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滄瀾回到住的地方,按照劍獨鍾教他的方法果然辨識出了晨昏區別,他蹲在池塘邊上,看著一點點陰影灑滿池塘邊緣的小石子,抿著唇笑了。
這天晚上,他正熟睡著,感覺有什麼氣息靠近過來,他身體微微繃緊,摸索到身邊的匕首,忽然睜眼,刺向來人。
那人抓住虞滄瀾的手,輕而易舉將他拎了起來。
虞滄瀾看著眼前的人,不由眼睛瞪大,口舌打結:「父、父上……」
原來劍獨鍾說得是真的,他父上來看他了。
魔尊眼神平淡地看著虞滄瀾,手上一用力,虞滄瀾手中的匕首便「叮」的一聲掉在地上,他蹙了蹙眉,將虞滄瀾放回床上。魔氣捲起掉落在地的匕首,送到虞滄瀾手中。
魔尊冷冷道:「你警惕心還是太差。」
虞滄瀾咬唇不語。
「換做是池兒,哪怕看到的人是我也不會輕易鬆開匕首。」魔尊沉聲道,「若是有一日,你因此被人殺死,不要說是我的兒子。」
「對不起……」虞滄瀾小聲喃喃。
魔尊神色愈厲:「為什麼道歉?」
魔尊的聲音既狠又厲:「你太懦弱了!婦人之仁!」
他魔掌一揚,隨著一道黑霧湧入,一個大約只有三個月大的小怪物被拉入屋內。
虞滄池站在門口,笑嘻嘻地看著虞滄瀾:「哥哥。」
虞滄瀾沒看他,垂眸看著那個小怪物,它的腿上還糊著一些草藥,正仰頭沖虞滄瀾發出低低的哀鳴,雙眸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可憐又無助。
「殺了他。」魔尊道。
虞滄瀾身子一僵,死死咬住了牙。
「哥哥,」虞滄池蹲在小怪物身邊,拿匕首戳著它腿上的傷痕,仰頭看虞滄瀾的表情天真又無辜,「我今日看到哥哥在鬼迷林裡救這隻小怪物,哥哥真是仁慈。」
虞滄瀾瞬間抬頭,恨恨地瞪著虞滄池。
虞滄池笑著說:「可是它身上的傷是我弄出來的,我怎麼會讓哥哥把它治好?」
魔尊更冷:「殺了他。」
虞滄池:「哥哥聽到了嗎,父上讓你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動手,殺了他。
無數聲音繚繞在腦海裡,父親和虞滄池的聲音糅雜在一起,像是只攪亂了日月晨昏的怪物,正在吞噬了他所有理智,讓他的情感趨於崩潰。
他猛地想起來之前碰到的那些外來人。
他們罵他們是慘無人道的屠夫,罵他們是沒有人性的禽獸。
那個時候他還不懂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直到後來,他目睹生老病死,知悉溫柔善良,才恍然明白自己生活的世界是個什麼樣的可怕地獄。
可他不能掙脫,魔鬼和殺人的怪物是他的父親與兄弟。
生他養他的地方就在地獄。
虞滄瀾執著地站著不動,魔尊勃然大怒,魔氣一震,將虞滄瀾震飛出去,又有一道黑霧捲起,將虞滄瀾攔腰裹住扯到小怪物身邊。
魔氣架住他的右手高高舉了起來,忽然用力向下一扯,刺入小怪物體內。
就在這時,虞滄瀾發出一聲淒厲的低吼,周身經脈真氣爆出,竟是將黑霧震散開來。
魔尊意外得看著虞滄瀾,忽然掉頭離開。
虞滄池怔忡片刻,壓著眉頭陰沉道:「哥哥是什麼時候修到了這種境界?」
虞滄瀾冷著臉看他,抬起頭打了他一巴掌。
「……」虞滄池傻了,握住匕首的右手緊緊收緊,迅速低頭將匕首刺入小怪物的胸膛,鮮血濺了他滿臉,虞滄池恨恨地看著虞滄瀾。
「哥哥打我,我就殺了它!」
……變態。
虞滄瀾懶得理會他,奪門而去。
虞滄池喊道:「站住!」他見虞滄瀾壓根不理他,聲嘶力竭地喝道,「娘親的水月雙鏡是不是被你埋在了鬼迷林!」
虞滄瀾腳步一頓,飛快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你在鬼迷林裡藏了什麼!」虞滄池帶著哭腔喊道,「哥哥,別被我抓到你藏的寶物!我會毀了他!不管他是什麼!」
虞滄瀾停在鬼迷林外,腳步遲遲不敢踏前。
四下寂靜的鬼迷林連蟲鳴聲都消失不見,可他卻覺著四野之中藏著一雙雙盯緊了他的眼睛。
虞滄瀾想了許久,轉身離開,沒有踏入鬼迷林。
他在房間待了一天又一天,一直到感受到了水月雙鏡的波動。
水月雙鏡是他娘親留給他的寶物,分母鏡和子鏡,可製造旁人看不到的幻象。
他把母鏡給了劍獨鍾,利用母鏡製造出了幻象,讓旁人發現不了劍獨鍾的存在,子鏡留在身邊,讓他能夠及時關注到劍獨鍾的動態。
可他真氣不足,大部分都灌注在了母鏡上,只有小部分留在了子鏡,所以只有當母鏡被觸動的時候他才能看到劍獨鍾在做什麼。
而此時,母鏡被觸動,他連忙抱出子鏡仔細看著。
鏡面上,男孩快步奔走在鬼迷林內,他好像在找尋什麼,不斷四下張望,神情仔細又認真。
虞滄瀾的心臟提到了嗓子口,他猛地跳了起來,顧不得鏡子往鬼迷林外奔去。
那個傢伙,快要走出母鏡製造的幻境了!
真笨!他還真以為自己這麼多天來一直安然無恙是因為他佈置的那個不堪一擊的陣法嗎!
這樣下去,別說父上派遣出去的魔修,就連鬼迷林內的怪物都能將他撕扯成碎片!
要平安啊……別再往前走了!
虞滄瀾快速奔去,快到林子時聽到外頭一陣吵鬧,兵戈相接聲不絕於耳,他腳步一停,仔細一看,林子裡竟是多了不知凡幾的外界修者!
諸多魔修正在與之對抗。
他從未見鬼鬼迷林內湧進來如此多的正道修者。
他們穿著白花花的袍子,手中靈劍閃爍著神光,照得鬼迷林裡一片斑斕閃耀。
他從未見過如此亮堂的鬼迷林。
虞滄瀾怔怔看著,一時之間忘了反應,眼角忽然瞥見一個人影,他扭身去看,劍獨鍾被一個魔修持劍劈下,震得手中木枝一裂兩半,踉蹌倒地。
虞滄瀾下意識甩過去一道魔氣,攔住那人,劍獨鍾得了一瞬喘息,從地上爬了起來,轉身奔去。
他回頭看去,見虞滄瀾很快隱沒在暗處,拐了彎向虞滄瀾消失的地方奔去。
左右看看,見沒被發現,虞滄瀾深吸一口氣,剛要想辦法去見劍獨鍾,一回頭就迎面撞上了他。
劍獨鍾拉住他的手,眼神掙扎:「那日你沒有來,我一直在等你。」
虞滄瀾沒說什麼,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有事情耽擱了。」
「嗯……」劍獨鍾欲言又止,他眼神裡燃燒著火焰,熨燙得虞滄瀾渾身發抖,「我想問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虞滄瀾愣了,劍獨鍾說:「那日我沒有開口是因為我不確定我能不能帶你一起走,現在,我父親他們帶人來救我了,我能帶你一起走。」
原來這些好看的修者是他的父族中人,跟他父上完全不一樣。
虞滄瀾垂了眼,劍獨鍾握他手腕的手微微用了力:「你,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不遠處傳來一聲劍嘯,兩人同時扭頭看去,一道黑色的人影切入鬼迷林,釋放出的強大魔氣頃刻間褫奪了大範圍的生命之息。
魔尊一身黑袍緩緩飄蕩在半空中,手中持這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劍刃尖端向內勾挑,刃上滾著血珠。
他冷冷一掃眾人,再次震袖,魔氣橫掃間,又一批修者死在強大魔息之下。
有人喝道:「眾人快退!」
一眾正道修者便齊齊向來路退去。
玄光陰轉頭,渴求地看著虞滄瀾:「你,跟我走嗎?」
虞滄瀾猶豫著。
虞滄池持著一把靈劍,劍身上染了血,他另一隻手上拎著一個正道修者的頭顱,陰森森地笑道:「真是一群貪生怕死的廢物!」
就在這時,忙於撤退的一人回身,手中長弓拉起,飛箭直指虞滄池,「刷」的一聲清脆聲響,長箭裂空,竟是刺透了魔尊的防護,刺入虞滄池心口。
虞滄池慘呼一聲,捂著胸口軟倒在地。
「獨鍾!」不遠處,有人沉聲怒喝。
劍獨鍾死死抓著虞滄瀾的手,再次問他:「你不跟我走嗎?」
虞滄瀾低著頭,推開劍獨鍾的手,再次抬起頭時臉上掛著笑容:「不了吧,這兒也挺好的。」
劍獨鍾怔住,眼眸裡的光漸漸熄滅,他將手鬆開,轉身奔走,幾步之後又停了下來,他問道:「以後,我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誰說的?」虞滄瀾笑容明媚燦爛,「你取一長一短兩根紅繩繫在高低兩棵樹上,我看到就會去找你啦。」
劍獨鍾聞言,認真點了點頭。
「獨鍾!」不遠處那人又喝了一聲。
劍獨鍾神色不捨,最終決絕轉身,朝人影奔去。
虞滄瀾目送他離開,如雛鳥回歸懷抱,心下安定,待徹底見不到人影時才扭身跑回魔尊身邊。
「父上。」他低著頭,小聲喚道。
魔尊掃他一眼,在他頭頂輕輕一按:「可有受傷?」
虞滄瀾一怔,眼眶微熱:「沒有。」
「嗯。」魔尊橫抱起虞滄池,虞滄瀾追了兩步:「他沒事吧?」
魔尊斜睨他一眼,淡淡道:「我會救他回來。」
虞滄池窩在魔尊懷裡不住呻吟:「父上,好痛……哥哥,好痛……我好痛……哥哥……我要死了……」
魔尊食指點在虞滄池額頭,留下沉聲吩咐:「啟動回天陣。」
「尊上!」一人跪了下來,懇求道,「方才黑死囚牢被破,百名孩童被救走了大半。」
「將備用的全都丟進陣中!」魔尊慍道。
「尊上三思……」
魔氣澎湃而發,魔尊勃然大怒,卻不言語。
他低頭看向虞滄池。
他懷裡的男孩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奄奄一息。
魔尊沉吟一聲,將體內魔元導入了虞滄池的體內。
魔尊蹲下來,將虞滄瀾也抱了起來,道:「現如今,只有你才能救他的生命。」
——你體內有本源真氣,是萬物生發之氣,能幫助他融合魔元。
——我將我體內的魔元打入你們二人體內,由你消化導引給他。
——從此,你們兄弟二人便是同心同體,生死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