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染得到了皇帝的準話,便起身告退了。他轉身走了兩步,而後緩緩站定,回轉過身對皇帝輕聲道:「父皇,現在天還冷,你注意身體,多多保重。」
以前齊染不是沒有說過這樣關心人的話,但皇帝覺得這次格外的不同。他其實也沒想到這個時候的齊染會說這些,歷經了種種,這個太子還是他一心看中的那個太子。就算是經歷了各種悲傷的事,他的心仍舊仁慈,為人也足夠的君子。
皇帝點了點頭,臉上的疲憊之色少了許多,他笑了下,臉上仍舊保留著帝王應有的威嚴,道:「放心吧,這宮裡有御醫,朕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有御醫照看著的。這次你去南安寺也幫朕上炷香,過些日子等天變暖了之後朕再親自前去。」
皇帝說這話倒是真心話,齊染說的那些話就像是一把刀插在他心口上。上輩子他是被刺殺的,最終不治身亡,齊染更不用說了,受盡了千百苦。還有性子張揚到了極點的斐清,本應該在這京城過著最舒適最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最終因為家族的緣故,戰死沙場。皇帝其實還是相當疼愛斐清的,他不用擔心斐清奪他屁股底下的位置,斐清在他面前又沒有那麼拘束。要不然以斐清犯下的那罪事,死幾次都不夠。
只是造化弄人,人和人的結局和現在截然不同。
齊染應了聲是,仍舊是恭敬地退下離開了。皇帝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許久後深深嘆了口氣。
齊染回到東宮後便親自給林悅洗漱了一番,他從地獄中爬回來,本來是不信這些的。但為了安心,他可以焚香沐浴為上輩子的斐清點燃一盞長明燈,為了如今的林悅,他也可以虔誠的去求這些悲天憫人之輩,讓他們把林悅送回來。
收拾好林悅後,齊染便親自帶著林悅前往南安寺去了。
齊染把林悅送到南安寺送的光明正大,從皇宮到寺廟的路早就被御林軍清道了,沒有人會上前打擾到他們。當然這世上永遠不缺有心思的人,也有無數女子在街道兩旁的酒樓裡觀看,心中暗暗想著,太子齊染在轎子裡一抬眼望見自己,那便是千載難逢的緣分。
不過可惜,有著這種想法的人今日註定要失望了。齊染坐在寬大的轎子裡,眼睛心裡只有躺在他身邊的林悅。轎子外之人無論是想丟帕子還是想要拋花,注定都是一場空。
從皇宮到南安寺的路不是很短,不過終究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刻。在到轎子在南安寺山腳停下時,齊染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幫昏迷中的林悅理了理微凌亂的髮絲。
而後他走出轎子,一步一步朝南安寺走去。在他的身後,侍衛抬著轎子,裡面躺著昏迷不醒的林悅。
人入寺廟講究的是心誠,齊染沒有什麼心,但這一刻他求林悅醒來的心是誠的。
走到南安寺門口時,寺內的人已經在分列兩邊恭迎齊染的到來了。齊染看了看眾多僧人,然後開口道:「惠明大師何在?」
南安寺主持上前不緊不慢頗有得道高僧的風範道:「太子恕罪,惠明大師每日此時都會授課,今日也不例外。」
齊染嗯了聲道:「惠明大師是得道高僧,在禪房授課念經也是應當。今日孤為了救命恩人前來南安寺,但願惠明大師能普救眾生。」
南安寺主持聽出齊染這話裡有話,他心裡有些緊張,齊染開口說惠明大師能普救眾生,如果今日救不了人,那齊染是不是要拿他們南安寺開刀?這主持心裡有種種想法,不過面上卻是半分不顯,有種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淡定,他朝齊染徐徐朝寺廟之內伸出手,道了個請字。
齊染踏上南安寺的大門,他直直的朝惠明大師所住之處走去。他們到的時候,惠明大師並沒有在裡面。齊染也沒有在意,他讓人把林悅放在房內的床上,便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了。吉祥想在一旁伺候著,齊染道:「你也退下,守在外面,不要讓人打擾孤和惠明大師談話。」
吉祥知道難改變齊染的心思,應了聲守在了不遠不近之處。
惠明大師一直到傍晚時分才出現,這期間齊染沒有催促過一次。他就那麼靜靜的坐在林悅的窗前,細細的看著林悅那張眉目分明的容顏。他的目光中滿是眷戀,彷彿怎麼看都看不夠似的。
惠明大師踏入禪房時,齊染很自然的收回目光。他朝惠明大師恭敬的行了個佛禮,對惠明大師的怠慢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他溫和的說:「惠明大師想必已經知道今日孤前來的用意了,孤偶然想起惠明大師之言,想著這世上大概也只有惠明大師能救林悅一命了,今日便求上門了,還望惠明大師為孤指明一條路,孤當感激不盡。」
惠明大師望著笑意溫潤的太子,心裡卻知道,齊染這笑根本不是笑,他這話明面上口口聲聲說的是求,心裡卻已經有了主意。
惠明大師自認為是世外人,不願意牽扯過多的凡塵俗事。面對著命運已經改變的齊染,他仍舊把心裡話說了出來,他望著躺在床上的林悅,有些悲憫道:「太子可知你所說的這人,此時七魂六魄已快散盡。說來他本就不是這世之人,太子又何必強求把人留下呢。」
齊染聽罷這話笑了下,他道:「惠明大師是得道高僧,孤是一介凡人聽不懂這些大道理。孤只知道,如果林悅死了,孤就找人給他陪葬,一個不行那就十個,十個孤不樂意,那就百個,百個太少那就千個萬個。孤總不會讓他感到孤單的。」
惠明大師聽著這不是威脅的威脅,他抬眸,漆黑的眼珠定定的望著齊染,裡面不悲不喜,他陳述著一個事實道:「床上這位林施主本是早夭之人,他體內的魂魄並非這世的。現在他這種狀態又是離魂之兆,貧僧可誦經穩住他的魂魄不散。你強留他在這裡,困住他的魂魄,讓他不得自由。日後六道輪迴他不記得這一世的一切,卻免不了病、弱、殘,親緣薄,一生孤苦無依。太子倒不如放開手,各歸各位,日後終有緣分再相見。」
齊染聽了這話冷哼一聲,他道:「這輩子的緣分都沒有,還談什麼以後。孤不管他是什麼人,又是什麼魂什麼魄,孤只知道他招惹了孤,這輩子他只能留在孤身邊。」
對他這番偏執的話惠明大師最終只是平平道:「貧僧明白太子之意了。」
齊染嗯了聲道:「大師何日誦經?可需孤做什麼?」
惠明大師道:「貧僧需為林施主誦經七七四十九日,太子若心誠,便為林施主抄寫四十九日的經書吧。」
齊染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他道:「這是自然。惠明大師竭盡全力,孤心裡明白。」齊染這話裡的意思是,如果惠明大師最終也救不了林悅,那他心裡就不明白了,做事也就糊塗了。一個說不好,就會造成殺戮的。
惠明大師波瀾不驚,他道:「太子先請準備一下,貧僧今晚開始為林施主誦經。」
齊染看了林悅一眼,轉身離開了。
等齊染走後,惠明大師望著床上躺著的林悅,許久後他嘆了口氣道:「都是命,你是他的心魔,你若不醒,這天下怕是要遭殃了。」這世上的人總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而他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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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染以為大齊為皇帝祈福為由給皇帝送了一封信,便在南安寺住下了。皇帝以為他是有上輩子的心結,也有由著他在南安寺靜靜心。
在惠明大師為林悅誦經時,齊染每日抄寫一卷佛經,每抄寫一句便低聲念叨一句林悅的名字,抄寫完的佛經便讓人拿去焚燒在林悅跟前。
專注做一件事時,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的,七七四十九天一天一天的臨近。只是越到和惠明大師約定的時間,齊染的心越是緊張。這些天也許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林悅的狀態好了很多,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但他不敢問,只是默默的忍受著時間的到來。他怕問了,一切都成空。林悅還是那個昏迷不醒不能和他說話的林悅。
這天,齊染抄完佛經,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時,齊染以為是吉祥,便拿起佛經開口道:「吉祥,把這拿去惠明大師那裡,讓他燒了。」
身後沒有響聲,齊染心中一動,脊樑都挺直了。但他不敢回頭,怕自己心裡想的和看到的不一樣,何況還不到四十九天,怎麼可能是那個人呢?齊染緊緊抓著手裡的佛經,聲音有些顫抖道:「吉祥,怎麼了?」
「怎麼我剛醒來你就喊別人的名字?」齊染身後傳來林悅那特有的懶散語調。齊染聽到他的聲音,渾身的力氣像是被人抽走了,他手一軟,抄寫好的佛經落在地上。
齊染沒有回頭,他聽到身後有人朝他走來,然後有人蹲下,把他抄寫的佛經從腳邊撿起來放在桌子上。
「你不是一直想讓我醒來嗎?現在我醒了,你怎麼不回頭看看我。」林悅道。齊染根本沒聽出林悅聲音裡的克制,他緩緩轉過身,看到了顏色消瘦但卻活生生的林悅。
只是林悅並沒有看他,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齊染抄寫的經書。
齊染笑了下,眼睛微微有些濕潤,他啞著嗓子道:「你真的醒了?」
林悅淡淡道:「是啊,我怕我再不醒來,你的血就流完了。 」齊染抄寫完燒在他跟前的佛經,是用齊染自己的血寫成了。
血變成一個一個的字,成了束縛林悅沒辦法歸來魂魄的最刺眼的東西。他看的見,卻摸不著,更沒辦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