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碧烟!你坑害得我好慘!」
隔著牢門, 劉拂斟了杯酒遞到賀子寅唇邊:「賀公子此言差矣……」她笑望著對方, 輕聲道,「你該喚我一聲『郡君』才是。」
跟安王被禁之事同時傳遍朝野的, 還有龍女以己身渡衆人苦, 因揭露反王一事立下大功,被敕封爲郡君的消息。
與此同時, 她還由聖上做主, 被老忠信侯代子收爲義女,成爲了忠信侯府的大姑娘。
既算是給劉拂一個立得住的身份,也是給上月因舊疾難治病逝的老侯爺一丸安神藥。
有龍女護持, 百年之內忠信侯府都會安然無虞。
因著身有爵位,得以以女兒身重入劉氏族譜的劉拂, 自然要來感謝反王一系最大的功臣。
「怕你忘了, 當年元宵節後觀音獻禮,拔了頭籌的雖是我,但真得了觀音的, 却是你。」
那夜大火熊熊,被困於火場中的謝妙音養傷月餘,再出樓時,已變了天。
「賀公子定不記得了。」劉拂扯扯唇角, 眼中沒有丁點笑意,「那夜你在家中辦了場堂會,受苦受難的主角,真是我家三娘。」
見帶著重枷的賀子寅呆愣當場, 劉拂輕笑一聲,將酒杯穩穩放在了他的枷拷上:「賀公子可要小心些,這許是你今生最後一樽美酒了——畢竟那佐斷頭飯用的水酒,怕是真摻了無數的水呢。」
她高舉酒壺,啓唇讓細細的酒柱傾入口中,眯起眼笑望賀子寅:「今日一別,半月後菜市口,就不再相送了。」
說罷擲了酒盞大笑而去,唯留一室酒香。
今個兒是武舉放榜之日,離他們歸京的時候,也不剩多少時候了。
將要跨出牢房時,劉拂突然想起了那日離別時,隱隱約約聽到的謝妙音的唱詞內容,終於曉得了她唱的是哪段戲目。
原是《蘇三起解》啊……
「……想起當年落娼院,幸遇三郎訂姻緣……」她輕輕哼唱著,到底忍不住落下泪來。
「郡君娘娘?」新換的獄頭戰戰兢兢跟在一旁,連頭都不敢抬。
劉拂拭了拭眼角,輕嘆一聲:「無妨。」
只盼三娘來生得遇佳緣,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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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參加了許多宴會後,作爲武舉輔正的陳遲,幷沒能如願將他的養母接至京師。
同樣得到封賜的海棠夫人在義子不死心的問詢下,再次給予了否定的回答。
「自我被賣至金陵已有三十年,此處早已是我的故鄉了。」春海棠笑著捏了捏義子的臉,「你才多大年紀,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等你成了什麽什麽將軍在京師買了大宅養好了僕婢,爲娘再去做老夫人。」
蔣存與周行對望一眼,拍了拍面露不捨的陳遲肩頭:「你既已决定要去我父帥麾下效命,那城中那處宅院,便當作父帥的贈禮,送與海棠夫人安住。」
見劉拂點頭,春海棠也就應了下來。
她笑握著劉拂的手,輕聲道:「小晚那孩子脾氣軟糯,過幾年到了年紀,還要你多多看顧著才是……」
劉拂這次却沒順著她的意:「雖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海棠姐姐也要可憐可憐他們做兒女的孝心,不拘是小晚還是驕兒的婚事,都得要母親相送才是。」
見春海棠紅了眼眶,劉拂輕笑道:「京師離金陵雖遠,却也不過大半月水路功夫,你素來愛誇耀自家水中游魚,想來不會膽怯的。」
春海棠撑不住面子,撲哧一笑,到底點頭應下。
「樓子已改成了安堂,平日事務繁雜,我托賴了宋小先生相助,你與他也算舊交……」被掐了一把的劉拂忍住痛呼與笑意,敦敦叮囑道,「你切莫爲了那些虛的,枉顧了眼前。」
他們這一別雖是山高水長,但佳期已定,山水定有相逢,反倒歡聲笑語,幷未露什麽悲聲。
弃車登船時,劉拂回首遙望金陵青山綠水,突地想起當年自己歸鄉趕考,奪魁登頂的風光日子。
恍如隔世。
果真隔世。
如今她一襲女兒裙裝,光明正大行於一衆男兒身邊,依舊能受世人愛戴目光,竟是從未想過的樂事。
周行放好行囊,行至船頭劉拂身邊,靜靜看了她會,才開口笑問道:「在想什麽?」
「想兩件事。」劉拂輕笑道,「其一,是我有個深藏多年的秘密,似到了可以說與你聽的時候。」
被她笑容所懾,周行只覺心跳漏了一拍,一時間竟未反應過來劉拂在說什麽。
及至一陣江風襲來,他猛地睜大了眸子,這才醒悟:「阿拂……」
站於高處的劉拂俯身抬手,用食指壓住周行唇峰,止住了他的問詢:「其二麽——」
她拖長了聲音,輕聲漫語,一字一頓道:「就是好奇,那文曲星君何時會落至我這龍女身邊。」
周行握著她的手,稍稍移開置於自己臉側,正色道:「怕你不信,明年三月初七,正是文曲星君下凡,與龍女喜訂良緣的日子。」
這其中的手筆要如何做,他心中已有了成算。
劉拂挑眉:「如何?」
「那日.你一曲琴音,憑谷栗得百鳥相和,正得龍禦衆獸之意。有鑒於此,當我金榜題名參拜文廟,當可呈祥瑞之勢。」
見他全不爲是否能拔得頭籌而擔憂,劉拂不由合掌笑道:「既如此,我便再送你一道祥雲蓋天,漫天紅霞。」
在那個不曾有她的建平五十八年三月初七,狀元公周默存携同年參拜文廟,跨出正殿時正遇霞光破天,多年後此事被人翻出,成了奸臣權相不容於天的象徵。
這天賜之相既然不論如何都與周行相關,那與其成爲他人詬病的把柄,不如早早捏在自家手中,成爲他當爲忠臣良相的象徵。
「待覓個良辰吉日,我便將一切,都講與你聽。」
包括他們之間所有的恩怨,她幼年對他的懼恨,後來無限的懊喪,還有那個固執刻薄的老頭兒窮盡一生,終於實現了的大延盛世。
「良辰吉日?」覷著左右無人,周行牽起劉拂的手,輕吻了吻她的指尖,「九月初三,正是建平五十八年最好的日子。」
一年過去,作爲『孫女』的劉拂,也正好出孝。
感受到指尖溫熱的觸感,劉拂的耳根不自覺有些發燙。
「大延英才濟濟,你竟似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我唯一沒把握的,是小侯爺年歲太小,怕他將你摔了……」見劉拂要惱,周行眼珠微轉,在她抽手前笑道,「不過陳舉人年歲已不小了,定能背得動你這個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