,濺到手上頓時直亂甩。
「怎麼了?」他探頭望了一眼,手裡還在系領帶。
「沒事。」她打開冷水龍頭,衝著。
「燙著了吧?」他走進來仔細看了看她的手,從吊櫃裡拿了藥箱,找著燙傷膏,給她塗上:「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昨天不告訴你了嗎,我們這兒的鍋爐,出來的水溫比較高。」
那是他幫她調洗澡水的時候告訴她的,她早忘得一乾二淨了。
燙了個大水泡,亮晶晶看著怪嚇人的,不過塗了藥,不是那麼疼了。換衣服的時候還小心翼翼,怕把藥膏蹭得到處都是。他竟然在一旁看著她,看著她用一隻手在那裡撓啊撓啊,就是不上前幫忙。
她氣著了,這男人!
「雷宇濤!」
「什麼?」
「你幫我一下行不行?」
他嘴角微彎,似乎是笑了一下,走過去幫她扣好Bra,可是扣好之後他卻沒鬆手,手非常自然的滑到她的腰上,他的掌心很燙,嘴唇也是,又燙又軟的吻在她的後頸下。這男人平常冷得像冰一樣,可是為什麼偶爾卻像火一樣?讓人覺得全身都要燃起來了……她身子一軟,差點沒癱在他懷裡。
「上班要遲到了。」他不動聲色放開她,似乎完全沒受到任何影響,而落地鏡中,只看到她滿臉春色,全身發紅像煮熟的蝦米一樣,簡直是——太氣人了!
等她換好衣服,又梳了頭髮化好一點淡妝,下樓去客廳的時候,司機和秘書都已經到了。
勤務員準備有早餐,但來不及吃了,雷宇濤揮揮手就走掉了——他說過早上要開會。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從這一刻起,就得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自生自滅了。
說到自生自滅也沒那麼糟糕,雖然路不熟,但她攔輛出租車,直奔新的工作單位去報到應該也不算什麼。問題是從自家小樓走到大院門口,竟然走了整整十五分鐘。
出了大門才發現門口這條馬路十分詭異,的士非常少,攔車根本沒車肯停,估計整條路都是禁停。只好繼續往前走。雖然初夏的早晨並不熱,雖然路兩側全是高大的法國梧桐,雖然柏油路邊走起來頗有彈性,可是她特意換的高跟鞋,又是一身職業的鉛筆裙,走得簡直恨不得哭。
最後終於走到了路口,攔了輛的士,上車就說:「師傅,麻煩去公安廳,謝謝請快一點。」
所以最後她還是遲到了,新單位的地方倒好找,新領導也很和氣的接待了她,介紹主要領導給她認識,然後讓辦公室主任領著她去見各科室的同事,最後就有一位大姐帶著她去量尺寸準備領制服。
她的新工作崗位很適合她,就在政治部,頭一天上班沒有什麼具體的事,看看規章制度什麼的就混過去了。下了班出租車很不好攔,她等了很久沒等到空車,站在街邊飢腸轆轆,雖然中午吃的食堂菜很多花樣很多她吃的也不少,可是真餓了。好容易攔了輛的士,結果司機一聽說她要去的目的地就拒載:「那邊堵得最厲害,我要交班呢。」
咬咬牙,跑到公車站牌前研究了半晌,終於找著一趟公交車。
下班高峰時期的公交,自然是擠得人山人海,跟沙丁魚罐頭似的。而且出租車司機說得沒錯,堵車堵得水洩不通,尤其是她要去的那塊,老遠就看到堵成長龍,等公交車終於一步步挪到站,她下車時已經是大汗淋漓,兩腿發軟。
就這樣她離大院門口還有老遠老遠一段距離,即使到了大院門口離家門也還有老遠,想想真是要哭。
算了,苦不苦,想想紅軍二萬五。
咬牙往前走,剛走沒一會兒,忽然後面有輛車超過來,就在她面前「吱」一聲停下,她定晴一看車牌,竟然是雷宇濤的車。
她鼻子一酸差點沒哭了。
幸好沒哭,因為雷宇濤不在車上,原來司機送完雷宇濤回家,剛出來就看到她,所以她才有福氣蹭車。
進門就看到雷宇濤,坐沙發上看報紙,見著她還說:「你們不是五點下班嗎?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她忍不住要發飆了:「你太脫離人民群眾了你去擠公交試試堵車堵得多厲害你知道嗎?」
他終於瞥了她一眼:「腦門上都是汗,去洗澡。」
完全將她的熊熊怒火視若無物。
晚飯她賭氣沒吃,結果他一晚上呆在書房裡,有幾個客人來談事情,反正她在樓上,關在臥室裡生悶氣。
11點的時候他終於進來拿浴袍,看到她睡在床上,於是走近前,伸手撩了她一下:「喲,等著我呢?」
她大怒,一腳飛踹過去,幸好他反應快側身閃了一下,於是只踹在他大腿上。
這一下子是真踹重了,他臉色很難看:「韋濼弦,你怎麼回事你?」
她把枕頭一拿:「我去睡客房。」
「你敢!」
「我怎麼不敢?」她嘴硬其實心裡有點惴惴,雷宇濤長得像極了他父親,臉一拉下來她就想到老爺子不怒自威的模樣,心裡就直打鼓。
太沒出息了,她鄙夷自己。
他不怒反笑:「那你試試看。」
說實話她不敢試,於是決定好女不跟男鬥,拉起被子往頭上一捂,悶頭睡。
他把被子拉下來,俯身親她,到了晚上他下巴生出一點點胡茬,蹭得她很癢,她拚命忍,結果他忽然咬了她一口,她終於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結果他倒不親了,說:「要不給你買輛車吧。」
「啊?」她先吃了一驚然後覺得這主意也不錯:「那買QQ吧,多便宜啊,而且顏色又多。」
「QQ不讓上內環。」他很敷衍的親了親她:「這事明天再說。」
車最後還是沒買,因為第二天雷宇濤的秘書提醒了她,她有出入證,可以名正言順搭乘大院的交通巴士。
這個車路線安排非常合理,而且有一個下車點離她的單位非常近,步行三百米即可。
過了十幾天她看晚報,頭條就是雷宇濤坐公交。還配了大大的新聞圖片,說是記者巧遇云云。底下長篇大論,從本市公交現狀地鐵工程進度輕軌載客情況一直講到了三個代表和諧社會。
她盯著報紙上的照片看了好幾秒鐘,心中忿忿,她擠公交都沒人理會,他坐一次公交就可以上頭條。
第二天中午在單位食堂吃飯,有糖醋排骨,她最喜歡吃了。大師傅手藝不錯,排骨又酥又嫩,可惜還是沒雷宇濤做得好吃。只是他現在官越當越大,事越來越多,在家吃飯的機率也越來越少,下廚房——那更是甭指望了。她啃著排骨,越啃越饞,尋思著最近無論如何要哄雷宇濤給自己做頓糖醋排骨,大不了犧牲一下色相。
正當她琢磨怎麼算計雷宇濤的時候,旁邊跟她一個辦公室的周大姐突然問她:「對了小韋,你還沒男朋友吧?大姐給你介紹一個怎麼樣?」
她差點沒被糖醋排骨給噎著,趕緊陪笑:「那個……周大姐,我已經結婚了……」
「啊?」這下輪到周大姐差點沒被噎著:「你……你不是今年才24,研究生剛畢業嗎?怎麼這麼早就結婚了?」
哎呀甭提了,想到這事她就有一腔悲憤,剛考上大學那會兒女生們就有句至理名言:「防火防盜防師兄」,她當成耳邊風,聽了沒往心裡去。結果呢?結果就是被老奸巨滑的雷宇濤給騙了。她拿筷子氣忿忿挾起一塊排骨,想當年她可真單蠢啊,又單純又愚蠢。那會兒她父母都還在雲南,而雷宇濤正在她們R大修MPA的學位,於是母親就拜託雷宇濤照顧她。他把她照顧的還真是好,每個雙休日他都要來聽課,她當時剛大一,課又少,嘴又饞。於是他下課就帶她去吃飯,他在北京土生土長,狐朋狗友一大堆,今天這個發小請客明天那個死黨作東,吃來吃去哄得她叫他大哥,怎麼樣也沒想到他對自己居心叵測!
居心叵測!
剛進大四,就出事了。她想起來就覺得氣憤,如果說雷宇濤是老奸巨滑的狐狸,那自己就是又單又蠢的小雞,一隻狐狸盯著一隻小雞四年,能不出事麼?明知道她酒量不好,他那幫狐朋狗友灌她酒的時候他都不攔著,明知道她酒品不好,她喝高了還不送她回宿舍而是直接把她拉回了自己的狗窩。就這樣,第二天早上起來他竟然還厚顏無恥說是她強那啥他……
呸!
他一個大男人,就憑他那183的身高是她強得了麼?他竟然聲稱,他實在反抗不了,還說怕反抗的太激烈傷到她自尊心!
呸!呸!呸!
至今這事還被她視作人生第一奇恥大辱!
中了圈套只好自認倒霉,原本想把這事給遮掩過去,誰知這個厚顏無恥的男人第二天就把她父母都接到了北京跟自己父母攤牌,全盤托出並且十分誠懇的承認錯誤。
他那是承認錯誤麼?
他那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雙方父母只差沒當場押著他們上民政去拿大紅本本然後立刻舉行婚禮,她又哭又鬧以死相脅才把婚期往後推了兩年,讓她讀完了研再正式舉行婚禮。但不顧她的強烈反對,仍舊逼著她一手拿本科畢業證一手拿結婚證,成了可憐的兩證女生。
就這雙方家長還異口同聲:「讀完研還得兩年呢,這期間怎麼可以非法同居?」
呸!
憑什麼這兩年就打算允許他來非法同居啊?憑什麼就不勒令他在她讀研期間離她遠一點啊?
真是一幅斑斑的血淚史,本科四年研究生兩年都耗在這個老奸巨滑的男人身上,大好年華,她連一場戀愛都來不及談,就被迫成了已婚。
「小韋,你愛人是做什麼工作的?」周大姐的八卦積極性已經完全被調動起來了:「在哪個單位啊?」
「他是公務員。」
「公務員好啊。」周大姐說:「你愛人是什麼級別呀?」
「呃……處級。」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又沒撒謊,剛拿結婚證那會兒他正在底下當縣長,不是處級是什麼?
「哎呀,年紀輕輕就處級幹部呀,有前途。」
年輕?比她老好大一截呢,年輕什麼啊?她真的不高興了就叫他「糟老頭」,不過這三個字不可以輕易出口,否則下場會很慘的。
由於回憶起了這些悲慘的往事,害得她下午消化不良,吃的糖醋排骨彷彿橫在了胃裡,怎麼都不舒服。喝了兩杯綠茶,好容易熬到下班,有氣無力的拎包走人。
雷宇濤晚上又不回來吃飯,雖然家裡準備了有飯菜,但她也沒胃口吃。直接沖了個澡上樓睡覺去了,睡到晚上八點多突然覺得不對勁,爬起來就上吐下瀉,差點沒虛脫得暈在洗手間。實在堅持不住了才給雷宇濤打電話,他八成是在開會,剛撥過去就按掉了。
她看著手機上「通訊中斷」四個字就要哭,把手機扔到一邊去又爬回床上去睡。
睡了大概半個小時手機不知道在哪個旮旯裡響起來,她實在沒力氣爬起來找,賭氣任由它去響。過了一會兒手機不響了,改座機響了。她把床頭櫃上的電話拿起來:「喂!」
「你怎麼不接電話?」他的嗓音透著不悅:「怎麼回事?」
竟然比她還凶,她說:「是你先掛我的電話!」
「剛才在開會,我正講話呢。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你?你多大了?還跟小毛孩子一樣!沒事找事!」
她覺得更委屈了:「你不想管就算了!反正我死了都跟你沒關係,你只管開你的會吧!」
他「啪」一聲就把電話掛了,聽筒裡只剩嘟嘟的忙音,她拿著電話「哇」一聲就哭了。
她越想越委屈,蒙著被子哭了一身汗,倒覺得心裡舒服了一點,迷迷糊糊就又睡過去了。最後被他叫起來的時候,她仍舊不是十分清醒。
他的聲音倒難得的溫柔:「小弦,起來換件衣服,我們去醫院。」
她人迷迷糊糊的,還記得在跟他吵架:「我要跟媽媽說,你欺負我。」他順嘴哄她:「行,行,先把衣服脫了,換這件。」她補充說明:「我要跟你媽媽說你欺負我。」
「行,跟我媽說。可是你在發燒呢,得先去醫院。」他像哄小孩子一樣哄她:「把胳膊舉起來,好,伸進去……」幫她把衣服扣好了,又把她抱起來。屋子外頭的夜風把她吹得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本能的往他懷裡縮,他將她抱得更緊些,幸好車就停在雨廊下,進車裡就覺得好多了。
他們在醫院急診部折騰了大半夜,光點滴都掛了三瓶,說是中暑和水土不服,來了都快半個月了竟然還水土不服……她也算服了自己了。
第二天早上還得留院觀察,於是她給領導打了個電話請假。雷宇濤今天安排好了要下鄉去,只好把她撇在醫院裡,留下勤務員照顧她。到了晚上下班時分他才趕回來,到醫院看她,還給她拎了一保溫桶的粥。
看到保溫桶她想起來撒嬌了:「我要吃糖醋排骨!你給我做!」
「這都幾點了,我上哪兒買排骨去,再說你現在怎麼能吃那麼油膩的東西?」
「我就要吃糖醋排骨。」她假裝要哭:「雷宇濤,我知道現在你不愛我了。想當年我千里迢迢去縣裡看你,天下著大雨,路上又滑坡又堵車,我到的時候都是晚上十點了,你還挺高興的。冰箱裡什麼都沒有,就剩一點排骨,你還做糖醋排骨給我吃。現在可好了,你陞官了,就嫌棄我了,就想當陳世美了……連糖醋排骨都不給我做了。我要給爸媽打電話,說你欺負我……梁大秘的電話是多少?我要給老爺子打電話,說我剛來十幾天,你就嫌棄我了……沒準你在這裡包二奶養小情兒……」
「行了行了,」他算怕她了:「我去給你弄糖醋排骨。」
耶!
於是她眼巴巴在醫院等著吃糖醋排骨,等了一個多鐘頭沒等到雷宇濤回來,卻等到了單位上的兩位大姐。原來工會領導聽說她請假住院了,於是按慣例派了兩位大姐,在下班後拎著水果花籃來看望她。倒讓她覺得挺不好意思的,連忙招呼兩位大姐坐,又給她們倒茶,說:「其實沒什麼事,就是醫生謹慎點,讓多觀察一天。」
「怎麼也是住院嘛。」周大姐嗔怪:「你別客氣了,你還是病人,快到床上躺著去。」
她說:「沒事,就是中暑……」話音未落病房門突然沒推開了,雷宇濤提著保溫桶興沖沖闖進來:「糖醋排骨來了……」
呃……
兩位大姐瞪大了眼睛看著雷宇濤,還好他當機立斷:「對不起我走錯了。」帶上門就退出去了。
過了足足有一分鐘,周大姐才如夢初醒:「那個……那個人好像是雷書記吧……」
另一位秦大姐也如夢初醒:「好像是……可是他……怎麼會在這兒?」
「什麼呀!」韋濼弦強辭奪理:「他就是一送外賣的,成天在這醫院裡送盒飯。他是不是長得挺像誰啊?今天上午他來送盒飯,護士也嘀咕過……」
秦大姐周大姐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被騙過去了沒有。反正兩位大姐又坐了一會兒,安慰她好好養病,就告辭而去。
雷宇濤等她們走了才又進來,把保溫桶往床頭櫃上一擱,冷著一張臉:「誰是送外賣的?你就不能說我是你丈夫嗎?」
「那你跑什麼啊?還說走錯房間,我是你老婆很丟人嗎?」
「你當時看著我連臉色都變了,還衝我直使眼色,我能不順著說是走錯了嗎?不然你說不定跳起來打我呢!」
她被氣糊塗了:「我什麼時候打過你了?」
「你前天晚上睡覺還踢我呢!」
哦……倒也是……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他卻擺出一幅就算她十惡不赦的模樣,橫眉冷眼的坐到一邊:「我連晚飯都沒吃,被你差使得跑來跑去……」他把保溫桶打開,拿起筷子就挾了一塊排骨:「還是我自己吃得了……」
啊啊啊啊!
怎麼可以!
香噴噴看著就讓人垂涎三尺的糖醋排骨!
她撲過來跟他搶:「我要吃!」
他把手中的筷子舉高:「就不給你吃!」
鄙視以身高欺負人的,她急得像小狗團團轉,恨不得在他胳膊上咬一口:「雷宇濤,你太小氣了你!」
他像是逗她逗上癮了,直接將排骨餵進自己嘴裡:「唔,好香。」
「雷宇濤!」
隨著她擲地有聲的最後一聲怒喝,病房的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了,秦大姐周大姐站在門口,一幅眼珠子脫眶的樣子……他們兩人頓時僵住……保持了一個舉筷一個搶奪的姿勢。
啊?
這兩位大姐殺個回馬槍過來幹嘛?
她要怎麼解釋……
話說她剛才大叫雷宇濤的名字來著……她要不要說……她跟市委書記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其實他是她發小還是她師兄他只是來看看她誰知道多年未見於是非常激動肢體語言不免激烈了一點……
而己……
算了,還是先給個地洞讓她鑽下去吧。
02.九江
(上)
閒來無事的時候九江喜歡寫字,就用簽字筆,寫在雪白的A4打印紙上,寫來寫去就只得一句話:「楓葉荻花秋瑟瑟。」
筆跡蕭瑟,彷彿紙上亦有了秋聲。其實春日艷陽和熙,正照在窗前,斜斜的日光傾過半張桌子,九江的一隻青瓷茶杯在陽光中蒙上了一圈淡淡的光暈。辦公室裡安靜極了,只聽得到她筆尖劃在紙上,流利而清晰的沙沙聲。
九江小時候認真練過舊體書法,寫得極好一手簪花小楷,但周圍沒有人知道,因為她已經久不提筆了。
唯一惦記著她字的大約就只有陳卓爾,昨天給她打電話,一開口就敘舊,說起誰出國了誰又回國了,誰結婚了誰又離婚了,東扯西拉了半晌,最後九江的耐性快消磨殆盡,不得不問:「你到底有什麼事?」
他只是笑:「能不能幫我寫幅字?」
九江說:「你找別人去吧!」說著就要掛電話,他著了急:「別介啊,九江,咱們這麼多年,難道你竟然見死不救?」
九江說:「要死的是你嗎?」
他說:「當然是我。」
九江「哦」了一聲,不等他再說什麼,就把電話掛了。
陳卓爾大約是真的著急,第二天竟然跑到她的辦公室來,見著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喲,九江,好久不見,你倒越來越年輕漂亮了。」
她很禮貌的親自給他倒茶,他還從未來過這裡,所以只顧打量,雖然是二樓,但窗子正對著開闊的庭院,院中的兩株西府海棠開得正好,一群蜜蜂嗡嗡的在花樹上繞來繞去,花蔭匝地,繁繡如錦,越發顯得屋子裡靜謐安靜。他轉過臉來又笑:「小九,你這地方倒真不錯,清靜。」
九江一個恍惚,熱騰騰的純淨水有幾滴濺在手背上,很疼。
小九?
如今倒只有陳卓爾這樣叫她了,同事都叫她九江或者小韓。小時候大院裡一幫孩子,亂哄哄七嘴八舌,不知道誰問她:「九江你為什麼要叫九江?」
而自己把臉一揚,聲音清脆:「這名字是爺爺給我取的,我出生的時候,我爺爺正在九江考察呀!」
她把茶放在陳卓爾面前,平靜的說:「是啊,這裡挺不錯的,對了,還沒有謝謝你。」
其實這份工作也是托了他的關係,她從香港回來,舉目無親,連過往的同學都避她如避瘟。最後她在一家報紙做臨時工跑廣告,為一點小事被發行在走廊裡罵得狗血淋頭,正巧遇上陳卓爾由社長陪著,從辦公室出來,見著她十分驚詫:「小九?你在這兒幹什麼?」
她當時都被罵懵了,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高大挺拔的男子,眉目依稀熟悉,嘴邊有淺淺的酒窩,她終於想起來,是陳卓爾,小時候那個斯文白淨的小男孩,笑起來跟女孩子一樣有酒窩。
看出她的困窘後,他非常隨意的告訴社長:「九江是我的妹妹,從小我們一個大院兒長大的,後來她去香港了,都多少年沒見了,沒想到在這兒能遇上她。」又衝她笑:「今天非得請你吃飯不可,咱們好好敘敘。」社長是何等點頭醒尾的人物,雖然以前只怕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但立刻笑著說:「九江是我們社裡的人才啊,今天晚上不如由我作東,正好請九江替我們陪陪陳總。」
晚上由她跟社長副社長陪著陳卓爾吃了頓飯,席間倒真的只是敘舊,陳卓爾講了許多小時候的趣事,她雖然生性不活潑,但在社裡幾位領導的湊趣之下倒也沒有冷場。過了不久她就被提撥到總編室去當助理,後來傳媒集團合併,她就被安排到這裡做後勤採購,時間充裕,工作量又少,過得十分舒適。
陳卓爾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忽然問她:「這是六安瓜片吧?」
她沒有什麼表情的問:「你來有什麼事?」
「看看你不行啊?」他笑嘻嘻的說:「咱們還是正宗的青梅竹馬呢,想當年還一塊兒玩過家家。」
小時候一群孩子過家家,她總是扮新娘子,葉慎寬則是新郎,他們結了一遍婚又結一遍……男孩子們負責抬新娘,女孩子們則摘了許多花,把那些美麗的花瓣撒在她身上,整個大院的孩子都對這一切記憶深刻……以至於好多年後,她已經上小學了,葉慎寬也上初中了,一群半大小子見著她還起哄,嚷嚷:「慎寬慎寬!你媳婦來了!」
那時候慎寬已經開始長個子,比她高許多,發育中的少年,一身雪白的運動裝穿在身上,竟有種奇異般的風采,所謂玉樹臨風一般,每當這種時候,他並不理睬那群半大小子,亦不看她。而她總是垂頭加快步子,快快走回家去。
陳卓爾兜著圈子跟她說話,她直截了當的問:「你要我的字幹什麼?」
他還是那幅腔調:「私家珍藏不行啊?」看看她眉頭皺起來,連忙說:「誒誒,妹妹,你別惱啊,你就幫我這一回,成不成?」
說起來原來是為了一個項目,卡在某位總工手裡不能批復。陳卓爾打聽到這位老權威業餘沒有別的愛好,就愛收集近當代的閨閣體小楷,如今能寫這種字的女人是越來越少了,幸好他還認得一個韓九江,所以就找她幫忙來了。
九江聽他講完,很直接的說:「我寫不了,很多年沒寫過了,都荒了。」
陳卓爾苦著一張臉:「小九,咱們認得差不多都快二十年了,你不能這樣吧?你就不看咱們打小一塊兒長大……」
九江極快的說:「字我給你寫,但我有條件。」
「行!」陳卓爾很痛快的答應:「吃喝玩樂,隨便你點!折現也行!」
九江淡淡的說:「不用,我替你寫這幅字,但你從今往後,不許叫我小九。」
陳卓爾瞧著她好幾秒鐘,最後終於點頭:「好。」
她回家去,取了一錠曹素功的五石漆煙磨了,然後找出紅星的特淨四尺陳宣,細細寫了一幅《梅花賦》,第二天交給陳卓爾。
陳卓爾拿在手裡,先打開看,忍不住誇:「真漂亮!寫的漂亮,墨也好,這墨只怕是老墨。」
這倒是,二十年前的曹素功,還是真材實料。藏了二十餘年,膠質已退,寫出來自然漂亮。她本來有點訝然他能看出來,後來想起他父親是誰,倒又不奇怪了。
誇完後陳卓爾又非得請她吃飯:「你要是連飯都不肯吃,實在是太看不起咱們這二十年的友誼了。」
九江招架不住,只好由他,他開車帶她到一家餐廳,樣子並不時髦華麗,難得是會員制,非常安靜。走進去別有洞天,舊宅子改建,庭院彷彿江南人家。九江沒想到市中心還有這樣的地方,陳卓爾說:「剛開業不久,我猜你一定會喜歡這地方。」
是很喜歡,黃昏時分黑瓦白牆,小巧玲瓏的迂迴水廊,一邊臨水,種了有睡蓮,嫩葉舒捲,方不過小小尖角。座位就在欄杆畔,隔簾便是睡蓮,屏風後有琵琶聲錚錚,彈了一會兒停下來,九江才知道原來不是放CD,而是現場演奏。
推薦的招牌菜都很清淡,龍井蝦仁非常得味,蜜汁藕鮮甜軟糯,連一味家常的手剝筍都香嫩甘脆,九江覺得大快朵頤,陳卓爾喝陳紹,問:「你要不要點?」九江搖頭,隔壁的琵琶聲又響起來,這回彈的是《潯陽夜月》,陳卓爾側耳聽了一聽,笑著對她說:「倒真是應景,跟你吃飯,又聽見《潯陽夜月》。」
琵琶聲很美,彷彿隔江人在雨聲中,明明並沒有下雨。九江聽得入神,托腮卻見天色一分一分暗下來,服務員來點這燭火,古香古色的紗罩燈,映得滿座暈黃,更覺得雨意盎然。九江不由微笑,能不憶江南?陳卓爾大笑,你可真猜對了,這會所名字就叫「憶江南」。停了停又說,我記得你祖籍是浙江?
九江點了點頭,難為他還記得,也的祖父母都是浙江人。
水廊中已經點上燈籠,仿古的宮燈,水晶剔透的琉璃盞,隔幾眇就是一盞。九江同陳卓爾一起走出來,走廊那頭遠遠過來幾個人,風吹得燈籠微微晃動,那光線也彷彿水一般輕輕蕩漾起來,來人的眉目在這樣的漣漪中變得模糊不清。
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從小北得滾瓜爛熟的詞,到了今日,才知道原是枉然。
陳卓爾也彷彿很意外,站住了腳,倒是葉慎寬很自然地微笑,與他寒暄,有陣子沒見了,忙什麼呢?
唉,瞎忙唄。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圈子太小,狹路相逢,彷彿粉墨登場。她寂靜無聲地立在那裡,葉慎寬身邊也有女伴,但並不向陳卓爾介紹,陳卓爾彷彿忘記了身旁的九江。
其實是揚長而過。
自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但她一次也沒有夢見過葉慎寬,一次都沒有,連夢裡他都吝嗇出現。
當年在香港,他離開的時候,就是這樣決絕,毫無任何徵兆,不帶半分留戀。
她一直都記得,那天是自己的二十二生日,她去訂了蛋糕回來,屋子裡已經空蕩蕩的。他什麼都沒有帶走,包括隨身的衣物,他的書,他的CD,他的拖鞋,都在原來的地方,彷彿他只是出門去買包煙。
餐桌上放著一張簽章俱全的空白支票,她拿起來看了看,字跡清晰而端正,「葉慎寬」。
支票有效期是十天,到第九天的時候她在金額欄中填上十萬元,去銀行把錢取了。
銀行的櫃員小姐非常細心地替她將一沓一沓的現金放入紙袋,她抱著那紙袋在維多利亞灣前徘徊了許久,甚至引起了巡邏警員的注意,最終還是沒有跳下去。
對不起。上車之後,陳卓爾才向她道歉,我沒想到會遇上他。
九江沒有做聲。
陳卓爾轉過頭來,藉著一晃面過的路燈,看了看她的臉,哎,你不會是要哭吧?要不我把肩膀借你用用?
九江的整個人隱在黑暗中,語氣也十分平靜,誰說我要哭了?
陳卓爾大概還是覺得過意不去,我明天請你爬山吧。
九江覺得詫異,你什麼時候喜歡爬山了?
運動啊,誰不愛運動啊,這年頭,請人吃飯不如請人流汗嘛!
九江說,我明天有事。
他很不以為然,雙休能有什麼事啊?來嘛,到時候從多,一定熱鬧。明天早上我去接你,就這麼說定了!
人果然很多,男男女女十幾號人,開著七八輛車浩浩蕩蕩前往市郊著名的風景區西覺山,風景區管理處的人早等在景區門口,遠遠看到陳卓爾的車,就熱情地迎上來,幫忙開車門,笑著說,陳總,都安排好了,午飯就在山下咱們的西覺寺吃素齋,吃完飯後還可以再泡泡溫泉,您看怎麼樣?
陳卓爾不置可否,我們是來爬山的,又不是來吃飯的。看看大隊人馬都已經紛紛下車了,於是揮一揮手,上山!
一大幫人呼啦啦往山上走,頗有點呼嘯綠林的感覺。一路的青石台階,險要的地方還修有木棧道,雖然不是旅遊旺季,山上還是能遇到三三兩兩的遊客。越往上走,遊人越少,一大幫人也漸漸拉開了距離。
九江很少運動,努力跟上隊伍,前方的人卻漸漸遠去,偶爾才能見著人影在密林間閃動,一晃又不見了。山路是「之」字形,愈往上愈見險要。陳卓爾也走得不快,拿瓶礦泉水跟她邊走邊說話,爬到一個觀景台時,兩個人停下來休息,九江大口大口地喘氣,摘下帽子當扇子扇風。陳卓爾將手裡的礦泉水給她,嘲笑她,比我年輕好幾歲呢,不愛鍛煉,不行了吧!
山風徐徐吹來,帶著山林裡特有的清涼氣息。他們所在的位置視線極好,可以俯瞰整個市區,城廓參差十萬人家,紅塵藹漠,遙遠而陌生。
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夏令營來這裡爬山?
他一提,九江就想起來。其時大院的孩子太多,放暑假時機關工委組織了一個夏令營。說是夏令營,就是把孩子們集中起來,送到近郊部隊基層去搞軍訓。那時候大大小小幾十個孩子,可被訓得慘境了。好不容易有天不訓練,教官帶著來爬西覺山,爬到半山腰好多孩子都走不動了,又累又渴,趁著教官折返山下拿水壺,一幫孩子就衝著山壑大叫:打倒教官!
女孩子則衝著山壑尖叫,一時間此起彼伏的回音,回落在山谷裡。
那時候覺得真辛苦。陳卓爾瞇起眼睛來。咱們這些從小嬌生慣養的,哪兒受過那種罪。只覺得夏令營的日子跟地獄似的,我記得我在電話裡都快哭了,一個勁地叫我媽接我回去。後來漸漸長大了,才知道那幾天吃的苦算什麼,這人生啊,苦著呢。
九江談談地笑了一笑。
縱然他再吹噓感慨,但一帆風順的天之驕子,怎麼能懂得她家遭巨變,數載間父母雙亡,走投無路,連最後一分希望都失卻的那種心境?
能活著,已是命運最大的感激。
陳卓爾說,走吧,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山頂風光更好。
這天爬山非常辛苦,下山後一幫人又非要去泡溫泉,九江不好意思單獨行動,就跟著一塊去了。結果又累又倦,回去的路上就在後座睡著了,快進城的時候被手機吵醒,陳卓爾一邊開車一邊對著電話發脾氣,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我也不己撕破臉!他有本事在老爺子面前陰我,就別怪我不講道義……
九江很少看到這種樣子的陳卓爾,語氣鋒芒畢露,臉色陰沉,彷彿全然是個陌生人。他佔住了超車道,後頭的車一直閃燈按喇叭,她終於忍不住敲了敲椅背,注意安全!
陳卓爾索性將車滑進應急車道,停下來講完電話,末了衝她笑笑,把你吵醒了?
沒事。
進市區後已經是燈火初上,陳卓爾說中午吃得素,這會兒真餓了,要不隨便找個地兒吃飯吧。九江說,我自己回去下點麵條得了,你在前面車站把我放下來就行了。誰知陳卓爾說,行啊,你這麼一說,我也想吃家常煮麵條了。要不我上你那兒蹭一頓去?
九江非常犯難,但又不好拒絕,只得說,我手藝可不怎麼好……
能吃就行。陳卓爾興致勃勃,我還不知道你會做飯呢,真看不出來。
他大約以為她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在香港時她就學會了做飯,因為葉慎寬不愛吃外頭的東西,所以她認認真真地學做飯,那時候,是真的以為會跟他結婚,一輩子替他洗手做羹湯。
她獨自在城東租著一室一廳,雖然離上班的地方遠,可是房租便宜,每天花近三個鐘頭的時間在上下班的路上,也不算什麼了。反正她什麼都沒有,唯獨有時間。
很陳舊的老式小區,陳卓爾在她的指點下將車小心翼翼地開進去,最後還是不留神智刮了一下保險桿。九江都覺得替他心疼,一百多萬的車子呢,陳卓爾卻滿不在乎,跟著她下車上樓。
沒有電梯,樓道裡的聲控燈也壞了,九江覺得非常歉意,每層是二十級台階,你數著上,就不會摔跤了。
你家在幾樓?
二樓。
很快就到了,九江掏鑰匙開門,先進去打開燈,然後回過頭來對他笑,地方小,你隨便坐吧。
地方是很小,不過收拾得非常乾淨,寥寥幾樣傢俱都是一塵不染。九江替他倒了茶,仍舊是六安瓜片,她卻多解釋一句,一位同事是六安人,她替我捎了一點來。接著又強調一句:女同事。
那位同事人很好,九江不過在工作中幫過她幾次小忙,她從老家回來,就專門給她帶了自家炒的茶葉,真正的六安瓜片。
陳卓爾聽著卻笑了一聲,不知道是笑什麼。
她去廚房煮了兩碗麵來,沒有餐桌,就在茶几上吃的,手藝真不錯,看不出你還這麼宜家宜室。
她收了碗去洗,出來後見他站在電視櫃前,手裡拿著她父母的遺照。
他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對不起。
她搖了搖頭,沒什麼。
很小的照片,就是尋常的五寸烏木像夾,兩個人的合影。還是在她年紀很小的時候拍的,從國外寄回來給她,那時她父親還在難駐國外領事館,母親也非常年輕,端莊美麗。早幾年她根本不敢看這些照片,甚至只要一起起來就會流淚,這幾年終於有勇氣面對現實。
父母去世後,一度她以為自己還擁有葉慎寬,到後來,終於還他都失去了。
她終究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世間。
只沒想到葉慎寬會給她打電話,就在週一剛上班的時候,接到電話時她還以為是打錯了,因為來電子顯示號碼陌生。
他只說,小九,是我。
四個字便聽出他的聲音,哪怕分手已經四年,每一年的光陰都彷彿一世的等待,等了又等,到終究絕望。
他問,有沒有時間出來喝茶?
九江終於說,我們週一要開會,我很忙。
沒關係,那麼明天晚上呢?他非常有耐心,她知道他凡是認定的目標,就一定會達成,所以瞬間便拿定了主意,還是今天吧,不過要等我下班後。
約在一間很安靜的茶舍,她打的過去,的士司機找給她一大把零錢,她拿出錢包,分門別類地將那些不同的標子硬幣裝好,心裡想,一定不要慌。
引座的小姐將她領入包廂後,她的心中才漸漸平緩下來,見到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他佇立在窗前,轉過身來對她微笑。
時間的洪流彷彿在這裡寂靜無聲,涓滴不漏。她只覺得一個恍惚,彷彿幾年的歲月匆匆而過,他已經重新出現在面前。
沒有任何改變。
替她叫了她最喜歡的六安瓜片,佐以四樣茶點,非常有風度地替她斟茶。
而她默默啜著茶,等待他開口。
他說,對不起。
她放下茶杯,牛了一塊薑糖放入口中,味道辛而且辣,直衝腦門,沖得兩眼發熱。而她慢慢地將糖吃完,很平靜地問,你到底有什麼事情?
他說,我去年已經結婚了。
她「哦」了一聲,說,恭喜!
他又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九江打斷他,你沒有對不起我,不用說這種台詞。支票我已經兌付,十萬塊港幣對我而言,已經很划算了。
他擱在桌上的手指在微微發顫,小九,當年我並不知道你懷孕。
她猝然抬起頭來,幾乎有幾秒鐘不能呼吸,四年沒有見,他的眼睛一如當年,深遂而無望地看著她。他閉了閉眼睛,彷彿不勝困擾,生不同衾死同穴,當初兩個人幾乎是拼了命要在一起哪怕是死也要在一起,他卻背棄了她、放棄了她、離開了她。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她漸漸平靜下來,我過得很好,我們分開也是對的。
他卻說,小九,離開陳卓爾。他不適合你,你會受到傷害。
九江幾乎冷笑,原來你今天約我出來,就是為了這事?不好意思,你現在沒有立場更沒有資格要求我。更何況我與陳卓爾之間清清白白,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他隱忍地皺著眉,我知道你會罵我,但這句話我一定要說,陳卓爾喜歡你,從很早以前就喜歡,但今時不同往日,你如果跟他在一起,只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九江冷笑,謝謝你替我如此費心,我知道我配不上陳家門楣。但陳卓爾幫了我,沒有他我沒有工作他甚至是我唯一的朋友。你要我離開陳卓爾,現在你如此輕鬆地出場,要求我離開他。我在香港絕望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回深圳做手術的時候你在哪裡?我找不到工作甚至連第二天吃飯錢都沒有的時候你在哪裡?你要我離開陳卓爾?可以,你再給我甩出一張空白支票來,我做過一次這樣的女人我不介意再做第二次。
她站起來往外走,轉過身後眼淚才嘩嘩地湧出來,他急切地幾步衝上來,不九!
你放開我!
小九!他一聲接一聲地喚她的名字,語音淒愴,你要我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他們當年拿你來威脅我,你要我怎麼辦?我捨不得你,再捨不得我也想你好好的,哪怕不能再跟你在一起我也希望你活著。你要我怎麼辦?這四年我怎麼忍怎麼忍就忍著不見你,我再見著你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你要我怎麼辦?
她的眼淚不停地湧出來。有位同事最喜歡用流行歌曲當彩鈴,有時一來電子就聽見反反覆覆地唱: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為愛放棄天長地久……
九江終於去了一趟九江,她申請休看假,然後買了火車臥鋪,夜間的特快,一覺醒來已經過了阜陽,進入江西境內後天已經亮了。
九江站是很小的一個站,九江沒帶什麼行李,在火車站外隨便攔了輛的士,去琵琶亭。
出租車走了不久便走到了江邊,正是汛期,白練似的長江滔滔而來,滾滾向東,遠遠可以看到一橋飛架,是九江長江大橋。
琵琶亭就在橋面頭下江邊,亭前有白居易雕像,其實亭台都是後人重建了。雙層的亭子建在極高的花崗岩基上,如果當年詩人送別的真是這樣的亭,只怕也聽不見江上艇中的琵琶彈奏。
九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這裡,或許只是想來看看,自己名字由來的城市,到底是怎麼樣一個地方。
主亭、左碑廊等皆一一看過,大門照壁上還有毛澤東墨跡《琵琶行》巨幅貼金大理石碑刻,當年九江臨摹過這個帖子,筆畫鋒揚淋漓,大氣磅礡。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一筆一畫,她將手指放在字跡上,慢慢臨摹。
她在景區裡消磨了大半天時光,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穿過草坪時看到熟悉的身影,猶以為是眼錯。
陳卓爾衝她笑,嘴角露出那個淺淺酒窩,怎麼著,幾天不見就不認識了?
她啼笑皆非,怎麼會是你?
怎麼就不能是我呢?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腔調。秋風起,思蓴鱸。桃花流水鱖魚肥,我到長江邊上來吃鱖魚不行啊?
她噗的一笑,這樣的季節,立在長江之畔,也許直的是沉舟側畔千帆過。
是春天了。
(下)
九江終於去了一趟九江,她申請休看假,然後買了火車臥鋪,夜間的特快,一覺醒來已經過了阜陽,進入江西境內後天已經亮了。
九江站是很小的一個站,九江沒帶什麼行李,在火車站外隨便攔了輛的士,去琵琶亭。
出租車走了不久便走到了江邊,正是汛期,白練似的長江滔滔而來,滾滾向東,遠遠可以看到一橋飛架,是九江長江大橋。
琵琶亭就在橋面頭下江邊,亭前有白居易雕像,其實亭台都是後人重建了。雙層的亭子建在極高的花崗岩基上,如果當年詩人送別的真是這樣的亭,只怕也聽不見江上艇中的琵琶彈奏。
九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這裡,或許只是想來看看,自己名字由來的城市,到底是怎麼樣一個地方。
主亭、左碑廊等皆一一看過,大門照壁上還有毛澤東墨跡《琵琶行》巨幅貼金大理石碑刻,當年九江臨摹過這個帖子,筆畫鋒揚淋漓,大氣磅礡。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一筆一畫,她將手指放在字跡上,慢慢臨摹。
她在景區裡消磨了大半天時光,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穿過草坪時看到熟悉的身影,猶以為是眼錯。
陳卓爾衝她笑,嘴角露出那個淺淺酒窩,怎麼著,幾天不見就不認識了?
她啼笑皆非,怎麼會是你?
怎麼就不能是我呢?他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腔調。秋風起,思蓴鱸。桃花流水鱖魚肥,我到長江邊上來吃鱖魚不行啊?
她噗的一笑,這樣的季節,立在長江之畔,也許直的是沉舟側畔千帆過。
是春天了。
剛進醫院的大門,九江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但也沒有多想。等進了樓門,才發現樓裡添了不少人,目光警覺,一望而知職業。
登記非常繁瑣,連她手裡拎的水果都被一隻隻拿出來查,她只得打了個電話給陳卓爾,他讓人下來接她,特意打了招呼,才順利進了電梯。
電梯裡也有人,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心無旁騖。九江他們在四樓就下了,電梯門一開,走廊裡倒是靜悄悄,只有護士站的護士,轉過頭來看了一眼。
進病房後九江把水果放下,陳卓爾還是挺高興:「這麼客氣,還買桔子來給我吃?」
「一塊錢一斤,超市特價。」九江說:「能支持一下四川果農就支持一下。」 「剝一個我嘗嘗。」
九江說:「你自己不會剝?」 陳卓爾把手舉起來,上頭還紮著點滴,綁著膠帶:「回頭針頭跑出來,你給我扎啊?」
九江看他那表情又覺得挺可笑的,於是拿了個桔子剝著:「要我說呢,你也是活該。少喝點不行嗎,非得喝出胃出血,才知道厲害。」
那不是跟南方一塊兒嗎?他那會真不行了,我要再不替他點兒,非喝出毛病來不可。」
九江說:「這下好了,他沒喝出毛病來,你倒吐血了。」
陳卓爾只是嘿嘿的笑,九江把桔子剝好,遞給他,然後去洗手間洗手。出來時無意瞥了眼窗外,見一輛接一輛的黑色車隊正無聲無息的駛進來,不由問:「是誰病了,今天醫院裡這麼大的陣仗。」
卓爾正吃桔子,含含糊糊的說:「就是……唄……今天那誰要來看他,所以醫院裡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
九江沒聽清楚,估計是退了的老一輩,於是也沒多問。
她倒想起一件事來,所以問卓爾:「有件事,你能不能幫個忙?」
「啊?」卓爾還是油嘴滑舌:「不會吃你個桔子,你就讓我以身相許吧?」
「你正經點行不行?」
「行,行,什麼事你說,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立馬去。」
他話仍舊輕浮,笑容也可掬,九江卻微微猶豫了一下,才說:「姜姐出事了,她原來對我特別好,幾年前在報社的時候,她就挺幫著我,還送我她家鄉的好茶。」
「哪個姜姐?」
「我們日報的姜玉芝,你也見過一次,上次吃飯的時候遇到的,她還跟我們打招呼來著。」
他壓根沒想起來,但裝作想起來的樣子,哦了一聲,問:「她出什麼事了?」
「她不是頭版的編輯嗎?那天原定的頭條給拿了,臨時換了頭條上去,趕著下印廠。也是忙中出亂,沒想到把照片的位置給排錯了,三校兩查的時候都沒發現,付印後最後一遍檢查的時候也沒發現。結果就捅了摟子,阮辦一個電話打到總署,不依不饒。算重大責任事故,聽說上頭打算給的處分挺重的,執行總編都要開掉,姜姐是責編,估計連飯碗都保不住了。」
卓爾的臉色倒慎重起來:「如果只是因為照片位置排錯了,不至於這樣。以前也不是沒弄錯過,就是當事人寫檢討最多調崗了事。依我看是還有別的事夾在裡頭,這種混水你千萬別趟,既然牽涉到阮辦,那連我都不知道裡頭會有多深。」
九江知道他說的全是好話,於是拿了個桔子,又低頭默默的剝著。因為天氣陰沉,病房裡本來就開著燈,卓爾從病床看下去,只能看到她微側著臉,瑩白如玉的臉龐,彷彿有一種寶石樣的光輝,偶爾目光一閃,就像是月色映在荷塘裡,輕淺而飄渺。
他看得出了神,連九江抬起頭來也不知道,她拿著桔子問他:「你還要不要吃?」他下意識點了點頭,九江就把桔子放在他掌心裡,微涼的水果,彷彿沉甸甸的,奇異的觸感從掌心一直傳到胸口,他不知不覺又把一個桔子吃完了。
這時候正巧護士來了,看到他吃桔子:「哎呀,醫生不是交待不讓吃生冷嗎?」
九江糊里糊塗:「不能吃生冷,那你怎麼不早說?」
他無奈的笑了笑:「我忘了。」
九江走的時候醫院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多出來的那些人也已經不在了。她懶得等電梯,直接從樓梯下去,沒想到剛到一樓,聽到電梯門叮一響,她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就覺得後悔了。
是葉慎寬,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他眼神仍舊鋒銳,看著她的時候,她就覺得他的眼神像是刀,似乎要將什麼刻在自己身上。
她轉過身往外走,他卻叫住她:「九江。」
她很想裝作沒聽見,可是已經有人快步走上來攔住她,她有點憤怒,轉過身來看他。他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身邊的人都知趣的迴避,只有一個大約是秘書,一直把他倆送上了車,替他們關好車門。
車上只有司機,她不用再給他留面子,冷著臉說:「我還有事。」
她伸手去拉車門把手,他才說話:「老爺子不行了。」
她怔了一下,車子已經開動了。微微的震動裡,她才明白原來住院的是他父親。怪不得適才自己在病房裡問起來,卓爾那樣含糊其辭。
旋即她又想起來,這麼大的事,外頭竟然沒有傳得沸沸揚揚,可見事有蹊蹺。
她不作聲,他沒有再說話,很久之後車子駛進陌生的院子,車道幽深漫長,拐了好幾個彎,才看到房子。四周樹木森森,天本來就要下雨了,更顯得陰霾。
司機下車開車門,他先下車,回頭替她拿包——他做得挺自然,她卻覺得如鯁在喉。
什麼人都沒有,進了房子也覺得安靜得像是無人居住的廢墟,可是整潔乾淨得異常。鋪著很厚的地毯,踏上去無聲無息,已經在供暖了,屋子裡熱氣烘烘,九江只穿著毛衫,也覺得熱得受不住。他還是這毛病,耐暑畏寒。
他把外套脫了,親自給她沏了茶,她沒有嘗,轉動著杯子,熟悉的茶香已經讓她知道,是六安瓜片。
他就在她對面的沙發裡坐下,這時候看上去神色似乎很疲倦,比起原來也瘦了不少。她把茶杯一遍遍在指間轉動,他仍舊不說話,偌大的屋子裡,就聽見她用杯蓋刮過杯沿的聲音,像是一隻蜜蜂,嗡的一下子,然後再嗡得一下子,飛近又飛遠。
她終於把茶杯放下:「我得走了。」
他沒有動,但她從他旁邊經過的時候,他拉住了她的手,她掙了一下沒掙開,他聲音很低:「陪我坐一會兒,就一會兒。」
他連嗓音裡都透著疲乏,眼底有血絲,也不知道連續熬了多久沒有睡。最近肯定是波詭雲譎,他一定有很多事要趕著辦。
勾心鬥角,你死我活。
他過的那日子,她想想都覺得累。
他的手指攥得很緊,緊到她都覺得痛了,彷彿他一撒手她就會消失掉似的,她不由得歎了口氣,說:「那你放手,我就再坐一會兒。」
他依言放開了手,她重新回到沙發裡坐下。低著頭喝茶,茶葉很好,是頂級的六安瓜片,清香溢齒。沒等她把半杯茶喝完,他就已經坐在那裡睡著了。
睡著了他眉心的「川」字才不見了,她這才發現他的眼角有了細微的紋路,因為仰著頭,頭髮有一點亂了,看上去倒不顯得老,反而讓她想起高中那會兒。學校開運動會,他在小樹林裡等她,等得伏在石凳上睡著了。她去了以後,只怕他睡得著涼,推一下他不醒,推兩下他還是不醒,最後她小聲的叫著他的名字,他忽然一伸胳膊就抱住了她,吻在她額頭上。他的唇又燙又軟,嚇了她一跳,連耳朵邊都覺得滾燙了。
她找了半天才找著喚人的鈴,還是老式的樣子,圓圓的,不起眼,按下去後不久就聽到謹慎而輕微的敲門聲,她把門打開,來的人她不認識,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她於是告訴那人:「葉先生睡著了,拿床毯子給他蓋著。我得先走了。」 她還怕他事先曾囑咐過什麼,那自己就走不掉了。結果那人拿完毯子,就去安排好司機。
司機把她送到市中心,她隨便挑了條馬路下了車,攔了出租車回家去。還沒進家門手機就響了,原來是陳卓爾:「你同事那件事,我問過朋友了,他答應幫忙打聽一下,要是真沒別的事呢,就好辦了。」
她道了謝,他忽然問:「你在哪兒呢?」
「在家呢。」她關上防盜門,換上拖鞋,說:「怎麼了?」
「噢,沒事,明天你要是有時間再來看我,給我煮點麵條吧。」
「什麼山珍海味沒吃膩啊,巴巴要吃麵條。」
他嘻嘻哈哈:「山珍海味吃膩了,當然就想吃點麵條。」
第二天她沒能去醫院,下班回家後剛進家門,就覺得有點不對。一路走到臥室,只見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雖然沒開燈,但她已經發現床上竟然睡著有人。她又驚又怒:「葉慎寬,你怎麼回事?」
他睡得正香,被她吵醒了還是睡眼惺忪:「你回來了?」
「你怎麼在這裡?」
他竟然挺委屈的樣子:「我睡不著。」
「你睡不著你也不能上我家裡來睡。」她都被氣得糊塗了:「別人知道了怎麼辦?」
他像是在分辯什麼:「沒人知道,我自己開的車,在街上兜了半天,最後把車停在商場停車場,又攔出租車來的。」
她把燈打開:「有你這樣的人嗎?你到底怎麼進來的?」
其實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要想配她的鑰匙,簡直是易如反掌。大概是燈光太刺眼,他用手遮著眼睛,忽然歎了口氣:「今天開會,我講錯話了。」
她心裡一沉,知道在這關頭什麼事都能要命,背後那千絲萬縷,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她不由得問:「你說錯什麼了?」
問了又覺得後悔,因為不應該問,他也不能告訴她。!
結果他頓了一下,慢慢道:「我當時說,聯通歸電信,移動合併網通。旁邊人給我使眼色我也沒覺得,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想起來說錯了。
她這才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玩,惱羞成怒。
他突然攬住她,就吻在她耳垂上:「小九……」他的呼吸全噴在她的耳畔,拂動鬢髮,彷彿有一種遙遠而親切的酥麻,從耳畔一直麻到頸中,麻到胸口。他的懷抱那樣暖,暖得令她覺得心裡發酸,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又一次支離破碎。
她一下子掙開他的懷抱:「你兒子快一歲了吧?」
他定在那裡,彷彿這句話是一句咒語,然後就讓人動彈不得。
她說:「你走,再不走我就報警了。」
他穿上外套,似乎很平靜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走了。
九江只覺得心亂如麻,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拿著包,她把包放下,想想又把手機關了,就去洗了拖把來拖地。
做家務的時候她的心彷彿才能靜下來,腦子一片空白,只有手裡忙著,她拖了地,然後換了床單枕套,統統塞到洗衣機裡去,彷彿床單上沾染了什麼不潔的東西,其實就是一點煙味,他身上的。
枕套上還有一根短短的頭髮,很硬,從小他的頭髮就很硬,少年時代更是像刺猥一樣。那時候她就愛用手摩挲他的額發,像小刷子,刷得她掌心癢癢的。她把那根頭髮拈下來,髮根都灰了,也許他真的有白頭髮了。
那種日子不是好過的,他說他睡不著,她想像得出來。上次見著他就像是熬了很久的樣子,因為坐在她旁邊,一會兒功夫他就睡著了。
她還記得在香港的日子,每一個晨曦,在枕上看到他沉睡的樣子,那時候他眉宇舒展,從來不曾有疲憊的眼神。
她給自己沏了杯茶,只不願意再想什麼,如果說要忘記過去的一切,其實她根本辦不到,可是最後的理智她總還是有的。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座機響起來,她只是懶得起身去接,任憑它響著,一直響一直響,最後終於重新寂靜。
洗澡的時候有人敲門,她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隔著防盜門一看,竟然是陳卓爾。她嚇了一跳,連忙把門打開:「你怎麼來了?你不是還沒出院嗎?」
「醫院太悶了,溜出來透透氣。」他大搖大擺頤氣指使:「快點,我晚飯都沒吃,煮點麵條。」
她只好去給他煮麵條,他還跑到廚房湊熱鬧,本來廚房就小,添了他簡直轉不過身來,她一邊忙一邊數落:「你那胃,就是讓你自己給糟蹋的,住院還跑出來,到現在了連晚飯都還沒吃。」
他沒好氣:「還說呢,昨天你不是答應給我煮麵條嗎?我在醫院眼巴巴等著,結果你都沒去。」
她昨天答應過嗎?她都忘了。
葉慎寬一來,就把她攪得心神不寧的。
陳卓爾吃了一大碗麵條,告訴她:「你同事那事還挺麻煩的,她倒是無關緊要,但據說是上頭想動好幾個人,所以才揪著不放。這事我可幫不了了,要不等風頭過了,我替你同事另外找個差事,也不比在報社裡混著差。」
她說:「謝謝啊。」
他漫不在乎:「怎麼這麼見外啊?」
她對他笑了笑,問:「你自己開車來的,還是司機送你來的?」
他悶悶不樂:「這才幾點,你就想趕我走?」
她說:「早點回醫院去,早點病好了,可以早點出院。」
他這才似乎高興了點。
她在陽台上看他走出樓洞,他是自己開車來的,倒車的時候差點又撞在電線桿上,這種老式小區的路太窄了。她都覺得提著一口氣,他還漫不在乎把手伸出車窗來,朝她揮了揮,示意告別。
過了幾天九江看到新聞放哀樂,宣讀訃告。追悼會場面很莊嚴隆重,鏡頭一晃,掃過葉慎寬,一身黑色的西裝,似乎又瘦了。神色悲慼而克制,身旁站著同樣穿黑衣面目姣好的女人,大約是他的妻子。
一瞬間她想到許許多多的事,小時候過家家,每次她都是葉慎寬的新娘,每次小朋友們搭了轎子,總是讓她坐上去,嫁給他。二十二歲生日那天,她拿起那張支票,仔細的看著他的簽名,鐵鉤銀劃,幾乎要透過了紙背。曾經那樣的傷痛,她花了好久好久的時間,才可以漸漸平復,哪怕結痂的傷口底下仍是不可觸碰的潰瘍,可是她不會再讓自己傷第二次。
沒過幾天傳媒集團果然人事變動,從上到下幾乎都換了一套班底。新任的領導特意找她談話,要把她調到日報去當記者。
她婉轉的想拒絕:「我怕自己沒辦法勝任,那崗位太重要了。」
「這也是鍛煉嘛,」領導非常篤定的語氣:「年輕人應該多鍛煉自己,就這樣吧。」
事情並不多,也不算累。她是記者又不是編輯,不用擔什麼太大的責任,好處是工資大漲。而且大部分情況下都有通稿可以用,就是天天有會議要跑。那天她去會場,結果正好遇見陳卓爾,他見了她還挺驚訝:「你到這兒來幹嘛?」
「我現在幹記者了。」她把記者證在他面前晃了晃。出院後她還沒見過他,他簡直是一臉黑線的樣子:「好好的你幹什麼記者?」
她還以為是他暗地裡使了手段呢,現在才知道猜錯了,她隱約想到什麼,沒有作聲。
下午有新聞發佈會,她是新人不免手忙腳亂,結束後才發現自己資料沒拿齊,周圍的同行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餘下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發愁的時候就想給陳卓爾打電話,一想到自己什麼事都要找他,也太無能了,不禁覺得洩氣。她一個人坐在空落落的大廳座椅中發怔,直到有人走近也沒有注意。
那人卻在她身旁停住,問:「韓記者?」
她抬起頭,只覺得這人有點眼善,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還以為是工作人員,於是赧然問:「請問資料還有沒有多的?我差了一份關於工信部的。」
那人打了一個電話,沒一會兒就有人送過來一整套資料,他遞到她手中的時候她終於想起來,這就是那天送自己和葉慎寬上車的那人。看來並不是葉慎寬的秘書,但肯定是他非常信任的人。
「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打車就可以了。」
那人微笑:「還是送送比較方便。」
她覺得自己像是只飛蟲,怎麼也掙不開那天羅地網,越是掙扎卻越有更多的羈絆縛上來,只是動彈不得。司機仍舊把她送到那個院子裡,葉慎寬站在樹下等她。巨大的銀杏樹落了一地金黃的小扇子,彷彿整個院子都鋪著金黃色的地毯,他就站在那一地金黃中央,看著她從車上下來。
她想起原來自己家的院子裡,也有這樣一株古老的銀杏樹。每到深秋的時候,緩緩的葉子飄落,隔窗看去,絢爛似電影鏡頭。有時候他過來找她,並不走正路,而是從後院翻牆過來,帶鐵藝柵欄的矮牆,很好翻。她總是在二樓的窗前擔心的看著他,嘩嘩滿天飛落著金色的小扇子,少年的身影亦輕快似一隻飛鳥,躍進她的視線裡。今時今日,彷彿那影子竟能撞進她胸口,隱隱生疼。
偌大的屋子裡,還是只有他們兩個人。他親自給她拿了一雙拖鞋:「換上吧,不然腳踝會腫。」
因為去參加發佈會,她穿得正式些,所以穿了高跟鞋。他還記得她不能穿太久高跟鞋,不會腳踝會腫。她看著他就那樣彎下腰去,把拖鞋放在她面前。他低頭時露出後頸的髮梢,中間夾著一根銀色,她眼尖看到了,只覺得心裡一酸。
他果然有白頭髮了。
他很少在人前低頭,看見的人應該不會多吧。她幾乎想要流眼淚,她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啊,才不過三十多歲,就有白頭髮了。
他直起身子,伸出雙臂抱住她,她沒有動,他似乎終於呼出一口氣。
她真的很想他,看電視的時候都會覺得心裡抽痛,遠遠見到相似的影子都會下意識的尋找,她恨過他,怨過他,卻沒有法子停止愛他。
她終於還是掉了眼淚:「讓我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他固執的不說話,也不動,她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可是眼淚一陣陣湧出來,浸潤透他肩上的衣服。她哭了很久很久,就像小時候那次一樣,他弄斷了她心愛的玉墜,她哭到他手足無措,終於只能答應她。在這世上他那樣能幹,只是拿她毫無辦法。
同事對她的三級跳都覺得意外,尤其她突然被派駐外,竊竊私語是免不了的,最後不知道是誰傳出來,說她和陳卓爾是舊相識。所有的同事都恍然大悟的樣子,看她的眼神也覺得不同,她還能沉住氣,交接工作,然後準備赴職。
走的那天陳卓爾去機場送她,似乎有些惆悵:「以後要吃你做的麵條,可真是難了。」
他倒是一幅渾若不知的樣子,她明白自己的歉疚,可是卻力不從心。只能笑著說:「就隔一個太平洋,十來個鐘頭的飛機,你這樣的人,天天飛來飛去的,有空過去玩,我給你接風。」
上了飛機,頭等艙裡幾乎還沒有什麼人,她坐靠窗的位置,抬頭從舷窗裡看到,不遠處的停機坪上孤伶伶的停著一部黑色轎車,看那情形似乎是在等著要接什麼人的飛機。那轎車的車窗都貼了反光紙,又隔得遠,什麼都看不到。
車牌也不認識,更看不出什麼特別,他從來這樣謹慎,到底還是冒險來送她。她在心裡想,隔著一整個太平洋,她總可以少愛一點點,忘得快一點點。
這個是到今為至最全的,不過匪大說還會有後續的,就是把我們的醬嫁出去!呵呵,不知道她明年還能不能記得了!還有就是把醬嫁給誰?
葉慎寬&陳卓爾還是別的什麼人,現在還不大好猜!估計我們寬少的戲路非常窄了,因為他們之間的事太多,很難拋開!陳卓爾估計可能情也不大,因為九江說過一句『陳家的門楣我配不上』從這點上來說,陳卓爾希望就很眇茫了。其實我喜歡希望九江能找一個平凡的人嫁了,這樣是她最好的結局,就像靜婉,離開以後,心裡的平靜的,如果她不回來的話,這一生都會很幸福的!九江這一生其實都挺不幸的,希望她最後是平安喜樂的,匪大下手不要太狠啊,給我們留點念像也好,千萬不要再虐了,你已經把人家倆人拆了,就讓他們各自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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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夏日裡的春天
「跳!跳個頭啊!」
夏綰不由得在心裡喃喃咒罵,從早晨起來,她的左眼皮一直跳,跳得她心驚肉跳,結果就在上班路上,一部違章超車的沃爾沃V8把她的車給掛了,蹭掉她車大燈旁一長條漆。她還沒來得及心疼,誰知對方下車來,掃了一眼她那部半新不舊的奧迪A4,連保險公司的電話都懶得打,就塞給她五百塊錢,沒等她反應過來就上車揚長而去,弄得她哭笑不得無限感慨,這世上開沃爾沃V8的果然全是混蛋!
本來以為今天的霉運已經走完了,結果眼皮仍舊跳得沒完沒了,跳得她心裡七上八下,不會還有什麼禍事吧?
今天是設計院的大日子,據說資方高管今天要來與大家見面,上上下下忙了許久,就為這隆重其事的一天,幸好她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一等閒人。饒是如此,還沒到中午,周珊珊就打來內線,激動的與她分享八卦:「哇!好帥哦!綰綰你沒有看到,投資公司的負責人好年輕,又好帥,笑起來竟然還有酒窩……」
從電話裡夏綰就可以想像周珊珊雙眼冒紅心的樣子,再帥也就是一給洋鬼子打工的假洋鬼子,她頗不以為然,還有酒窩……靠!她生平最恨男人有酒窩!
中午去食堂吃飯,老遠看到人頭攢動,簡直是多年未遇之盛況,定睛一看,竟然各路領導都在,平常除了召開新春員工大會,她就沒在單位見過這麼齊全的場面。每人面前一份餐盤有說有笑,一派安定祥和的氣氛,一堆領導中間還夾雜著幾個陌生面孔,想必就是那堆勞師動眾的資方代表們……話說資本家不是應該去酒樓吃鮑翅參肚嗎?竟然會到員工食堂來與民同樂,真是詭異啊詭異。
食堂的王師傅看到她瞇瞇笑:「今天還吃小炒牛肉啊?」
食堂做的小炒牛肉最好吃了,當然要吃!
剛剛端著堆著香噴噴的小炒牛肉和小菜的餐盤轉過身來,忽然發覺那堆領導中有張面孔有點眼熟……
呃!!
看錯了!
一定是看錯了!
她騰出一隻手來使勁揉了一下正在狂跳的左眼皮,果然是看錯了……
才怪!
沒等她反應過來,他突然轉過臉來,好死不死,正好與她四目相對。
彷彿是奇跡,她的左眼突如其來的不跳了,整個世界彷彿在一瞬間安靜下來,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怦咚!怦咚!越跳越急,越跳越快,彷彿是害怕。
害怕?她憑什麼害怕?有什麼好怕的!
這麼一想,她不由得氣勢大盛,近乎惡狠狠的瞪回去。
結果他只微微一笑,雖然隔得這麼遠,也可以想像他嘴角那酒窩,一定是忽隱忽現,笑得她火冒三丈。
靠!
這輩子她最討厭男人有酒窩,就是因為江越有酒窩。
她討厭江越,最後升級為討厭江越的一切,從他的酒窩到他的笑容,他的目光他的動作,他說話的腔調到他穿衣服的樣式,總之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沒等她用冷凝的目光殺死他,他忽然轉過臉去,對身旁的人說了句什麼。
大事不妙,她突然悟過來,他身旁那人正是她的最高領導——設計院的一把手汪院長。
果然汪院長笑瞇瞇的向她招了招手:「小夏,來來,這邊坐。」
這下她成了眾矢之的,整個食堂齊唰唰的目光朝她掃過來,在萬眾矚目之下,她心不甘情不願,還得維持一個所謂的禮貌微笑,慢慢蹭到汪院長面前去。
「坐!坐!」汪院長慈眉善目,示意她就坐桌子對面的位置。食堂的簡易桌椅跟大學食堂一模一樣,就是四人一桌,一邊只有兩個位置,兩兩相對。汪院長身邊就是江越,而汪院長對面坐的就是設計院最年輕的高級工程師小孟,她只能坐在江越對面。
哼!
也好!
大庭廣眾,看他又能怎麼著。
她大剌剌坐下,頭也不抬開始吃香噴噴的小炒牛肉。四周的群眾們也都開始埋頭吃飯,畢竟這裡是設計院,高知雲集,且全是工科出身,人人做事都習慣心無旁鶩,包括吃飯。
吃的正香的時候,突然聽到江越煞有介事的聲音:「汪院長,這位是……」
她氣得差點沒把筷子扔下,鎮定鎮定鎮定……她深深吸了口氣,抬頭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夏綰,是審查咨詢部的。」
「哦哦,夏工,幸會。」
比裝腔作勢誰不會啊,她笑得無懈可擊:「是啊江總,幸會!」
他微微一笑,嘴角上揚:「夏工真是厲害,我還沒自我介紹,就已經知道我姓什麼?」
靠!
果然一見這男人就上當,大意啊大意,跟這種老奸巨滑的傢伙打交道,她應該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於是她甜甜一笑:「像江總您這樣的青年才俊,我久仰多時,當然知道您姓江了。」
酸得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男人竟然不動聲色照單全收,眉梢眼角絲毫不露破綻:「哪裡,夏工過譽了。」
汪院長大約不明白他們打的什麼口舌官司,看看夏綰,又看看江越,有點莫名其妙的呵呵笑。
跟這種男人吃飯的直接後果就是導致胃口敗壞,連最愛吃的小炒牛肉都只吃了一半,她就覺得如坐針氈。構思了好幾個說法以便開溜,總覺得理由不夠充分借口不夠正當,無精打采吃著飯,挾起一筷子包菜已經到了嘴邊,眼角餘光突然發覺裡面竟然夾著一片肥肉,白花花顫巍巍幾乎已經觸到了牙齒,又油又膩又噁心!她只差嚇得要跳起來,幾乎是本能般往江越盤子裡一扔:「有肥肉!」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不是在家吃飯,江越已經習慣成自然的挾起那塊肥肉,吃了。
汪院長倒還沒怎麼著,旁邊的孟工倒是嘴張大得能吞下雞蛋去,活脫脫像看到了外星人。
好吧,她再次大意失荊州,嗚呼哀哉,誰讓她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吃到肥肉。
幸好別人都沒注意,而孟工是標準的工科博士,不三姑,不六婆,不八卦,更不傳謠。
她簡直為自己擁有這樣優良素質的好同事而感激泣零。
午飯沒吃飽的直接後果就是跟周珊珊偷偷溜出去吃椰汁西米撈,周珊珊問:「跟帥哥高管一桌吃飯是什麼感覺啊?有沒有小鹿亂撞?」
她隨口說:「有啊有啊,撞得厲害!」
哪裡是小鹿亂撞,簡直是火花四濺,事後她才想起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的把那塊肉吃了!雖然她沒反應過來,但他一貫頭腦清醒做事冷靜,從來不會不分場合有**份,所以他一定是故意的!如果當時手裡不是筷子而是叉子,沒準她就會撲上去結果了他的性命……鎮定鎮定鎮定……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埋頭吃西米撈。
西米撈好好吃,可以把中午損失的小炒牛肉補一點回來。
她心滿意足的想,下午吃了這麼一大碗甜品,晚上可以隨便敷衍一下了。
晚飯隨便敷衍的結果就是,睡到快午夜突然餓醒了,只好去冰箱裡找吃的,幸好還有一包薯片,卡嚓卡嚓正啃著,突然聽到似乎是門鎖響動。
她一下子把薯片塞回冰箱,關上冰箱門就往外溜,試圖搶在前頭上樓。結果剛到客廳就撞見醉醺醺的江越,他本來只開了玄關的一盞小燈換鞋,而她突然間冒出來,顯然把他嚇了一跳,待看清是她,立刻就笑了:「呦,等我呢?」
做夢!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昂頭上樓去。
氣憤的結果就是忘了鎖主臥的門,她還沒睡著,他突然就推門進來了:「怎麼還沒睡?」
「你怎麼不敲門就進來?」她氣憤的指責:「我要睡覺了。」
他顯然已經洗過澡了,頭髮還沒有完全吹乾,髮梢仍是濕的,很自然的掀開被子:「我也要睡了。」她拿腳踹他:「走開!」
他不走開,還親她,滿身酒氣刷了牙也滿嘴酒氣,於是她亂抓亂撓,像只張牙舞爪的貓:「江越你怎麼回事,別拿你的髒嘴親我!我們已經分手了!分手了!」
他停下來,可憐巴巴的看著她:「我都睡了一個星期的書房了,你還不原諒我?」
不原諒!當然不原諒!
再睡一年她也不打算原諒!
她斜眉冷對:「我們分手了,是你賴在我房子裡不肯搬走!」
「綰綰,」他膩膩歪歪又粘乎上來了:「我真的是冤枉的,她說是有事跟我談,但我真沒想到她會突然撲上來親我啊,你看到的時候我不正在拚命掙扎麼,我真是清白的,不相信你檢驗檢驗,我守身如玉著呢。」
她信才怪,一掌推出去:「走開!」
他手心滾燙,力氣又大,一下子將她手攥住了,把她拉進自己懷裡,嘴唇也是滾燙的,親得她透不過氣來。厚顏無恥的嘟噥:「你檢驗檢驗嘛……」他下巴上已經生了一點點鬍子,扎得她的脖子又酥又癢,她素來怕癢,他一撓她就忍不住咯咯笑著全身發軟,正好給他機會攻城掠地。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大勢已去,啥都來不及了。
吃乾抹淨,他很滿足的睡著了。
夏綰只覺得狂鬱悶,怎麼又這麼輕易便宜了他?
她不是跟他冷戰跟他吵架跟他賭氣跟他要分手麼?
他們不是已經分手了整整一星期她還勒令他盡快滾出她的房子只是他死皮賴臉不肯交鑰匙來著?
怎麼他借酒裝瘋隨便哄了哄她就又上當了?
可是真的很困眼皮很重,一秒鐘後,她也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她就鬱悶得無以復加,躺在那裡不願動彈。江越一邊吹口哨一邊在浴室裡刮鬍子,似乎心情很好。出來換衣服還順手拍了拍她:「起來了,小懶豬。」
還要上班,她慢吞吞爬起來,江越打完了領帶,拿了外套問她:「要不要我送你上班?」
哼,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他把他那部沃爾沃V8往設計院門口一停,她還不得被唾沫星子給淹死?
她決定給他點顏色看看,於是清了清嗓子:「江越,我有話要跟你談。」
「什麼?」
她躊躇著措辭:「我覺得我們性格不合,對感情的態度也不一致,而且你前段時間剛剛犯了重大錯誤……」
「我犯什麼錯誤了?」他一幅啼笑皆非的表情:「你昨天晚上不親自檢驗了嗎?我多清白啊……」
暈死,這種事哪檢驗得出來,雖然他夠賣力夠急切夠饞涎欲滴……確實像頭餓了七天七夜的獅子,問題是他確實餓了一星期……停停!這麼下去她又要被他的胡攪蠻纏帶偏題了。於是她十分輕鬆的說:「你別以為昨天晚上的事就代表我原諒你了,其實我只是當它是for one night……」
他忽然收斂了笑容,她心裡有點打鼓,怕他發飆,其實他發飆的時候十分駭人,她只見過他收拾別人,那狠氣那手段……
她打個寒噤,他不會真拿那套手腕來對付她吧?
結果他說:「糟糕,昨天你不是安全期,我還喝了酒……」
「啊!」她火燒屁股一般跳起來:「完了完了!都怪你!都怪你!」她從來記不住自己的週期,他反倒比她清楚,所以這事上頭從來都是他說了算。結果他看了看手錶:「快點!我們去買藥!現在吃來得及!」
結果就是兵荒馬亂的早晨,她把要跟他談判這事忘得一乾二淨,乖乖跟著他去藥店了。
太鬱悶了,在辦公室裡她捧著茶懷,悻悻地想,要怎麼才能把他從家裡攆出去。看來要對付厚顏無恥的人,就得用厚顏無恥的手段。
還沒等她琢磨出厚顏無恥的手段來,突然接到周珊珊的電話:「綰綰,晚上的聯誼會你去不去?」
晚上他們設計院跟某部委搞聯誼,因為兩個單位大齡未婚男女青年都有很多,兩個單位的工會領導都非常頭痛,認為這是影響單位穩定的不穩定因素,所以安排了這場聯誼,其實就是變相的集體相親。
「去呀,為什麼不去?」
她也是未婚女青年,這樣的集體活動幹嘛不參加?
於是還沒有下班,單位的幾個女孩子已經偷偷結伴溜出去,買新衣買新鞋,打扮的煥然一新,花枝招展。
「這衣服太露了吧?」夏綰擔心的看著鏡子,露背裝,雖然露的不多,可是狹長的一道縫隙,若隱若現的露出一線雪背,十分魅惑。
「大夏天的誰捂得嚴嚴實實啊?再說這也看不到什麼啊?你平常穿的那叫老土,把你的天生麗質都給浪費了!」周珊珊不由分說:「刷卡刷卡!買了!」
平常都是江越給她挑衣服,至於他的品味——像他那樣的臭男人品味能好到哪裡去?害她穿的不是像修女就是像在校的中學生,一點女人味都沒有,怪不得在單位都沒人追她。
買了買了!
穿上露背裝果然清涼,周珊珊又拖著她去專櫃蹭了一個時髦的彩妝,她只覺得像妖精,周珊珊左右端詳卻十分滿意,誇獎:「你這樣真好看!」
是啊,她都快認不出來自己了。
從商場出來引得一路驚艷的目光,周珊珊十分得意:「看我給你參謀的,天生麗質還得有後天造型吧?」
「是啊是啊,」她捏了捏周珊珊的下巴:「小女子感恩不盡,以身相許。」
聯誼會借了某部委機關的小禮堂舉行,剛踏進門夏綰就覺得背心裡涼嗖嗖,也許是空調太大……可中間那人怎麼又那麼眼熟啊……
她這豬腦子,只顧得興高烈採來相親,就忘了江越的媽媽是這個單位的領導。
好死不死,為什麼走哪兒都撞上他們姓江的?
她小心翼翼的溜進禮堂裡,只求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結果還沒走到一半,就聽到有人誇張的大叫:「哇!夏綰!我簡直認不出你了!」
整個禮堂起碼有一半的人回過頭來,包括江越的媽媽。
原來叫她的是中學同學辛小禾,今天她也來了,大約是在某部委上班。真是冤家路窄,怕什麼來什麼。
她先擠出一個笑容敷衍了一下辛小禾,然後乖乖去江越媽媽面前:「許阿姨。」
「綰綰啊,」許阿姨倒沒被她的妖精裝給嚇著,反而誇她:「今天打扮的好漂亮。」
她傻乎乎的笑。
「爸爸媽媽身體好嗎?」
「都挺好的,謝謝阿姨。」
……
明明她是來相親的,怎麼又變成來裝乖的了……太鬱悶了……誰知許阿姨笑瞇瞇的說:「過會兒你江越哥哥也要來,對了,你們單位有合適的小姑娘嗎?你看江越都老大不小的了,連女朋友都沒有一個……」
靠!
心頭無明火起,火冒三丈!
死氣人了!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們單位的小姑娘……都是學工科的……」
「學工科的好呀!」許阿姨笑逐顏開:「學工科女孩子踏實,不像其它單位的姑娘,虛浮。」一抬頭看見兒子已經走進來,連忙招了招手。"
夏綰回頭看到江越,只差拿目光殺死他了。
結果他大踏步走過來,臉色比她還難看:「你怎麼來了?」
「你能來我不能來啊?」
「江越!怎麼跟綰綰說話呢?」許阿姨只歎氣:「你們倆從小怎麼就跟小狗小貓似的,一見面就要犯沖。」
「許部長……」不遠處有人招呼,許阿姨就走開了。
剩下她跟江越,她還沒怎麼的,江越倒先開口了,聲音陰沉沉的:「你來幹什麼?」
「你來幹什麼我就來幹什麼。」
「我媽逼著我來,我能不來嗎?你又不肯讓我告訴她咱們的事……」
她用高跟鞋使勁踩了他一腳:「她叫你來相親你就來相親啊?」
疼得他齜牙咧嘴:「那你呢?還沒人逼你來,你就來了!」
「我們已經分手了,我怎麼不能來相親!」
他的聲音很大:「我沒同意過!」
周圍已經不少人看,她氣得又瞪了他一眼,結果他的目光比她還像刀子:「你穿的這是什麼衣服。」
「露背裝!」她故意把背轉過來給他看:「很性感吧?」
結果他像隻獅子一樣徹底被激怒了,咆哮了一聲就撲過來,拖著她就往外走:「回家去!」
「幹什麼你!」
他把自己的西服外套脫下來,把她捂得跟粽子一樣:「走!」
這下子連許阿姨都看到了,眼睜睜看著她又踢又扭,死活不肯走,結果他很乾脆的把她扛起來,眾目睽睽之下,一路揚長而去。他力氣很大,她在他肩頭又抓又撓又咬都沒半點用處,他一路扛到停車場,然後把她扔進車裡去了。
上車她就哇得哭了,這下子全完了,一百多號人眼睜睜看著,她的名譽全毀了。
「哭什麼?」他把紙巾盒子扔給她,竟然還是凶巴巴的。
以往她一哭他就投降,於是她哭得更大聲:「江越你這個大混蛋!我再不理你了。」
「隨便你。」他拿起電話打回家:「我爸爸回來了嗎?好的,謝謝。」
「你幹什麼?」她大驚失色,連哭都忘了:「你想幹嘛?」
「你不是要分手嗎?咱們當著咱爸的面說清楚,說清楚就分手。」
「我不去!」她扒著車門:「你放我下去!」
他早就把車門給鎖了,她弄了半天弄不開,硬得不行只好來軟的,可憐兮兮扒著他胳膊:「江越,你別生氣了,大晚上的,咱不去打擾江叔叔了好不好,他一定會把咱倆的事告訴我爸,我爸非收拾我不可。」
他反倒笑了笑:「是嗎?我看不見得。」
這男人真生氣了就是這樣子,笑瞇瞇對待你,然後把你大卸八塊生吞活剝。她倒真的要哭了:「江越你怎麼這樣,我不就是相個親嗎?你不也來相親。從小你就欺負我,長大了你還欺負我……你還跟別的女人親嘴……去就去,我就告訴你爸你欺負我,你還跟別的女人亂來,看他怎麼收拾你!」
他若有所思,把車剎住了。
她心裡有點得意,臉上還是哭天抹淚的:「嗚嗚……」
結果他又打了個電話,竟然是打給值班室的:「你好,我是江越,對,是我。首長睡了嗎?我有點事,想馬上過來一下。行,我半個小時後就到……」
她撲過去搶他的電話,他已經掛了,重新啟動車子,找地方調頭。
「你幹什麼?」
「去見你爸啊,我負荊請罪去。」
她都有點傻眼了:「請什麼罪啊?」
「你不是說我欺負你,還跟別的女人親嘴嗎?」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全天下的父親如果聽到有人這樣欺負自己女兒,十個中有九個非剝了這臭小子的皮不可。
「喂……」她有點怯怯的:「我爸會打你的。」
「打就打唄。」
「他不知道我們在談戀愛……」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遲早總是要知道的。再說你不是要分手嗎?不告訴他們來龍去脈,我們怎麼談分手。」
告訴他們就永遠分不了手了。
夏綰幾乎可以想像父親的臉色,哇一聲又哭起來:「大混蛋大豬頭!江越你是大壞蛋!你只知道欺負我!你自己招蜂引蝶,還不許我跟你分手……你還把我扛出來,跟扛大米似的……你一點也不喜歡我……你只知道欺負我……我不理你了,再不理你了……」
她哭得下不來台,他終於把車停下來哄她:「行了行了,別哭了,再哭我這車都要淹了。」
「你只會欺負我,從小就這樣,現在還這樣……你還跟別的女人親嘴……」
「那不是她強吻我,我不是在拚命掙扎嗎?你看到的呀,我不是正在掙扎嗎?就為這個你還跟我吵,讓我睡了一星期的書房。一星期啊,多不人道你!再說誰叫你不給我蓋個戳,人家都以為我名花無主,虎視眈眈的盯著我……」
呸!
「你算哪門子名花,要名花也是我名花!」
「行行,你是名花。」他摟著她:「禮堂裡那麼多人看著你,我這心裡跟貓爪子撓似的,你還把背露出來給別的男人看,我能不生氣嗎?」
「可你也不能把我扛出來……多丟人啊……還當著你媽的面……」她想想就要哭:「反正你是故意的……」
「我那不是生氣了嗎?你生氣的時候還咬我呢!」
「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咬過你!」
他把袖子捋起來給她看:「那這是誰咬的?」
很新鮮的牙齒印,還沁著血呢,估計是剛剛在停車場她一怒之下咬的。她有點心虛:「那你想怎麼樣?」
「結婚。」
聽到他擲地有聲的拋出這兩個字,她叫起來:「不行!」
「為什麼不行啊?」他開始循循善誘:「結了婚咱們就可以光明正大了,不像現在,幹什麼都躲躲閃閃,怕被人看見。而且結婚後我就有主啦,那些狂蜂亂蝶就可以擋回去了,我還可以開車送你上班,你每天早上可以多睡20分鐘呢。」
每天早上多睡20分鐘,她想想這個就覺得垂涎三尺……她開車技術不佳,花在路上的時候自然漫長,如果他真可以送她上班,她就可以遲點起床。
他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手:「就這麼說定了。咱們先去跟咱爸匯報,然後挑個好日子,快快結婚!」
她有點不太放心:「那結婚後……」
「從此後過著幸福的生活啊。」他笑得很愉悅:「故事的最後不都是這樣的嗎?」
04.我是如此愛你
「喲,你們孟總越來越帥了啊。」朝夕拿著雜誌封面晃了一晃,蘇暢自顧自啜咖啡,恍若未聞,空調太冷,手臂上的肌膚隱隱生寒,隔著巨大的落地窗,只看到車如流水馬如龍的街,十丈紅塵,繁華塵囂。可是再熱鬧也隔著厚厚的玻璃,彷彿另一個世界。
公司裡不是沒有旁的人心生傾慕,初入公司的幾個女孩子,偶爾在走廓或電梯裡看到孟和平,個個都笑靨如花,聲甜似蜜:「孟總。」
而孟和平從來只是禮貌的點點頭,彷彿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朝夕老是說:「你們孟總是不是性取向有問題啊,這麼些年,就不見他鬧個緋聞啥的?」
蘇暢簡直啼笑皆非:「人家正常的不得了,有什麼問題。」停一停再說:「人家有女朋友。」
偶爾可以見到阮小姐上公司來,是電視台的女主播,真人比電視上年輕漂亮許多,人也很好,待人處事非常大方,與孟和平真的很登對,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真令人覺得光芒四射,所謂一對璧人。
做孟和平的秘書已經四年,不敢說瞭如指掌,但日常相處下來,公事私事有許多都是她打理,他真的十分潔身自好,除了阮小姐,再沒有約會過旁人。
朝夕常常叫嚷,說在這年頭你們孟總這樣的男人簡直比大熊貓還珍稀。
年輕有為,事業有成,彬彬有禮,溫文爾雅,最要命的是,竟然還如此專心不二。
朝夕說:「這麼完美的男人,會不會是假的?」
蘇暢並不覺得孟和平假,大約因為相處時日太久,什麼樣子她都見過。初進公司的時候一切還沒有上軌道,非常非常的忙,孟和平經常加班然後睡在辦公室裡,她早上來上班,常常看到他隨便裹著毯子,就那樣歪在沙發裡。
辦公室有大扇的窗子,正是朝東,窗簾沒有拉上,淡淡的陽光照著他的臉龐,他的眼睫毛很長,蘇暢從未見過旁的男子有那樣秀氣濃密的長睫毛,睡著的模樣像個孩子。
其實他只是外表斯文,做起事情來殺伐決斷,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蘇暢曾經在飯局上見他與別人喝酒,據說酒品如人品,而他從來是大杯的洋酒,就那樣一口氣灌下去,乾脆利落,彷彿永遠不會醉。喝得再多思維仍舊清晰有條理,對方常常被喝得七葷八素,有兩次還真的就在桌子上將合同簽掉了。
唯一一次喝高了,是拿下城東那塊地,最後宴請幫過忙的幾位關鍵人物,那幾位公子哥都是孟和平的發小,一半是開玩笑,一半是發狠:「今天非得把你灌趴下不可!」一幫人起哄車輪戰,最後全都喝高了,孟和平雖然沒有爛醉如泥,但從包廂走出來已經有點搖搖欲墜,笑嘻嘻的對她說:「今天真的是喝高了。」
她沒見過他喝醉,那是唯一的一回,她只得替他開車,他隨口告訴了她地址,卻是東城區的一條老街,她明明知道他的別墅是在城西,但地址他說的那樣溜,應該沒有錯,她心想或者他在東城區另外有公寓,於是她也沒有多問。在一路上他都很安靜,她一直疑惑他是不是在後座睡著了,其實並沒有。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孟和平會住在那種地方,大片的舊式小區,一幢幢火柴盒樣的房子,窗口密集如同蜂巢。夜色裡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她將車停在路口,他接過車鑰匙還記得向她道謝,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整個人倒像是夢遊一般,她實在不放心,跟了上去,他走得並不快,但是熟門熟路,樓道狹窄陰暗,聲控燈暈黃昏暗,到了四樓他終於停在一扇陳舊的綠色防盜門前,漆都已經剝落了,許多地方發黑,露出裡頭的鐵,一根根的鐵柵。
她從樓梯中間的縫隙裡靜靜仰望著,他似乎在找鑰匙,找了很久但沒有找到,於是拍門:「佳期!開門,是我,佳期!」
沒有人應他,樓道裡空蕩蕩的,嗡嗡迴響著他的聲音:「佳期!佳期!」
他又叫了幾聲,仍舊沒有人應,他似乎很累了,忽然坐下來,就坐在磨得發光的水泥樓梯的台階上,然後靠著牆,慢慢闔上眼睛,忽然歎了一聲氣。
她在幾級樓梯下站了好久,不敢動,最後終於大著膽子走上去,才發現他已經將頭靠在牆上睡著了。仍微微皺著眉頭,眉心彷彿永遠有個糾結,撫不平,抹不掉。坐在這樣簡陋的地方,卻像是迷路的孩子終於尋到回家的路,而家門卻緊閉不能進入。
她心底忽然生疼,似乎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
從此知道他的秘密,在他偶爾對窗佇立的時候,在他偶爾吸煙的時侯,在他偶爾凝睇的時候,在他眉峰微皺的時候,她總在心底想,他是否在想念那個女子,或許那一段是深埋在他心中的記憶,或許那是一段他再也無法遺忘的往事,或許那是他直到如今仍舊深愛的人,佳期。
她經常默默無聲的念出這個名字,舌尖微啟,然後落下,佳期,輕得如同一聲歎息。
曾經被他如此深愛著,想必是非常非常值得的女子。
只是,他為何失去她,他為何再找不回她?
朝夕拍她的手:「蘇小姐,回魂啊,你又在想什麼?」
她掩飾的笑笑:「剛才外面有帥哥經過。」
朝夕伸長了脖子:「在哪裡?在哪裡?」沒有看到又抱怨她:「你成天對著你們孟總,還不夠啊,竟然還看別的帥哥,我要是你啊,我成天看著他就夠了。」
她只是笑。
過道那頭有人正走過來,身後那桌有人揚聲招呼:「佳期!佳期!在這邊!」
那兩個字彷彿驚雷,驚得她驀然抬起眼睛,只看到那人走近,越來越近,彷彿是寫字樓裡最常見的辦公室女郎,妝束衣著都再尋常不過,皮膚白淨細膩,只一雙眼睛,盈盈如星,聲音也柔和好聽:「周靜安,你再嚷嚷的話全餐廳的人都會看到了。」
是不是她?
如果真的是她,那麼這世界真的是小。
她悵然的想,可是,世界這樣大,咫尺之間,有如天涯,那一方是她永遠抵達不了的岸。
05.相親記
「小嶸,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吧?」
邵振嶸大半個餃子頓時噎在喉嚨裡,只差沒嗆著,連忙端起餃子湯來喝了一大口,緩過氣來才說:「謝謝了,你還是給二哥介紹吧。」
雷宇崢慢條斯理挾起餃子沾了沾醋:「女人果然不能嫁人,小弦,你看你現在都變魚目了你……」話音未落,後腦勺上已經挨了一筷頭,邵凱旋嗔斥:「怎麼沒上沒下的,大嫂就是大嫂,你看看你們兩個,小弦來小弦去,雖然小弦年紀比你小,叫聲大嫂有什麼難為情的?再說長嫂如母,小弦也是關心你們,才想著給你們介紹對象,你們這是什麼態度?」
雷宇崢把餃子塞進嘴裡,拿眼睛狠狠看著韋濼弦。她抿著嘴偷笑,卻說:「媽,我也改不過口來,我還叫二哥呢,他們更改不過來。」
「我看他們兩個都是著天不著地的,」邵凱旋說:「真有好姑娘,介紹一個多好。」眼風掃過雷宇崢:「尤其是你,成天在外面不知道做些什麼,說是做生意,跟什麼人在鬼混。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哼,回頭讓你父親知道了,有你好瞧的……」
雷宇崢最怕聽她這樣說,只差沒要舉手投降:「媽!行了行了,小弦要介紹誰,我去還不行麼?」
邵凱旋轉過臉來對韋濼弦笑:「要找個狠點的姑娘,不然治不了他。」
「媽,您就放心吧。」韋濼弦嚥下餃子,含含糊糊的說:「我一定找個最狠的!」
邵凱旋一走,雷宇崢就給了韋濼弦一記爆栗:「丫頭,倒學會了挾天子以令諸侯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嫁給老大,就學會他那一肚子壞水!還找個最狠的,回頭我就打電話給老大,說看見你跟一個男人吃飯,看他怎麼收拾你!」
邵振嶸說:「她不是跟一個男人吃飯,她現在是跟兩個男人吃飯。你又不是女人。」
雷宇崢氣得敲了邵振嶸一筷頭:「一邊去,不然我連你一塊兒收拾!」
韋濼弦作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我明明說的是找個最好的,什麼最狠的……二哥,我們學校的美女可多了,你要什麼樣的都有……對了,你想要什麼樣的?」
雷宇崢冷嘲熱諷:「什麼樣都行,只要不像你這麼笨的就行了。」
韋濼弦笑逐顏開:「有啊有啊,我有一個女同學,今年也是研一,人長得可漂亮了,比我聰明一萬倍,保證你滿意。」
到了星期三,秘書按例提醒雷宇崢:「韋小姐已經打過兩次電話來,說讓您千萬別忘了晚上的安排。」
相親!
想到這個雷宇崢就頭疼,可是又不能不去,雷家素來長幼有序,雖然平常開著玩笑,但韋濼弦畢竟是大嫂,她既然費心安排了,自己總得去應付一下,哪怕喝杯咖啡再走人,總算也是個交待。
約在一間餐廳,公司常招待客戶的地方,秘書當成商務宴請了,特意訂了個大包廂。雷宇崢也沒揭穿,反正相親這種丟人現眼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約在六點半,等到六點五十也沒見人來,面子已經給足,雷宇崢不打算再等,正要付帳走人,忽然服務生引著一位麗人姍姍而來。
果然是美女,看起來斯文靜雅……咦!
怎麼是她?
對方臉色也驟然一變。
風靜,樹止,殺氣!
窗外連綿起伏的皇史宬的明黃琉璃瓦屋頂在昏黃的斜陽中,光線變幻莫測……
「靠!」美女將手中的包包往椅子上一扔:「原來是你丫的,早說啊,害我花了四個鐘頭選衣服,還折騰了兩個小時化妝。」打一響指:「拿菜單來!」
服務生被傾城傾國大美女突然原形畢露有點不太適應,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遞上菜單。
「你們這兒最貴是什麼?來個鮑魚,不要拿澳州南非鮑來糊弄我,你們沒網鮑也得給我上吉品鮑,來不及發?來不及發你們開什麼餐廳?算了算了,糟溜三白、爆炒駝掌,三杯銀鱈魚,蟹凍,還有你們的招牌那個清酒鵝肝。對了,紅扒通天翅來兩客。開一瓶81年的Chateau Margaux。沒有?連這酒都沒有你們還好意思號稱紅酒藏品豐富?你們這兒有什麼好酒?啊,82年的Ch.LafiteRothschild,就開這個吧。」
雷宇崢只差要吐血了:「你是不是太心狠手辣了一點?」
大美女連眼皮子都沒夾他一下:「像你這樣的奸商,一年得掙多少錢?我吃你一頓是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施施然將菜單闔上交給服務生:「上菜快一點,吃完了我還得相親去。」
雷宇崢更要吐血了:「你還相親?你跟誰相親?」
「那你管不著。反正今天晚上你這是第一場,我還得轉個台。哎,奸商,幾年沒見你怎麼還是這點出息啊。想當年我跟你打架那會兒,你比現在還算利索一點,你丫的怎麼越活越回去了你。」
「你才越活越回去!」雷宇崢終於忍不住青筋蹦起:「你是不是還想打架你?」
「誰想打架了?野蠻!」大美女終於拿眼皮子夾了他一眼:「天子腳下,皇城根前,注意點影響好不好?」
雷宇崢氣糊塗了,反倒笑了:「哦,你還知道天子腳下,皇城根前啊,你到底待會兒幹嘛去?」
「那你管不著。」大美女擺了個嫵媚萬分的造型:「你又不是我什麼人。」
雷宇崢氣得發怔,過了半晌才想起來拿電話,美女看他拿電話就去搶:「你要打給誰?」
「幹什麼你?我打電話關你什麼事?」
「你這種奸商,一看就是一肚子壞水,你打電話準沒好事。」美女抓到電話的一小半,可惜打滑,奪不過來:「你放手!」
「我不放!」
「你不放我就親你!」美女烏溜溜的大眼睛亂轉:「我真親了!」說完伸手就去勾他脖子,撅起紅唇就往上湊。
雷宇崢一嚇,手不由一鬆,電話已經被她搶過去了,她得意洋洋:「奸商!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揚起手中的電話:「想打給陳大秘是不是?哼!我告兒你,沒門!」
雷宇崢哭笑不得:「綰綰,我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我還沒吃呢,回什麼家啊。」
「那吃完了回家好不好?」
「不行,我爸我媽都知道我出來相親了,我這麼回去,怎麼跟他們交待。」
雷宇崢只覺得背心冷汗直冒:「你爸你媽都知道了?」
美女笑瞇瞇:「是啊,我爸我媽都知道了。」
終於開始上菜了,美女埋頭大吃,雷宇崢坐在那裡一根接一根抽煙。
天色漸漸暗下來,遠處金色的琉璃瓦漸漸溶進夜色中,雷宇崢想,這麼一塊燙手山芋,要怎麼原璧歸趙。
仰天長歎。
唯有唏噓。
韋濼弦,算你狠。
你果然找了個最狠的,太狠了。
06.紀念
「……曾居住在此……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因為隔得遠,講解的聲音顯得有點斷斷續續,所有的孩子都牽著同伴的小手,因為是小學一年級的學生,第一回參加這種活動,顯得很興奮,雖然忍不住嘰嘰喳喳不停議論。但秩序很好,慢慢跟隨著講解員往前走。
「紀念!」一個小男孩忍不住扭過頭抱怨:「你又踩了我的腳了……」
「對不起啦……」叫紀念的是個小女生,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像是兩丸水汪汪的葡萄:「趙小煒,我不是故意的。
小男孩咧開嘴笑了:「沒關係。」
但紀念只是仰起臉來,十分專注的看著牆上的黑白大照片:「這戒指我媽媽也有一個。」
「什麼?」趙小煒一顆小腦袋湊過來,紀念指給他看:「這個姐姐手上的金戒指」
滿牆錯落的老式的照片,這一張放得極大,望著鏡頭微笑的剪髮少女,安詳的坐在那裡,雙手自然交錯,顯露出那枚樣式別緻的指環。整幅照片氤氳著歲月的微黃,但細節依舊清楚分明,連戒指鏤刻的紋路花樣都清晰可見。只是隔著玻璃罩子,兩個小小的人兒踮著腳,努力想要看得更清楚,所以兩個小小的鼻尖擠在玻璃上,捺得扁扁的。
「我媽媽有一個。」紀念認真的說:「是一模一樣的呢。」
「這個是文物,」趙小煒搖頭晃腦的說:「你媽媽那個一定是後來買的。文物是不賣的,文物都是國家的。」
紀念踮著腳尖又看了好久,語氣肯定:「我媽媽那個真的是跟這個一模一樣的,我看過好多回了。不過媽媽不是戴在手指上的,她用一根紅線繫了,掛在脖子上的。」
趙小煒說:「可是我看到別的阿姨還有張老師,都是把戒指都是戴在手上啊,你媽媽為什麼要把它掛在脖子上?」
這倒問倒了紀念,她睜大了眼睛想了半晌,終於洩氣:「我不知道。」
「後面的同學,」領隊的老師終於發現了兩個竊竊私語的孩子:「趙小煒、紀念,不要掉隊,來,跟上。」
兩個小孩子答應一聲,立刻小跑著跟上了班上同學。
下午的活動只是參觀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滿載孩子的校車回到學校後,差不多已經是放學時分,回到教室點過名後正好打了放學鈴。
校門口等滿了接孩子的家長,紀念一眼認出母親,脆生生的叫:「媽媽!」提著書包飛奔著過去。她的媽媽含笑抱住她,然後牽著她的手走到停車位去,紀念打開車門把書包放到後座,自己則坐到副駕駛位,整條馬路人行道上差不多全是放學的孩子,路上則全是接學生的車,一時間有點水洩不通的樣子,她的媽媽一邊慢慢的調過車頭,一邊含笑聽女兒講今天一天在學校的事情。
路口橫穿馬路的學生絡繹不絕,於是將車停下,靜靜等候。女兒一回頭看到母親頸中那條細細的紅線,忽然想起自己同學趙小煒下午問的那番話,不由問:「媽媽,你為什麼要把戒指穿在線上,掛在脖子裡啊?別的阿姨都是戴在手指上的呀。」
她媽媽怔了一下,才說:「因為……因為媽媽手指上已經戴了結婚戒指了啊。」
「哦!」紀念璨然一笑:「我知道了。可是媽媽還可以戴在右手上啊。」
她媽媽耐心的向紀念解釋:「因為右手整天要做很多事情,戴著戒指會不方便,也許會掛住東西,好像我們的手錶,都是戴在左腕上的。」
「媽媽,還有……」紀念琅琅的聲音輕脆如玉:「我今天看到跟你一模一樣的戒指,是在故居紀念館裡面,牆上有好大一張照片,那上面的人就戴著跟你一模一樣的戒指哦……」
夏日的黃昏,落日在高樓的夾縫間徐徐下墜,路口有熙攘的人群,這繁華的塵世,有那麼剎那,幾乎是靜止停頓,彷彿地球停止了轉動,只在這一秒鐘,一切都停滯不動,唯有腦海中一片靜白,然後,剎那間思念翻捲如潮。
這一生,這一生,她慢慢抬起臉,這一生她再不會允許自己落淚,因為有一個人,他會心疼。
她會好好的,幸福的活著,安穩的將自己這一輩子過完,把所有的幸福都要體驗到,因為,他會知道,他會心疼,所以,她更要好好的,讓自己最幸福的活著,過好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
我把戒指掛在脖子上,因為這樣,它就會貼過心口,它會跟著我的心跳,跟著我的脈博,一起跳動,它會永遠在那裡,就像你,永遠會在那裡。
我一定會幸福的活著,安安穩穩,把這輩子最美最好的事情,把生命裡的一切感動,都一一體驗。
我會過好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鐘,直到你,遠遠笑開了眉,直到你,一定都要知道。
車子終於慢慢滑動,平穩的駛過路口,不久轉入主幹道,融入車流滾滾。
「媽媽,我們是去機場嗎?」
「是啊,等我們到了機場,爸爸也該下飛機了。」
紀念興高采烈:「媽媽,你猜猜爸爸這次會給我帶什麼禮物回來呢?他最沒創意了,搞不好又是洋娃娃……」
07.阮郎歸
「漂亮!」
看到小白球不偏不倚的落地,王燔宇脫口誇了句。阮正東不過笑笑,隨手將球桿交給身後的球童,兩個人往前走,球童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
難得晴好的天氣,陽光燦爛照在草地上,茵茵似碧絨綠毯一般,連綿起伏,果嶺前視線開闊,可以看到遠處高大的喬木。幾排水杉樹剛得了一分綠意,遙看似水彩輕染,還沒有洇化開來。
「晚上你請客,你這筆可掙的不少。」
王燔宇直笑:「多謝多謝,那是一定要請你的。」
「叫上你哥,你哥不正好回來開會麼?」
王燔宇一聽就直搖頭:「他去了可不好玩了,我們家老大什麼都好,就是膽子越來越小,成天有事沒事就把我拎去訓一頓。老爺子都沒這麼排揎過我,他倒好,橫豎瞧我不順眼。」
走到果嶺下,王燔宇一轉臉,瞧見遠處幾個人,忽然「咦」了一聲,說:「東子,那不是你的妞?」
阮正東回頭一看,還真是。隨手摘下手套交給球童,大步流星走過去。
佳期耐著性子正陪笑,手裡一根球桿橫豎拿著不順手,又要顧忌怎麼跟人回話。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你在這兒幹嘛?」
抬頭一看,阮正東。
佳期很少看他戴帽子,又戴了墨鏡,陽光下只能看見他的側臉,眼睛彷彿微微瞇著。
她說:「陪客戶打球。」
「你會打嗎?」他掃了她兩眼:「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我剛學……」
沒說到兩句話,王燔宇也踱過來了,這些人都認識他,紛紛跟他打招呼:「王總!」還有人忙著跟他寒暄:「這陣子短見,王總在忙什麼呢?」
「瞎忙唄。」王燔宇介紹:「這位是阮正東,我發小。」
阮正東三個字差不多讓幾個人眼睛頓時發直,連忙陪笑著與阮正東握手,阮正東不過敷衍一下,略站了站,就說:「我約了朋友吃飯,要先走一步。」
王燔宇暗自好笑,臉上卻不露出來:「咱們一塊兒出去吧。」
坐了電瓶車出了球場,阮正東才給佳期打電話:「你出來,我在門口等你。」
「我這裡還陪客戶呢……」
「陪什麼陪啊,你快出來。就你那技術,也不嫌丟人現眼。」
「不行,老總說了,這合同……」
阮正東不耐的打斷她:「我朋友今年的廣告代理還沒定呢,你快出來,請我們吃個飯,說不定他就交你們公司了。」不由分說把電話扣了。
王燔宇在一旁直笑:「哎,我們今年的廣告預算可是兩千萬,被你一句話就送了人,你這是為博紅顏一笑,峰火戲諸侯呢你?」看阮正東臭著臉,趕緊舉手:「得,得,當我沒說。」
過不多大會兒,佳期果然出來了,站在俱樂部門口張望。沒有看到熟悉的邁巴赫,只好低頭掏手機。
「笨!」阮正東喃喃的罵了句,終究還是接了電話:「銀色跑車,你左手邊,車牌0033。」
佳期果然看到了,一溜小跑過來,拉開車門還是氣喘吁吁:「王總!」又對阮正東笑了笑:「謝謝啊。」
「王總約了人,今天沒空跟咱們吃飯。」阮正東說:「下星期叫你同事去他公司簽合同吧。」對王燔宇說:「你不是約了人麼,還坐這兒幹嘛?」
王燔宇直笑:「我馬上就走。」
阮正東從後視鏡裡瞥了她一眼:「人家的車,我藉著開開。」正說著電話響了,他用藍牙於是接了:「什麼事?」
「我那車剛買,你悠著點開。」
「廢話。」
「還有,你把我一個人撂這兒了,我怎麼回去啊?」
「打電話叫你司機來接。」
「你怎麼這麼重色輕友啊,不興這樣的啊。」
「那叫我司機來接你,總行了吧?」
「不敢!不敢!我還是蹭車回去得了。對了,晚上你還吃不吃飯啊?」
「今晚上算了,明天再說吧。」
「明天我要去墨爾本。」
「那你回來後請我吧。」
「要不今兒晚上你帶她一塊兒來。我也帶上我女朋友,咱們四個人一塊兒吃,多熱鬧。」
「扯淡,你兜這麼一圈子你就是笑話我啊?」
王燔宇哧哧直笑:「得了,你到時候把車停哪兒了,記得跟我說一聲,我叫司機去開回來。」
「知道了。」
「還有,你那女朋友,到底叫什麼公司來著?我得打電話跟他們交待一聲。」
「你怎麼這麼囉唆啊?到時候我打電話給你,掛了。」阮正東把電話掛斷,又問佳期:「晚上吃什麼?我都餓了。」
佳期說:「要不吃麵吧,吃麵最簡單。」
「那好。」阮正東說:「去吃鱔爆面吧,我知道有家館子,做得那個叫鮮。」
「你怎麼什麼好吃的都知道啊?」
「我無所事事,成天只鑽研這個,能不知道嗎?」
一句話逗得她笑起來,忽然想起來問:「對了,你那朋友的公司,廣告預算大概是多少?」
「不清楚,回頭再問他吧。」他漫不經心的說:「你還是想著怎麼吃鱔爆面吧。」
08.我是排骨,我是貓
明顯,今天撲克臉的心情很不好。
因為他剛一進門,我跳過去蹭蹭他,要是心情好,他一定抱我了。
但今天他沒抱我,我鍥而不捨的用毛絨絨的尾巴掃他的腳背,想讓他犯癢癢。以往我這樣掃他的腳背,他多半就笑了,用指頭撓我的下巴,叫我「排骨」。但今天他不僅沒有笑,反而伸手把我的後頸皮一拎,將我撂在了沙發上,摔得我七暈八素肚皮朝上,半晌才掙扎著爬起來。我連渾身的毛都乍了,尾巴豎起來,憤怒的衝他喵喵叫,可是他不睬我,直接進書房去了,「彭」一聲把門就給關了。
這還不算慘,慘的是連晚飯都沒得吃。
我餓得「喵喵」叫,他也沒把門打開,出來看我一眼。
唉,算了不叫了,身為一隻貓,也得識趣是不是?
好在沒餓多久,美女就來了。
好久沒看到美女了,我高興的喵喵叫。
我對美女印象不好,雖說我小時候那會兒她經常餵我牛奶,但她喜歡把我抱來抱去,好像我是一隻抱枕或者是隻狗,更要命的是每次給我洗澡,她老是不小心就把浴露弄到我嘴裡去,我一張嘴就吐泡泡,好像一支泡泡槍,她還笑得前俯後仰,她一笑撲克臉就跟著笑,一點也不管我在澡盆裡全身濕淋淋好尷尬,哼!最可惡的是她喜歡叫我「咪咪」,切,別以為我是貓就什麼也不懂,咪咪是什麼?少兒不宜好不好?
不過今天我餓得頭暈眼花,也沒力氣跟她計較,況且我從來不跟美女一般見識。
美女好像心情也不好,因為以前她都會蹲下來逗逗我,問我吃的是什麼。
還能吃什麼,吃來吃去還不是貓糧。
難得在我三個月大的時候,美女突發善心下廚做菜,結果把魚煎糊了,於是沒讓撲克臉知道,偷偷擱我碗裡,讓我吃了。
吃了她煎的魚,我拉了整整一天的肚子,拉得我奄奄一息連九條命都只剩了一條,要不是撲克臉發現及時把我送進醫院,我說不定已經是只頭頂有光圈背後長翅膀的天使貓了。
從那以後,為了生命安全,我一般就只吃貓糧了。
不過今天連貓糧都沒得吃,所以我衝她「喵喵」叫,希望她去廚房給我拿妙鮮包。
但她沒睬我,直接進主臥去了,我跟在她後面上樓,一邊爬樓梯一邊叫喚,為什麼我這麼命苦呢,撲克臉心情不好也就罷了,連美女都心情不好,看來我的晚飯真沒著落了。
美女進了臥室,開始東翻西翻找東西,我突然有大事不妙的預感。因為上次她這樣翻箱倒櫃之後,撲克臉就跟她吵架,兩個人越吵聲音越大,我急得在他倆之間轉來轉去,最後還被踩到了尾巴,痛得我慘叫不己。
更要命的是,那次大吵之後,我就被撲克臉送回「家」去。那個叫「家」的地方我一點也不喜歡。第一,生人太多,還有小孩子,我最討厭小孩子了,尤其是喜歡揪我尾巴的小孩子。第二,老是被關在一間屋子裡,不讓我出去,更不讓我去後院,等我有次好容易終於偷偷溜進了後院,還沒等我遛遛爪子,竟然就被個穿軍裝的帥哥卡著脖子拎出來,簡直是奇恥大辱。第三,最重要的一點是,那個叫「家」的地方竟然還養著一條狗,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狗了,比討厭小孩子還討厭狗!
我的預感果然是正確的,撲克臉出現在了門口,那個臉板的,真跟撲克似的。其實他平常板著臉,美女就叫他「撲克臉」,那時候撲克臉聽美女這樣一叫,多半就會笑了。
但今天美女不叫他撲克臉,撲克臉也一點不笑,看樣子這倆人又要吵架了。
我在心裡哀嚎,不要啊,打死我也不要再去「家」。
我寧可餓死,也不要再跟一條狗住在一個院子裡。
美女看到撲克臉,也不找東西了,她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就朝外邊走,她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撲克臉終於說話了,他說:「你要做了就做了吧。」
我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美女也沒說什麼,蹲下來把我抱起來。
唉,我這個肚皮貼後背啊,光抱有什麼用啊,我要吃妙鮮包。我要妙鮮包!
撲克臉又說話了,撲克臉說:「把貓放下!」
我不知道他幹嘛凶巴巴的,反正今天一進門他就是這種惡狠狠的樣子,好像人家欠了他錢似的。沒等我反應過來,只聽見「啪」一聲,美女臉上已經多了一個紅手印,我驚恐的瞪著大眼睛看著美女臉上那個巴掌印,慢慢的腫起來,難以置信那是撲克臉打的。要知道撲克臉以前對美女可好了,半夜出去幫美女買好吃的,他平常抱美女的樣子可比抱我溫柔多了,有次還把美女背在背上,一直背回家來。平常撲克臉哪怕再不高興,美女一跟他說話他就會笑,可待見美女了。我第一次從電視裡學會「只羨鴛鴦不羨仙」,就以為是形容撲克臉和美女呢。
我還在胡思亂想,後頸皮一痛,已經被撲克臉拎了過去,我在半空亂蹬著腿,驚恐萬狀。美女的樣子像是要哭了,她說:「雷宇崢,把排骨給我吧,你別把它送人。」
啊?!
我使勁扭過腦袋去看撲克臉,不會吧,你打算把我送人?
怪不得美女會跟你吵架!
活該!
撲克臉聲音冷冰冰的:「我的貓,你管我送不送人。」
我十分十分想在撲克臉的手上使勁撓一下子,明明我是你和美女兩個人的貓,什麼時候變成你一個人的了?
就算要離婚,我也是共同財產呀,你憑什麼就決定把我送人?
不過撲克臉跟美女好像沒結婚,這個估計也不能算離婚了。我還糾結於法律問題的時候,美女已經帶了哭腔了:「你把排骨給我吧,你又不要它,上回你把它送了人,就差點找不回來了。」
我的腦瓜子明顯有點不夠使,撲克臉還是惡狠狠的樣子,聲音也跟空調風似的冷嗖嗖:「滾!」
美女看著我,我也眼巴巴看著她,可是她不敢跟撲克臉再討要我,只好抹了抹眼淚走了。
撲克臉站在那裡看她下樓梯,他的手卡得我都透不過來氣,我掙扎著用爪子撓著他的手,我都急了,兔子急了都還咬人,何況我是貓呢。於是我狠狠咬他並且拚命抓他,可是我把他的手都撓出血來,他也沒鬆手。我急得喵喵叫,美女回頭看了看我,掉了兩顆眼淚,終於還是走了。一會兒就聽到大門「彭」一聲輕響,關上了。
撲克臉終於鬆手了,我從他身上跳下來,一路追到樓梯下去,用爪子撓著大門。我知道美女肯定不會再回來了,不然她不會向撲克臉要我,可是撲克臉為什麼不肯把我給她呢?
我撓不開大門,只好又爬上樓去找撲克臉,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抽煙,我跳上床去,繞著他的腿轉來轉去,喵喵叫他去追美女,但他就是不睬我。
誒,真是人不急貓急!
撲克臉一直躺在那裡抽煙,電話響了很多次他也不接,最後天黑了,我也餓得沒勁了,趴在床上快睡著了,他突然想起來,去廚房給我拿了兩個妙鮮包。
哼!
你把美女都趕走了!
勞資心情不好!
我自欺欺人的把腦袋別過去,誓死抵抗妙鮮包的陣陣香氣。
撲克臉把我拎起來,對視著我的貓眼,我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表明我的不屑。
「不吃就算了。」他把妙鮮包扔進垃圾桶。
我惱了,使勁又在他手上撓了一下子,這下子又給他手背添了一道血印子。
很難得,他只是把手縮了回去,沒給我一巴掌。
大概是打了美女,把他手打疼了吧。
我最討厭打女人的男人!
尤其是像撲克臉這種,還長得一表人才,人模狗樣的。
可見凡是跟狗沾邊的,都討厭!
我在飢腸轆轆中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被餓醒了。房間裡沒有開燈,可我是一隻貓,再黑的地方我也看得見,所以我瞪著圓圓的貓眼睛看著撲克臉。
他一動不動躺在那裡,沒有抽煙了,可是也沒有睡。
因為他臉上有水。
不會是眼淚吧?
還是他洗了臉沒擦臉?
我以前只看過美女哭,還沒看過撲克臉哭過呢,我跳過去,喵的叫了聲,舔了舔他的臉。
真苦啊……
我全身的毛再次乍起來。
好餓!
09.紀嫣然
紀嫣然覺得中央空調太冷,後頸裡碎發被空調的出風吹得癢癢的,皮膚隱隱生寒,手裡的錄音筆也彷彿冷滑,有點握不住的趨勢,總之是渾身不自在。
她其實覺得很服氣,因為李坤坐在斜對面的沙發裡,神色自若,這男人真是永遠泰山崩於前不色變的模樣。他穿白襯衣,領扣解開一粒,因為沒有系領帶,很少見到他這樣子面對媒體,紀嫣然一點也不認為自己面子大過旁人,相反,她心酸的想,只是因為自己代表的這家雜誌在業內實在不算有份量,所以才不獲重視。
訪談終於結束後她還非常客氣的感謝李坤,肯接受他們的訪問,所以很虛偽也很客套的道謝:「謝謝李總,幾時有空再請李總賞光吃飯。」
他眉頭一揚:「不如就今天吧,今天我就很有空。」
結果害得她與負責拍平面照片的攝影師小趙頓時方寸大亂,小趙大惑不解的直朝她殺雞抹脖子的使眼色,她平日的伶牙利齒彷彿一下子全然失效,只餘了囁嚅:「今天……今天……」
「怎麼?」他濃濃的眉頭擰到一處,彷彿是不悅:「不方便?」
這男人的目光向來十分有殺氣,尤其是他明確表明自己不滿的時侯,一般人都會識趣的不捋龍鱗逆龍鬚,她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沒……沒什麼不方便。」
結果如墮雲霧中的小趙,心懷叵測的她,外加深不可測的李坤,一塊兒去吃串串香,進了館子後小趙壓低聲音告訴她:「我還是頭一回坐寶馬來吃串串香。」她完全心不在焉,根本無視小趙的激動。
三個人吃掉差不多兩百串,最開始小趙叫了兩扎啤酒,倒酒的時候笑嘻嘻問她:「你要不要來杯?」她飛快的偷看了李坤一眼,他的目光永遠像海一樣,看不出任何變化。她忽然豪氣頓生,豁出去了,誰怕誰啊?結果喝順了口,一杯接一杯,又叫了兩扎來,三個人裡頭倒數她喝得最多。
喝高了的後果就是精神抖擻,膽也真大了,眼睛也敢滴溜溜亂轉了,吃串串吃得滿嘴油流,勾著小趙的肩跟彈吉它賣唱的小伙子一塊齊聲高唱《沒有你,我哪都不想去》,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又高又細:「不管是黑夜或黎明,不管是夢裡或清醒,閉上眼睛用心去回憶,全都是你的天地,沒有你我哪都不想去,在一起做什麼都可以……」
唱完後店中還有很多人辟辟啪啪的鼓掌,她一口氣的灌下冰涼爽口的啤酒,然後洋洋得意的滿場飛吻,換得口哨與喝彩。
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也唱了很多歌,到後來的事情統統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笑得很傻,喝得很痛快,嗓子很疼。
頭也很疼,真正頭疼得快要裂開來,她呻吟一聲,將頭埋到枕下去,像一條蠶,把自己蜷起來。枕頭很軟,薄被上有淡淡的熟悉的香味,彷彿是某個人身上慣有的那股味道,煙草與古龍水,還有他獨特的氣息。她真是想念……很想念這種味道……
嘎?!
她突然驚得差點跳起來,因為眼皮只睜開了幾秒鐘,而且她宿醉未醒,這一切肯定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她重新瞪大了眼睛,卻看到床對面牆壁上那幅再熟悉不過的油畫,沒有看錯,她真的沒有看錯,這是真的。
她一時傻眼,因為他從浴室裡踱出來,帶著一股沐浴後的清香,連頭髮都還是半乾的,他額發垂下來的樣子一如既往的帥氣,尤其是瞇起眼睛時:「我還以為你會醉到明天早上去。」
她揪著被子,結結巴巴:「我……我怎麼……在這裡。」
「一個女人不要隨便在外頭喝酒。」他俯下身來,高大的身影令她瞬間覺得幾乎窒息:「尤其不要喝醉,不然會吃虧的。」
她倒吸一口涼氣,他離她太近了,近得她幾乎想要逃掉,他真的離她太近了……鼻端全是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她不由自主的緊張:「李坤……」絲棉的被子在往下滑,這被子實在太滑了,原來她就睡不慣,因為它會滿床亂跑。她忽然覺得肩頭涼嗖嗖的,天啊!
「我的衣服呢?」她尖叫。
還有,他為什麼也只穿了睡衣?
「你吐得一塌糊塗,」他實在沒好氣:「連我身上都是,所以我只好給你洗了個澡,然後又自己去洗澡。」
他這麼有潔癖的人,想想那樣子一定很手忙腳亂很搞笑,可是她委實笑不出來:「你給我洗澡?」
這次終於惹到他了,因為他微微瞇起了眼睛:「紀嫣然,你別擺出這幅模樣,你全身上下哪兒我沒見過,我沒想過佔你的便宜,我只是不想你弄髒我的屋子。」
只是不想弄髒他的屋子,她也被氣到了:「那你為什麼要把我弄回來,你把我扔在那不管不就行了?!」
「然後正好讓你跟那個拍照片的再眉來眼去動手動腳?」
「我什麼時候跟小趙眉來眼去動手動腳了?」她氣得發抖:「我們是同事,是兄弟,你少用你那套齷齪的目光來看待旁人。」
他也動了氣:「我齷齪?你在大廳廣眾之下跟那拍照片的勾肩搭背,你倒不齷齪了!」
她氣昏了頭:「你憑什麼管我?我們去年的今天就離婚了!」
房間裡一瞬間靜下來,窗簾沒有拉上,三十九樓,這城市的絕高處,足下一片燦爛的燈海,俯瞰眾生繁華,她與他曾有過的家,終究是,高處不勝寒。她忽然覺得後悔,不應該說這樣一句話,而他已經轉開臉去,過了好久,才聽到他似乎疲倦的聲音:「我以為你不記得了。」
今天是他們離婚一週年。
孫倩突然想起來:「對了,你們昨天不是去採訪李坤嗎?」
乍然聽到這兩個字,嫣然嚇得差點扔掉了筷子,強自鎮定:「是啊。」
「最新八卦啊,你知道李坤最近在跟誰談戀愛嗎?」
「跟誰?」
「顏靖靖!」
孫倩如願以償的看到嫣然頓住了一切動作,所以再狠狠加上一句:「就是拍電影那顏靖靖,剛在法國電影節拿獎那個。可別往外頭說,不然趙安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趙安是孫倩的男朋友,趙安的哥哥趙石乃是娛樂圈中一手遮天的人物,所以孫倩時不時就有驚人的娛樂八卦爆料給嫣然聽。看嫣然有點發愣,孫倩不以為然:「這種女明星,成天就跟有錢人纏不清,你說這消息要讓狗仔隊知道了,還不得鬧得天翻地覆?哎,嫣然你怎麼不吃了?」
「我減肥!」紀嫣然把筷子一扔,一路小跑回辦公室去開電腦了。
上網,搜索顏靖靖。
嘩一下子屏幕上鋪天蓋地無數照片,雜誌封面影節特寫走紅地毯的晚禮服代言化妝品廣告平面……或嬌艷或明麗或清純或嫵媚,這女人怎麼能長得這麼好看?
她有點頹然,一下子就蔫了。
下班正好是週末,攔不到的士她又懶得擠地鐵,一步步往前蹭,結果電話響起來,果然是李坤:「你下班了沒有我來接你。」
她深深吸了口氣:「大——混——蛋!」
他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把手機關了。
看到酒店就拐進去,掏卡開了個房間,看到雪白的大床,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得很香,睡醒已經是凌晨三點鐘,其實不是睡醒是餓醒的,餓得前胸貼後背,餓得咕咕叫,實在是忍無可忍,終於爬起來。
半夜哪裡有吃的?
她餓得快抓狂了,十分想念家中那塞得滿滿的冰箱,十分十分的想,想到抓狂!
她抓起包包,決定回家去,免得被餓死在這裡。
好在半夜酒店門前還有的士,也好在離家不遠,十幾分鐘車程。
她在電梯裡想到滿冰箱的吃食,連連吞口水,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尤其是備滿物資的狗窩。
掏出鑰匙開門,來不及開燈就心急如焚直奔廚房,反正閉著眼也不會……啪!還沒想完,她已經被重重絆倒在了地毯上。
她摸索著爬起來,客廳地面上怎麼會突然出現障礙物?滑滑的有點像自己的包包,不對,是皮鞋……再往上摸……好長一條腿……
在她尖叫之前落地燈亮了,看到熟悉的臉龐她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該更緊張。
「紀嫣然,」他聲音低沉,帶著山雨欲來的冽凜氣勢:「你怎麼回事?」
她不心虛,反倒比他更凶:「你為什麼在我家裡?」
「你把鑰匙忘洗臉台上,你手機為什麼關機?這麼晚你去了哪裡?」他的臉孔隱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給她無形的壓力,深呼吸深呼吸,鎮定鎮定,她又不欠他一毛錢,為什麼要受他威脅。
她聳聳肩:「你管不著。」
他很乾脆的沒有再說話,而是把她拉過去,狠狠狠狠的吻下去。他的嘴唇很溫暖,嫣然忽然有點哀傷,她不是很軟弱的人,但這一瞬間突然忍不住,就哭了。
他停下來,看著她。
「李坤,」她吸了吸鼻子:「你走好不好?」
他的嗓音有點啞:「你不是小孩子了,為什麼總做這樣幼稚的事。」
男人啊,靠不住的男人啊,結婚前他還信誓旦旦要將她當小孩子寵一輩子,現在就指責她幼稚。
她怕她會嚎啕大哭,所以飛快的擦乾眼淚:「我不愛你了,我們離婚。」
他不怒反笑:「我們已經離了。」
對哦,她忘了。
「那就不要再見面,你一出現我就倒霉,你以後別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好不好?」
「是你主動跑到我公司要求採訪我,不是我在你面前晃來晃去。」
「那你就公事公辦,別搭理我。」
「我是公事公辦,但你喝醉了在我的車上抓著我不放,口口聲聲說愛我還又哭又鬧,我只好把你弄回去。」
倒塌……丟人啊!丟人!昨天晚上竟然還有如此丟人的一幕!她不活了!
她快哭了:「我喝醉了那是撒酒瘋,說的都是假的!」
「但今天早晨你非常清醒的時候也說愛我。」
她呻吟了一聲,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非常清醒……她覺得不見得……在那種欲仙欲死的狀態下,她根本就不清醒,何況當時他溫熱的呼吸噴在她頸中,他竟然咬她——兩個人差點從床上滾下去,她只覺得自己連靈魂都要被熨燃了……那種時候,他問她愛不愛他,是個女人都會回答愛的……
不過話說回來,一年不見,他的體力真是好得驚人……少兒不宜少兒不宜,她不想跟他再討論這種少兒不宜的話題了,因為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氣氛已經有點不妙了。
何況她的肚子咕咕叫,是真的在咕咕叫。
李坤也聽到了,他皺起眉。她懶得跟他再吵,因為沒力氣,所以去開冰箱門。
方便面方便粉絲速凍水餃速凍湯圓速凍餛飩,滿滿一冰箱,李坤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成天就吃這些?」
好吧,李坤比她紀嫣然能幹一萬倍,連煮碗方便麵都可以比她煮得好吃。
她心滿意足的吃飽喝好,吞下最後一口麵湯,擱下碗開始趕人:「我要睡覺了。」
「把碗洗了再睡。」
對哦,於是去洗碗,洗完碗之後重新回到客廳:「我要睡覺了。」
「你還沒有刷牙。」
對哦,於是去刷牙,刷完牙重新回到客廳,卻沒看到人了。
很好,終於走了,她有點發怔的站了一會兒,走到臥室去,卻再次怔在那裡:「你在我床上幹嘛?」
「睡覺。」他很自然的翻了個身:「讓一半給你。」
「我們離婚了,這是我的床。」
「昨天我把我的床讓了一半給你,今天輪到你把你的床讓一半給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永遠吵不贏他?
「不想睡?」他笑得很邪惡:「不想睡的話,我們可以做點做完你就會想睡覺的事情。」
她立刻馬上乖乖的鑽進了被子裡,算了,三更半夜趕人走是不道德的,她是有愛心而不是受他的威脅。
「嫣然。」
她打掉越過三八線的那隻手:「我睡著了。」
「我們復婚吧。」
她根本沒有挺清楚他說些什麼,因為睡意湧上來:「哦……」
復婚?
昨天她睡得迷迷糊糊,好像聽到他說復婚……
可是早上看到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又忍住了不問他。
反正她又不想復婚。
可是顏靖靖的事她真是忍不住,一邊吃李坤買的早點,她一邊問:「顏靖靖你認識嗎?」
李坤答得倒聽隨意:「認識,我們公司找她拍過平面廣告。怎麼,你是她的粉絲?想要她的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