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霄來牽虞滄瀾的手,動作極為溫柔,像是怕攪了這場清甜的夢。
虞滄瀾怔怔地看著落在眼前的溫柔人影,不知為何心底生出了一點抗拒。
瀾州紫氏與滄州虞氏的婚約早在虞氏少主虞滄瀾方周歲時就定下了,如今紫氏方及冠就迫不及待地親自來滄州迎娶虞滄瀾。
滄州百姓猶記得紫金霄進城時,騎著一隻彩羽鸞鳥,背後跟著一隊千人僕從,皆穿著彩袍,金貴非常。
他送上了一盒頂級丹藥、三柄絕世神兵、十箱黃金、十箱珠玉珊瑚,寶物全都堆在虞府後院裡,塞滿了整個後院。
打開時,香粉飄過鏡湖,遊蕩在九曲迴廊之中。
虞滄瀾穿著一件粉白單衣坐在長廊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紫金霄送給他結親的玉佩。
前院熱鬧非常,紫金霄出手大方,一來虞府就給了眾多家僕無數打賞,現如今,提起紫金霄,各個僕從都是交口稱讚,說他模樣英俊貴氣,待人溫和有禮,氣度也是一流的。虞氏能與阮氏結親是親上加親。
不遠處,怡夫人緩緩走來,她如春風拂面,掛著遮不住的笑意,一身綾羅華服俱是四州大陸難得一見的珍品。
「瀾兒,」她在庭院坐下,沖虞滄瀾招了招手,「來,與娘親坐在一塊兒。」
虞滄瀾從迴廊上跳下,走到怡夫人面前坐下。
眼前香爐飄來陌生的香氣,怡夫人道:「這是你表哥帶來的香,是瀾州百年難得一見的紫籮香,他也是有心了,年前去你外婆家時,娘親偶然說了一句曾聞到這香,味道極為好聞,他便想辦法弄來了一小盒。據說這一小盒就價值半城呢。」
虞滄瀾「嗯」了一聲,頗有些漫不經心,精神不大好的樣子。
怡夫人見狀,心疼問道:「瀾兒最近可是沒睡好?還是……」她笑著握住虞滄瀾的手,「即將跟你表哥成親心裡緊張?」
虞滄瀾微微一下,並不言語。
怡夫人道:「霄兒與你竹馬對竹馬,娘親是看著你們長大的,對他知根知底,娘親相信他一定會對你好。」怡夫人見虞滄瀾還是有些沉悶,又道,「你也不必擔心外界的說辭,這次你與霄兒是平娶平嫁,雙修道侶,不分高低。只是……」她嘆了口氣,道,「只是你們得記住要早早去旁系挑一個合適的繼承人,當成自己的孩子來養。男修同男修結緣在四州大陸不是稀罕事,繼承人千萬得上心。」
耳邊聽及怡夫人的勸慰,虞滄瀾卻毫無感覺,他問道:「娘親曾經不是說過表哥是辛氏的後人嗎?」
「辛氏?」怡夫人怔了一怔,疑惑地想了片刻,「是辛氏那又如何?」
虞滄瀾不解地問:「娘親說辛氏天性有損,情緒激動時容易狂躁傷人,娘親不記得了?」
「哪來的無稽之談?」怡夫人頗有些慍怒,「辛氏是十分高貴的氏族,當年在道魔大戰之中更是為了 全大道全族皆殞,你表哥是唯一的後脈,怎能平白受這種侮辱?日後若是再有這種謠言,就將那人捆來,娘親定然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虞滄瀾抿唇不語,他雖然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聽娘親這麼說的,但很肯定娘親的確這麼說過,那個時候……他垂下頭,只覺著頭有點鎮痛,不由按了按太陽穴。
一個溫暖的手掌按上他的手,將他的兩手挪開,細細替他按壓著兩側穴道。
紫金霄柔聲問道:「表弟頭痛?可是受了風寒?」
虞滄瀾搖首:「只是突然有些頭痛,應該是沒休息好。」
「那便不該來這兒吹風,雖已經開春,天還冷著。」他向旁邊斜睨一眼,有侍女遞來大氅,紫金霄把大氅披在虞滄瀾肩頭,道,「你還穿得這麼單薄。」
虞滄瀾勉強一笑,只覺著提不起精神,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就好像胸膛憋著一口悶氣,怎麼吐息都只能塞在那裡,又好像經歷了一場連綿陰雨,精神沒由來得萎靡。
紫金霄見狀,眼神閃爍,他摸了摸虞滄瀾的髮頂,轉身坐在怡夫人身邊,同怡夫人說話,不到幾句就逗得怡夫人開懷大笑。
侍從上前通報,道:「夫人,少主,阮氏、沈氏和林氏三氏少主前來邀請少主前去參加棠花宴。」
聞言,怡夫人眼神柔軟下來,她握住虞滄瀾的手輕輕拍了拍:「去吧,瀾兒。」
虞滄瀾細細思索了片刻,竟是不知道自己和他們這麼熟識,竟是足以邀請他同去棠花宴了。
棠花宴是世家少主的習俗之一,是專在世家少主大婚前兩日舉辦的宴會。
宴席往往由世家少主的至交好友牽頭舉辦,宴席不大,基本只包下一處雅緻的小院,幾個相熟的好友喝酒聊天,共話往昔今日未來。因為一旦成婚,世家少主便少有仍是少主身份,大多都會繼任家主之位,擔當重責,與少年時截然不同。
紫金霄道:「你曾在白鹿書院與其他少主有同修之誼,阮清渠更是你的至交好友,由他們來為你舉辦棠花宴再合適不過。」
虞滄瀾聞言,點了點頭,是了,他13歲入的白鹿書院,與阮清渠、沈昭、林夢生三人一同在白鹿書院研修,彼此引為至交,關係再好不過了。
虞滄瀾步入正堂,三人正在等著。
林夢生見狀上來拉虞滄瀾,笑道:「滄瀾,你好慢!我們等了你好久!清渠特地為你訂了桃夢小苑,此時正好能趕上桃花盛開,我們快去吧!」
沈昭嘴皮子一掀,很不給面子地諷道:「你是怕你訂的酒過了味道最好的時候吧?」
「什麼叫我訂的酒?」林夢生誇張地說,「是我給滄瀾訂的酒,滄瀾,你說是吧?」
虞滄瀾笑了笑,往前踏去,問道:「清渠呢?」
「在馬車上候著,」沈昭道,「白晴也來了。」
虞滄瀾愣了愣,林夢生道:「清渠與白晴當真是鶼鰈情深,成婚以來日日不離,只可惜白晴身體不大好。」
「說這些做什麼?」沈昭打斷林夢生的話,道,「走吧,再晚點,酒菜就真過了最美味的時候了。」
虞滄瀾頷首,跟在他們身後。
一出院門便看到站在樹下的青年男子。
他穿著一身青綠色竹衫,正拂著簾子,揚首同馬車裡的人說笑。
馬車裡的年輕女子只露出半張側臉,在溫暖的日光下,蒼白的皮膚幾乎透明,好在唇上點了紅,讓她的氣色好上許多。
「清渠,晴姐,我們來了,快快快,上車,上車。」林夢生大聲招呼。
阮清渠眼神平和,笑道:「滄瀾,恭喜。」他那雙眼裡毫無波瀾,平靜似是鏡湖水面,虞滄瀾看著竟然有些陌生。
幾人乘上馬車,前往郊外的桃夢小苑。
車上,眾人有說有笑,虞滄瀾雖能與他們談及一處,卻總覺著有些隔閡,就彷彿多年同修生涯是虛假幻像一般。
他側目看向窗外,滄州府街頭依舊熙攘,時近黃昏,街邊小販竟是沒有要走的跡象,甚至有商販推著車剛要來擺開攤位。
虞滄瀾又覺著奇怪:「為何滄州府沒有宵禁了?」
林夢生疑惑道:「滄州府何時有過宵禁?」
虞滄瀾頓時啞口無言,隱約記得滄州府的宵禁十分嚴格,可現下看來卻並非如此,他按了按額角,無奈笑道:「是我記錯了。」
「滄瀾今日有些奇怪,」林夢生道,「心神不定的,是不是即將跟你那表哥成親太過緊張了?沒什麼緊張的,我們誰不知道,你那溫柔瀟灑的表哥紫金霄只喜歡你一個?」
「我也那麼喜歡他嗎?」虞滄瀾不由反問,心裡沒有一個答案。
「那是當然了,」林夢生拍了下掌心,道,「在白鹿書院的時候,你們兩個就是日日黏在一起,誰要想欺負你,你那表哥頭一個站出來!我們明眼人看著呢。如今修成正果,你就不要多擔心啦!」
虞滄瀾咬了咬唇,仍是沒什麼實在感覺。
沈昭安慰道:「清渠成婚前幾日也是如此惴惴不安,現下與阮夫人好著呢,你瞧。」
白晴柔柔一笑:「沈少主又拿我打趣。」
阮清渠摟住白晴的肩頭,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笑得既深情又溫柔。
「紫金霄那麼愛你,他一定會對你好的,我們才要羨慕你呢!」林夢生笑嘻嘻地說。
所有人都在誇讚紫金霄的好,都在誇讚他們的天作之合,但對虞滄瀾來說就好像隔著一層縹緲的薄紗,任他用力亦或者輕巧去揭,都揭不開眼前的迷霧,探查不到背後的真實。
真實?什麼又是真實呢?他想要看的真實是什麼呢?
虞滄瀾低頭去看自己的雙手,那雙嬌生慣養出來的手細膩白皙,指節分明好看,他用這雙手去拿起擺放在馬車裡的瓷杯,握到了實處。
指尖觸碰到瓷器的冰冷光滑,虞滄瀾不由一陣好笑:「這不是真實,這是什麼……?這還能是什麼?難道是夢嗎?」
腦海裡盡是他與紫金霄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們當真如所有人說的那樣琴瑟和諧,是再適合不過的一對了。
「滄瀾,你沒事吧?」
晃過神後,虞滄瀾看到眼前阮清渠近在咫尺的臉,他怔了片刻,向後退了退,道:「近來沒有休息好,有些累了,沒事。」
「那今日便不要太晚了。」阮清渠道,'「我們適可而止,酒也不要少喝。」
虞滄瀾點了點頭。
「你……」阮清渠欲言又止,最後無奈一笑,只道了一句「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