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牀帳外有人溫聲問道:“什麼東西, 不能給我看見?”
竟正是張制錦。
七寶沒想到他居然悄無聲息地回來了,且居然聽了個正着, 一時滿臉通紅, 顧不上回答,就把被子拉高,遮住了臉。
耳畔聽不到什麼動靜, 只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但張制錦已經走了過來,伸手把她蒙着臉的被子拉下來:“想把自個兒悶死麼?”
七寶兩頰滾燙, 因過於羞怯,眼中籠起一層水汪汪之色, 她含羞看了張制錦一眼,小聲道:“怎麼回來了也不叫人說一聲, 是要嚇死人嗎?”
張制錦看着她的芙蓉臉, 道:“若叫人說一聲,你又怎麼好藏東西呢?”
七寶一顫,忙又往上拉扯被子想藏進去。
張制錦握住她的手:“好好說, 到底要瞞着我幹什麼?”
“沒幹什麼!”七寶不敢跟他目光相對,忙扭開頭去。
張制錦俯身半是威脅地說道:“再不說,我就要罰了。”
七寶感覺他湊近過來,在自己的頸間貼落, 微微用力, 又疼又癢。
“別!”七寶忙叫了聲, 掙扎着想起身, 卻給他摁着肩頭, 動彈不得。
張制錦笑道:“怎麼,還不說嗎?”
“我說我說,”七寶眼中的水霧幾乎要凝成淚了,卻是因爲太過羞怯,“你先放我起來。”
張制錦垂眸看着她,很想就這麼不管不顧地撲上去。
深深呼吸,到底鬆開手,讓七寶爬了起來。
七寶把被子拉起來裹着身體,才吭吭哧哧說:“今天回府裏看望小侄子,太太給了四姐姐一樣東西,也給了我……”
張制錦問:“什麼東西?”
七寶傾身,在他耳畔飛快地說了一句。
張制錦卻並不很驚訝,只忍笑說:“這是好東西,你爲什麼要藏起來?”
這次七寶卻不回答了。
張制錦方纔進門的時候已經把外間的公服脫了,這會兒便探臂將七寶擁入懷中:“其實你不吃那東西也罷了,畢竟是藥三分毒。”
“真的?”七寶先是驚喜,然後卻又想到另一件,遲疑地說:“其實太太也是好意,畢竟我嫁了大半年了,太太怕、怕你着急……”
“我倒是不着急,只是順其自然罷了,”張制錦的眼中涌出濃濃的笑意,道:“倘若七寶着急,那……你若是能夠盡心些對夫君我,只怕就會容易些。”
“說什麼……盡心?”七寶猜到未必是好話,卻還懷着一絲希冀。
張制錦垂首,在她耳畔低語了一句,七寶一聽果然如此,忙把頭轉開,卻給他咬着耳垂問道:“行不行?”
七寶縮着脖子搖頭。
張制錦復又繼續往下,他的手段甚是高明,七寶實在是無法跟他相抗,終於忍不住舉手投降。
***
次日丑時才過半,張制錦已經習慣地起身,洗漱更衣,準備早朝。
七寶朦朦朧朧醒來,只是身子痠軟的很,便只在牀邊探頭看他動作,看了半晌,又低低說:“夫君吃了早飯再去。”
張制錦回頭,見她軟綿綿地趴在那裏,青絲散落,睡眼惺忪。
說話間還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如同一隻慵懶着的小貓兒。
情難自禁,張制錦走回牀邊,俯身在七寶的額頭上親了口:“你睡你的就是了。”
七寶雖然渴睡,卻也捨不得他,半是清醒半是恍惚地說:“要是能跟着大人一塊兒就好了。”
“跟我一塊兒做什麼?”
“做什麼也成,”七寶垂着眼皮,“跟你去部裏,去朝上,去……哪裏……也使得……”
話未說完,人已經又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
聽着她喃喃的低語,看着這般海棠春睡未足的嬌態,張制錦的心尖上輕輕地擺了擺,卻也只能竭力收斂心神。
當下出外,只匆匆地喝了一碗粥,便在天色未明夜影仍沉的時候,踏露出門而去。
七寶又補了一個時辰的覺才又醒來。
同春伺候她洗漱更衣,便陪着她出門往老太太上房而來。
才走不多時,同春突然發現洛塵站在院門口,見了他們,便歡天喜地地跑過來行禮。
七寶忙問道:“你怎麼在府內,沒有跟着大人呢?”
洛塵說道:“大人先前進宮議事去了,沒有一個時辰是不能出來的,也不用我伺候,我就趁機回來看看。”
七寶笑道:“回來看什麼呀?”
洛塵望着同春,臉上露出憨憨地笑。
七寶便輕輕撞了同春一下,同春忍羞皺眉道:“姑娘!”
七寶有意讓他們兩個相處,便說道:“大人早上沒好生吃飯,你叫廚下準備些大人愛吃的東西,讓洛塵帶了回去,等他一出宮就可以吃了。”
同春答應,七寶又說:“不用陪我了,我自個兒去見老太太就是。”說話間一擺手,往前去了。
同春自然也明白七寶的意思,洛塵是個機靈鬼,當然更不消說了,一時歡喜的摩拳擦掌:“姐姐,少奶奶真是大好人,如果這會兒跟她求,她一定會答應的,是不是?”
同春翻了個白眼:“求什麼?誰要求了?”
洛塵忙道:“姐姐開不了口,待會兒我見了少奶奶,我說就是了。”
同春紅着臉,哼道:“又開始瞎說了,誰理你。”
同春轉身往廚房去,步子卻走的很慢。
洛塵會心地跟在身後,心噗噗亂跳,生恐尷尬,便沒話找話地說道:“對了,我剛纔回來的時候,聽說了一個消息。”
同春問道:“什麼消息?”
洛塵說道:“那個很有名的叫做程瀰瀰的歌女,昨兒因爲兩個人喝醉了酒大鬧,竟幾乎把她給殺死了,雖然及時給人救了下來,但據說傷的不輕,連臉上都傷着了,也不知能不能恢復如初。”
同春因爲不知道程瀰瀰,只聽說毀容,便本能地大吃了一驚:“在京城裏醉酒行兇,這麼嚇人?”
洛塵說道:“姐姐大概還沒聽說呢?”
“聽說什麼?”
“我聽人悄悄地傳,說這程瀰瀰,跟永寧侯裴大人……是那個。”
“哪個?”同春更加不解,只是跟永寧侯有關,便格外上心。
“當然是這個,”洛塵舉起兩隻手,左右拇指碰了一碰:“我聽人傳言說裴大人曾經想納她當外室,只不知真假。”
同春這才着實地驚訝起來:“你說永寧侯養了個歌女?這怎麼可能。”
洛塵道:“怎麼不可能?永寧侯也是個正常的男人,那些武將們,閒着無事最愛尋花問柳。”
洛塵說到這裏,突然發現同春眼神不對,當下忙轉了個彎:“像是我這樣只喜歡姐姐一個人的,那是少之又少。”
同春嗤之以鼻:“你把九爺放在哪裏了?”
洛塵忙笑道:“九爺自然是頭一號專情的,我跟着九爺,就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啦。”
同春聽他說的不倫不類,暗暗忍笑。
但心中卻說不出是何滋味,不知道假如七寶知道了這件事會如何想法。
卻不料七寶昨兒早聽了路人議論,而且也早跟程瀰瀰“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了。
同春準備了些糕點,讓洛塵給張制錦帶了去,等七寶從老太太房中出來後,便把洛塵說的都告訴了。
七寶聽後,雖然仍不大相信這所謂“外室”的話,但心中卻仍記得那天籟般的婉轉歌喉。
雖然事出突然,但在酒樓裏迎來送往,那些客人們喝醉了的話更是醜態百出,又怎會一直都平安順遂?
想這些的時候,心底掠過昨兒裴宣急匆匆的身影,只覺着撲朔迷離。
可終究跟自己不相干,倒也罷了。
中午的時候,張老誥命房中傳飯,七寶跟府內衆女眷齊聚在老太太上房的廳內。
七寶仍站在李雲容身邊兒負責遞菜,一連傳了幾道,終於上了那道張老誥命喜歡的鴨湯煲。
七寶忍着手痠正要去取,卻在這時候,那丫鬟腳下一個踉蹌,手中端着的描金彩繪合蓋的大湯碗不偏不倚,向着七寶撞了過來。
千鈞一髮之時,七寶身後李雲容眼疾手快,把七寶往旁邊一拽,同時伸手一擋。
幸而她穿着的是對襟刺繡的大袖衫,因爲最近天氣轉涼,並不似夏天一樣單薄,但就算如此,那滾燙的湯水潑灑出來,瞬間把李雲容的衣袖給澆透了,還有的潑灑在她的手臂跟胸前。
因李雲容身量高於七寶,所以若不是她這樣一攔,這些湯水只怕就要潑在七寶的臉上了。
湯碗隨着跌落在地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響,湯水四濺。
李雲容的臉色雪白,旁邊的衆人都驚呆了,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那丫鬟見失了手,嚇得忙跪倒在地上:“四奶奶饒命!”
七寶給李雲容拽到身後,雖給她以身體擋住,仍覺着有些許極燙的湯水飛濺過來,臉頰上略覺刺痛。
張老誥命那邊兒見狀,喝道:“快看看雲容如何了!”
此時李雲容身後,二太太王氏也忙過來:“這混賬東西瞎了眼了,怎麼做事的?活該打死!”一邊叫人把傳菜的丫鬟拉下去,一邊忙叫人伺候李雲容更衣。
李雲容暫時退到隔間,七寶正要跟着去,張良跟張巖也都走了過來,張良說道:“小嬸子,你的臉上紅了兩塊,也是給燙到了?”
七寶才覺着有些火辣辣的,也不敢碰:“不打緊。倒是四奶奶只怕傷着了。”
那邊張老誥命皺着眉道:“這些人真是越發沒調/教了,怎麼竟然毛手毛腳到這種地步。”
七寶正在想她是在說那丫鬟呢,還是自己,旁邊大太太吳氏道:“這傳菜的梅兒是二等丫頭,平日裏做事十分老成的,怎麼今天這樣失常。”
老誥命恨道:“管她如何,這是萬萬不能用了。”又吩咐身邊的丫鬟小洪:“去看看四奶奶怎麼樣了?”
七寶忙也跟着小洪往內而去,卻見裏間李雲容正脫了外衫,手臂上果然已經紅了一大片,胸前也隱隱地有些殷紅。
小洪見狀道:“了不得,果然燙的厲害。”忙叫人去取燙傷膏。
七寶很過意不去,上前道:“四嫂,多謝你救了我,只是讓你受了苦了。”
李雲容卻若無其事地笑說:“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呢?這府內上下的丫鬟婆子都是我帶着的,若是她們失手燙壞了你,自然也是我的罪過了。原本是我沒調/教好,也是我該受着的。”
小洪也一笑說道:“那梅兒是個最老成的,這次怎麼了?偏偏差點兒傷了周少奶奶。”
七寶原本並沒多想,聽小洪這句話,才略覺着有些怪。
一時藥膏取了來,李雲容催促七寶跟着小洪先離開,又說道:“不是什麼要緊的傷,不用盯着看,我反而心裏不自在。”
於是他們兩人便先行退出,來至外間,小洪打量着七寶,低低道:“少奶奶,你的頸子上紅了兩團,可也是燙着了?到底也要抹一些藥膏纔好。”
七寶說道:“多謝,應該不礙事的。”
小洪叮囑道:“千萬別大意,比如方纔,真真險的很,要不是四奶奶擋了擋,那一碗熱湯只怕就潑在您的臉上了。那還了得?”
七寶心頭一震。
與此同時,裏間兒正在敷藥的李雲容吩咐身邊的嬤嬤:“去把梅兒給我叫來!”
兩個女人領命前去,不多會兒,已經將那闖了禍的丫頭拘到跟前。
梅兒跪在地上,淚汪汪地磕頭求饒。
李雲容不爲所動,望着她說道:“你方纔是怎麼樣?”
梅兒說道:“四奶奶饒恕,先前我的手發了顫,本是怕摔了湯碗,所以才拼命往上端着,誰知居然竟潑了出去,差點闖了大禍,奶奶要打要罰我都認了。”
“你也知道差點闖了大禍?”李雲容沉着臉,“這府內上下使喚的人我是最清楚的,老太太房中的人更是個個謹慎,正是看在你老成沉穩的份上才放你在跟前兒,你不用瞞我,你今日這樣,絕非是什麼失了手的鬼話,到底是怎麼樣,你還不如實說來?”
梅兒不敢擡頭,仍堅持說道:“四奶奶,我是真的、真的失手了的……”
“你還說!”李雲容向來性子溫柔,如今卻罕見地動了怒,她皺眉說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我提拔的人,今兒你失了手若是傷着了周少奶奶,你以爲老太太面前能交代過去?還是九爺跟前能交代過去?非但是你一個人,就連我從此之後也難做人了!”
梅兒臉色微變。
李雲容道:“我自問雖然一向管家,但對待你們從無苛刻之舉,你到底是爲什麼做出這種事,要這樣來害周少奶奶,害我?你好好地說就罷了,我自然爲你開脫,你若是咬牙不說,就不要怪我不顧主僕之情了。”
“奴婢、奴婢真的沒有!”梅兒趴在地上,求饒,“四奶奶饒命!”
李雲容的手臂鑽心的疼,此刻燙傷處已經都腫了起來。
她盯了梅兒半晌,冷冷說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或者是我平日對你們太好,讓你們不知天高地厚了,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