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吃你吃,”喬綰沒有轉身,隻嗡聲道,“不吃拿去喂狗。”
“喬綰,”慕遲沉聲喚她,“吃……”
喬綰沒等他說完霍地起身,煩躁地接過湯羹用力放在一旁的書案上,折返回來便將慕遲往外推:“你不放我離開就滾出去,滾出去……”
慕遲眉頭緊鎖,看著她踩在散落一地的物件上腳步踉蹌著的模樣,手上未敢用力。
直至推到幄帳外,喬綰憤憤地落下帳簾,看著滿屋子的沉寂,撇撇嘴眼眶驀地一熱。
她也不知是為喬恆,還是為常年試藥、也許不久後也會死去的自己。
時隔近四年,她其實談不上掛念,也談不上恨了。
她只是突然想起來,當初離開陵京前最後一次見到喬恆時,他說,最後一道因掛念她特宣她入宮的聖旨,是他親擬的。
帳外。
慕遲看著眼前微微晃動的帳簾,眉頭緊蹙,下瞬察覺到什麽,轉過頭剛好與不遠處的侍衛對上視線。
侍衛匆忙躬身低眉,後背起了一層寒意,心中卻忍不住想:殿下這是……被趕出來了?
慕遲頓了片刻,剛要去詢問侍衛方才喬綰發生何事,腳步卻陡然僵住。
方才幄帳內滿目混亂,可喬綰將湯羹放在書案上時,桌角有一封散開的書信。
那是黎國來的密信。
信仍放在原處,可與之前有著細微的變動。
喬綰看過了。
也知道喬恆去世了。
慕遲轉身便要朝幄帳走,下刻卻又停了下來。
想到方才喬綰低落的背影,及帳簾落下前她微紅的眼圈,慕遲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知所措的情緒來。
她是知道喬恆去世,所以才傷心的嗎?
可喬恆拿她試藥,她不該恨他嗎?
就像那個他該叫父皇的人若是死去,他心中絕不會起波瀾,甚至還會暢飲杯酒。
慕遲初次不知進去後自己該做些什麽,說些什麽,也從未有人教過他,這時該如何去做。
那樣令人作嘔的親情,有何值得她傷心的?
夜色漸濃,遠處的火光搖曳不滅。
慕遲走向侍衛:“司禮呢?”
侍衛忙道:“司總管送人還未歸。”
慕遲沒有應聲,隻安靜地看向遠處的營帳,良久朝那邊走去……
*
周莊墨自上回在慕遲面前提了李慕玄的名字後,平日除了商議軍中大事外,慕遲再未單獨見過他。
想到這個學生,周莊墨不覺輕歎。
慕遲是他教過最為聰慧的學生了,自幼生在那樣陰冷簡陋的地牢中,可平日裡四書五經看一遍便能背個七七八八,武學更是學得極快,只因生了那樣的體質……
周莊墨搖了搖頭。
他知道,大齊只能有一名太子,可畢竟李慕玄也是他自小看到大的。
帳外有人影徐徐走來,周莊墨隻以為是巡營的守衛,未曾理會。
可下瞬,帳簾被人從外面掀開,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周莊墨抬頭看去,旋即一驚,忙放下書卷起身拱手道:“殿下。”
他未曾想竟會是慕遲。
慕遲抬頭看了眼老者,沒有說話。
久等不應,周莊墨不覺抬眸,而後心底微訝。
自幼時,他問他“老師,我這一生都要待在地牢中嗎”後,再未露出過如那時一般的迷惘之色。
可眼下,他眼中盡是迷茫。
“慕遲?”周莊墨遲疑著喚他。
慕遲略回過神來,默了默問道:“老師,你身邊可有人至親離世?”
周莊墨心底已是詫異至極,“至親”二字,是慕遲以往最為厭惡的了。
可看他眼中的茫然,周莊墨輕聲應:“有。”
慕遲終於看向他:“如何寬慰那些人?”
周莊墨疑惑:“寬慰?”
慕遲又道:“若那離世之人雖待她好,卻也一直在利用於她呢?”
周莊墨越聽越是糊塗,可偏偏慕遲再不言語,隻道:“雖苦難不同,可被寬慰之人大抵也是想有人陪著的,哪怕未曾有隻言片語。”
想要有人陪著嗎?
慕遲沉默片刻,轉身走了出去,朝中央的幄帳走著,看著那裡影影綽綽的燭火,而後越走越快……
*
喬綰迷迷糊糊中做了一場關於陵京的夢。
夢裡,她穿著火紅的胡服,囂張至極地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直直朝著皇宮而去。
即便到了宮門口她也未曾下馬,隻用鑲嵌著紅玉的金鞭指著宮人,揚著下巴道:“還不快將宮門打開,父皇要見本公主。”
宮人們無一人敢攔她,便是進了臨華殿,坐在龍椅上的人也只是無奈地皺著眉頭,在一片檀香的煙霧繚繞裡無奈說著:“小十一,又在宮裡行馬了?”
她笑:“父皇,綰綰剛得了匹寶馬,騎來試試。”
“你啊,”煙霧裡,龍椅上的人臉看不真切,他只是搖搖頭,喚身後的宮人拿來了丸藥,“小十一,將這丸藥吃了。”
她看著丸藥,並未如以往一般吃下去,而是抬頭:“父皇,我可以不吃嗎?”
下瞬,龍椅上和藹的人驟然變得凶神惡煞,霧氣裡的人臉也清晰了起來,一張瘦骨嶙峋的臉猙獰地朝她伸來:“喬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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