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兒李雲容還在緊鑼密鼓地審訊, 張老誥命那邊因不放心、又派人來詢問她的情形,隨着而來的還有二太太王氏跟宋氏。
李雲容見大家都來了,只得暫時住了審問。
王夫人先看過了李雲容的傷, 又氣怒地瞪着梅兒道:“這種沒眼力不頂用的奴才,門上打一頓攆出去就是了。又跟她多說什麼?”
當着宋氏的面兒,李雲容不便多說, 只含笑道:“這件事我會妥善料理,太太只管放心。”
王夫人看她神情雖然篤定,但臉色發白, 顯然這傷也不好受,便溫聲說:“罷了,老太太那邊還惦記着你呢, 先回去吧。”
此時宋氏也道:“真真今日是有驚無險,也是雲容反應的快,若是慢了點兒, 那遭殃的可就是七寶了。”
王夫人皺皺眉:“說來也是怪了,這奴才平日裏做事還是很謹慎的,怎麼竟然失了手, 或許是錦哥兒媳婦沒有接好的……也未可知。”
“嗯,”宋夫人道:“七寶原本有些嬌氣,做事不太熟悉, 二太太的說法也未必沒有道理。”
李雲容吩咐身邊的人先把梅兒帶下去, 才隨着兩位夫人出來, 仍見張老誥命。
外間廳內, 老誥命親自看過她的傷,說道:“這傷的很不輕,好好地用燙傷膏敷着,千萬別留下疤痕纔好,這幾天你也別勞累了,好好養養傷,家裏的事且讓你婆婆跟三太太先料理着。”
宋氏突然聽了這句,大爲意外。
李雲容也沒想到,只是長輩的話既然說了,自己也不好多說別的,就只笑說道:“老太太愛惜,是我的福氣,只不過那丫頭失了手,原本也是我管束不當的緣故,倒也怨不得,既然如此,我就順勢偷懶幾天便是了。”
張老誥命道:“龍生九子,還各自不同呢。何況這一大家子人,數百近千的下人,難道個個都是好的?自然也是良莠不齊,這個跟你沒有關係。你只管安心養傷就是了。”
李雲容垂頭答應。
張老誥命又看向王夫人跟宋氏道:“雲容養着這段,你們兩個就看顧着家裏,有什麼事情商議着處置就是了。”
兩個人也躬身領命。
出了這種事,午飯也吃不成了,張良張巖等早不知什麼時候走了。
七寶卻還在旁邊等着,李雲容走到她身旁,看着她臉上的兩塊紅斑道:“可塗了藥了?”
七寶道:“方纔已經塗過了。”
等到自張老誥命房中退出,李雲容心裏還惦記着梅兒,正要去再行逼問,忽然宋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頭來到,說:“太太說,叫四奶奶不用管梅兒的事了,太太叫人把她狠狠地打了一頓,攆到城外莊子上去做事了。”
李雲容很詫異,前頭送走那丫頭,自己心腹的嬤嬤也趕了回來。
原來方纔李雲容隨着二夫人三夫人去見老太太的時候,暗中示意自己的貼身之人繼續去審訊梅兒。
這會兒那管事嬤嬤回來:“三太太突然派了人把梅兒帶走了。”
李雲容忙問:“可問出什麼來了沒有?”
嬤嬤道:“對那小賤人用了刑,她的嘴倒是很硬,只不過在三太太派人去之前,她無意中漏了一句……”
“什麼?”
嬤嬤湊過來,在李雲容耳畔低語了一句。
李雲容眉頭一皺,卻又迅速地鎮定下來,肅然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管事嬤嬤卻很明白她的心意,便低低說道:“奶奶放心,都是自己心腹的人,不會亂說的。”
李雲容點頭,示意她先自去。
回房的路上,小丫鬟露葵因爲方纔不知道那女人跟李雲容說了什麼,便問道:“奶奶疑心梅兒那蹄子是受了誰的指使”
李雲容淡淡說道:“我使喚的人我是最明白的,何況這丫頭遞湯的時候我是看着的,早看出她的動作比以前有些不同,這才早有防備。”
露葵小聲說道:“但是這府內上下,誰不知道九爺的厲害,她敢做出這種事,怎麼竟不怕死呢?”
李雲容心中思量着那女人方纔的話,冷笑道:“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能夠買通人的,無非是那麼兩樣東西罷了。”
露葵似懂非懂。
當下回到院子,還沒進屋門門,門口的小丫頭已經迎下臺階,悄悄地稟告說:“奶奶,四爺方纔回來了,正在跟姑娘說話呢。”
李雲容點頭,拾級而上纔要邁步進門,就聽到裏頭四爺張賦深的聲音說道:“他家裏卻是書香門第,只是略清貧了些。人物還算是好的。”
卻沒聽見張巖的聲音,這邊李雲容早識趣停了步子,又聽張賦深道:“那好吧,此事我會再跟你母親商議,你先回去。”
李雲容聽到這裏,便看一眼門口的那小丫頭,丫頭心領神會:“四奶奶回來了。”說着舉手打起簾子。
正裏頭張巖起身往外走來,兩下照面,張巖屈膝行了禮,便退到一邊,讓李雲容進來後她才又往外去了。
李雲容邁步往內,見張賦深坐在桌邊,正端着茶杯吃了一口。李雲容含笑道:“四爺怎麼這會兒回來了?”
張賦深說道:“因爲陪着付祭酒吃飯,多喝了兩杯,便告了假回來歇息半日。”
李雲容早看他臉色有些微紅,忙道:“我叫人準備解酒湯。”回頭吩咐丫鬟去辦。
張賦深聽她說完:“方纔怎麼聽她們在說,老太太房裏有什麼事?”
李雲容含笑道:“也沒什麼大事,是個丫鬟不小心打翻了湯,幸而沒傷着別人。”
張賦深望着她:“你呢?”
李雲容仍是笑說:“四爺放心,不算什麼,已經上了藥了。”
張賦深點點頭,卻也並不看李雲容的傷處,只說道:“你且坐,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李雲容在旁邊的圈椅上落座:“四爺有什麼事?”
張賦深道:“今兒陪着付祭酒吃飯的時候,祭酒大人跟我說起來,他有個侄子,年紀卻比巖兒要大四五歲,祭酒有意撮合兩人,所以問我的意思。”
李雲容方纔聽見張賦深跟張巖說了那兩句,心裏已經有些猜測,如今聽果然如此,便道:“若是祭酒推舉的人,應該是不錯的?”
張賦深道:“是個正經的書香門第出身,只不過如今沒落了,付祭酒說是個有才學的,只是還沒考取功名罷了,且說以他的才學將來一舉高中名揚天下不在話下,所以讓我們趁早兒跟他們定了親,免得將來高中了後,要跟他們結親的人自然就多了。”
李雲容笑問:“方纔我看巖兒也在這裏,四爺可是跟她說了嗎?”
張賦深說道:“唔,本來是想先跟你商議的,只是她聽說我回來了便過來看我……我才告訴了她。”
李雲容試着問道:“那巖兒是怎麼說呢?”
張賦深道:“我只是隨口告訴了她一句,她哪裏會知道什麼,且也不必問過她,只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了。”
李雲容思忖半晌,陪笑道:“照我看,倒是不用着急先回復祭酒,畢竟是終身大事,還要再細細地訪查訪查,有道是耳聽爲虛眼見爲實,雖然祭酒說的很好,到底要四爺親眼看過了再做決定。”
張賦深點頭道:“我豈會不知?自然是要先親眼看過。”
兩人說了這會兒,外頭送了醒酒湯來,李雲容手臂受傷,動作不靈便,卻仍是親自端了過來,張賦深看到她手背上的一片通紅,微微一怔。
原本張賦深以爲李雲容不過是略微燙到,見狀便接過湯碗,皺眉問:“傷的很厲害?”
李雲容把衣袖往下一拉:“沒什麼。”
張賦深道:“我瞧瞧。”
李雲容因方纔的動作,碰到傷處,疼得臉色煞白,見狀只得撩起衣袖給他瞧了眼。
張賦深見她手臂上高高腫起,情形駭人,驚愕之餘又有些不快:“傷的這樣厲害,怎麼還這麼不上心?”
李雲容微笑道:“老太太體恤,之前已經許我安心養兩日了,四爺不必擔心。”
張賦深嘆了口氣:“也罷,前兒忠兒的事才完了,你操勞了這許多日子,就算再厲害,身體也撐不住,藉機休息幾天倒也好。如此也算是因禍得福了。”說着,便慢慢地將湯喝了,回身上榻休息。
李雲容陪着他回到牀邊,見他躺下,才緩步到了外頭的榻上坐了。
露葵送了新茶上來,李雲容喝了一口,低頭看了看自己臂上的傷。
這會兒胸口也隱隱作痛,這燙傷卻比別的傷更有一番難熬。
露葵小聲道:“奶奶何不也歇息會兒?”
李雲容便把身子歪在榻上,斜斜地躺倒,一邊兒在心中尋思。
先前李雲容自張老誥命房中回來的時候,那心腹的掌事嬤嬤暗暗地告訴了她梅兒臨去之前無意中的一句話。
當時梅兒給他們幾個人用了刑,雖然害怕,但仍咬牙不說。
那些女人便說:“四奶奶雖一直都菩薩心腸,但這會兒你犯下這種事,只怕菩薩也容不了你。何況若不是四奶奶擋了擋,這會兒傷着的就是周少奶奶,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九爺房裏的人也敢碰。你怕是不知道怎麼死呢。就算四奶奶放過你,你以爲九爺會放過你?別說是你,連你的家裏人也要跟着遭殃。以九爺的能耐,捏死你們所有人不過如同捏死一隻只螞蟻罷了。”
梅兒聽到最後一句,臉上才露出驚慌之色:“不、我不是故意的,九爺不能這樣。”
那些人見她流露懼意,越發百般恐嚇。
梅兒有些撐不住了,便失口道:“我要見三太太,三太太不會不管的!”
此時此刻,李雲容心想:“難道這件事是三太太背後搞鬼?是爲了忠哥兒之死?但雖然忠哥兒是因爲吃了蔘湯,但那湯明明是蘭兒疏忽所致……怎麼竟然把七寶恨到這種地步?可倘若跟三太太無關,梅兒又怎麼會口口聲聲要見她?偏偏在我審問她的時候,三太太又派人把她帶走了。”
李雲容心中微亂,忽地又想:“今日若不是我救下了七寶,她自然遭殃,錦哥兒那邊自然交代不過去,且鬧出事來,我也沒臉再管家了,難道,是三太太籌謀着不讓我管家,她可以趁機行事,所以才故意做的這些?”
突然又想到張制錦得知此事後會是如何反應,李雲容看着自己紅腫的手臂,臉上露出了一抹微微苦澀的笑意。
***
下午時候,七寶來探望李雲容,又謝她相救之恩。
李雲容笑說:“叫你不必放在心上,何況灑在我的胳膊上,到底還有衣裳擋着,不過是點兒皮肉之苦,很值得。”
七寶問道:“四嫂,你是不是懷疑那丫頭是故意的?”
李雲容斂了笑:“你、你怎麼這麼問?”
七寶說道:“其實我也覺着奇怪,以前見過她幾次,是個行事很穩重的,怎麼居然弄出這般大錯來,還不偏不倚地要潑到我的臉上呢,若不是四嫂幫我擋着,只怕我真的就毀了容了。”
李雲容忙道:“不要說那些嚇人的話。”說了這句,才又輕聲道:“其實我的確有些疑心,只不過……還沒有問出什麼來,三太太就派人把她趕到莊子上去了。”
七寶說道:“照我看,如果只是那丫頭的話,她未必敢這樣行事,恐怕背後有人給她撐腰,指使她這樣做的,四嫂心裏有懷疑之人嗎?”
李雲容是何等謹慎的性子,哪裏會承認,便微笑道:“我也不過是大膽揣測,如今又無證據,怎敢隨意亂說呢,也許是那丫頭……自己生了什麼壞心也是有的。”
才說了幾句話,裏頭張四爺醒了,叫丫鬟入內伺候洗漱,張賦深整理完畢,便走了出來。
七寶早站起身來,低頭行禮道:“四哥。”
張賦深垂着眼皮淡淡地說道:“你在這裏?只管同四奶奶自在說話,我去書房。”
七寶本要告辭,那邊兒張賦深卻已經轉身出門去了。
李雲容見張賦深走了,便又笑對七寶說道:“四爺的性子便是如此,對誰都淡淡的。”
七寶望着張賦深離開的端直背影,心底卻掠過多年前那日的桃花林中,跟李雲容私會的那身影。
心頭微微地驚跳,七寶勉強落座,定了定神說道:“其實……九爺也曾經誇讚過四爺是個端方君子,據說四爺在朝野之中的名聲也很好,更是學問淵博,桃李滿天下呢。”
李雲容見她忽然誇讚起張賦深來,便也一笑:“四爺的才學是極好的,治學上也很嚴禁。只是、我竟不知九爺私下裏也贊過四爺?”
七寶點頭道:“是呀,聽九爺說,早先他年紀小的時候,也是四爺帶着他出出入入,拜訪名師之類的。”
李雲容聽到“拜訪名師”,笑影微微一僵,卻又說道:“果然你們新婚夫妻跟別的不同,九爺素日不肯提以前的事,沒想到竟連這個都跟你說了。”
七寶道:“是呀,夫君很少有事瞞着我,除了一些正經大事我不懂的,他纔不說。”
“當然,這京內誰不知道九爺最疼惜你呢。”李雲容勉強笑道,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七寶莞爾的模樣,只覺着她的無邪淺笑如許刺眼。
不知不覺中,目光落在七寶頸間的淡淡紅痕上,之前在老誥命房內的時候,李雲容還當是燙傷,當時還驚心了一刻,但如今細看,哪裏又是什麼燙傷呢。
心頭竟是一緊。
七寶見李雲容打量自己,以爲她是在看自己臉上給熱湯濺到的地方,便在臉頰上輕輕地撫過:“四嫂放心,我已經敷過藥了,現在都不覺着疼了。”
李雲容回過神來:“這就好,我先前還想,若是九爺知道你傷着了,不知該是如何驚急動怒呢。”
七寶說道:“以前曹晚芳譏笑我只有這張臉,唉,如果真的給燙傷了,豈不是連這張臉都沒有啦。”
李雲容不禁笑道:“這是胡說,難道九爺是那種以貌取人的性子嗎?”
七寶認真地回答道:“誰能說的定呢?也許他就是。”
李雲容更加笑了起來:“你小心給九爺知道了,饒不了你。”
她爲人沉穩謹慎,很少說這種輕薄戲謔的話,如今話一出口,也覺着有些唐突了,臉上不禁微紅,忙說些別的岔開了。
這天傍晚,七寶輾轉反側,以爲張制錦會回來,誰知直到子時,仍是毫無動靜。
同春進來看了幾次,勸道:“興許大人在部裏事忙,就先睡吧,不要熬着了。”說着,又低頭打量她臉上給燙着的地方,卻見已經並不腫了,紅也消退下去。
同春便說道:“可見四奶奶真真是個大好人,今日若不是她,姑娘的皮肉這樣嬌嫩,卻實在不知怎麼樣……何況要再傷了眼睛之類的,更加了不得了。”
七寶給她說的驚心動魄,忙自己又在臉上撫過:“真的不用敷藥了嗎?可別留下疤痕呀。再給我塗一點吧,我還是覺着有些疼。”
同春忙又去取了藥膏過來,給她厚厚地又上了一層。又說:“還真的怕傷了容貌,大人會不喜歡呀?”
七寶吁了口氣,悶悶地說:“我可不知道。”
上次張制錦問她是不是喜歡他的臉,七寶的確是打心裏透着喜歡的,很難想象若張制錦不是現在這樣出塵清雋的容貌,自己還會不會如現在這樣愛不釋手的。
將心比心,惴惴忐忑。
同春跟她主僕同心,便感同深受的恨恨道:“一定是有人故意使壞,只可惜不知是誰。”
七寶眨了眨眼:“多半跟三太太有關。”
同春詫異:“怎麼說?”
七寶說道:“四奶奶先前明明想要查,人卻給三太太調了去。四奶奶雖然沒跟我說,但我也瞧出她有些懷疑三太太了。”
同春心中一算計:“難不成三太太是因爲忠二爺的死?但那個跟咱們沒關係呀!”
七寶說:“我只說興許跟三太太有關,也沒有說就是她動的手呀。”
同春道:“那我可真想不到這府內還有誰了。”
七寶終於覺出有些睏倦,便打了個哈欠說道:“想不到就不要想了,我也累了。咱們先睡吧,唉……要是大人在就好了。”
次日,七寶才盥漱了,外間巧兒進來說道:“門上說咱們九爺回來了。”
七寶一喜,忙滿懷期待地等着張制錦回來,豈料等了半晌,並不見人。
正在納悶,巧兒又打聽了消息回來,說道:“不知怎麼,九爺去了侯爺房中,好像還傳了楊少奶奶過去。”
七寶莫明,按捺不住帶了同春出門往靖安侯的房中,遠遠地就見院門口站着兩個人,一個是張制錦的侍衛馬武,另一個是洛塵,其他雖有些丫鬟僕婦之類,卻不敢靠前,只遠遠地站着。
洛塵遙遙地看見七寶來到,便忙上前:“少奶奶怎麼來了?”一邊問話,一邊睜大雙眼仔細打量七寶的臉。
七寶問道:“九爺在裏頭嗎?”
洛塵說:“九爺有事情跟侯爺商議呢。”
七寶聽說有事,就不敢入內打擾,同春問:“是什麼要緊事?”
洛塵左右看看,終於忍不住肚子裏的話,小聲跟同春和七寶說道:“少奶奶昨兒是不是差點給人傷着?”
同春笑道:“你也知道了?那麼九爺自然也知道了呢?”
洛塵說道:“這是當然,天底下什麼事兒能瞞得過我洛塵,我是有名的消息靈通。我告知了九爺後,九爺雖然沒說什麼,我卻知道他生了氣。”
同春問:“莫非九爺就是爲了這件事來找侯爺的?可是……找侯爺做什麼呢?”
洛塵道:“別忙。”伸手在自己嘴邊擋了擋,說道:“姐姐猜昨兒晚上九爺叫馬武幹什麼去了?”
“你快說!”同春最恨他這時候賣關子,恨不得擡手打過去。
洛塵這才忙道:“九爺讓馬武去尋那個給攆出去的丫頭梅兒了。”
這下連七寶也大爲意外:“什麼?”
同春問:“找到梅兒了?可問出什麼來了?”
洛塵面露得意之色,微微冷笑道:“當然了,梅兒供認了是有人給了她五十兩銀子。”
同春急的催問道:“到底是誰?”
洛塵還沒有回答,就聽到院子裏有人厲聲高叫:“是我,是我又怎麼樣?”這聲音倒是有幾分熟悉。
***
在靖安侯的房中,楊氏給叫了來,起初還抵死不認。
張制錦並不理她,只是看着靖安侯道:“父親倘若不信,自管去審問那叫梅兒的丫頭,是誰給了她五十兩銀子,許她無事,且要給她家裏人尋前程的。”
靖安侯知道他辦事最妥當,如今既然當面質問,只怕跑不了。
於是看向楊氏:“他說的是真的?”
宋夫人因也在場,忙分解道:“這怎麼會是真的,侯爺不要去信這話。”
張制錦道:“難道還要讓我把那丫頭叫出來對質嗎?據說還有人賞賜了她一些首飾衣裳之類,她房中箱籠裏有些,她家裏也有一些。是不是也要拿出來?”
宋夫人着急,忙又說:“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偷了去,反而誣賴人的?”
“何必呢。”張制錦淡淡道:“這種事情不是一個人能做的,要查明是最容易的。”
靖安侯使了個眼色給宋夫人,叫她住嘴,自己看向楊氏:“這裏沒有別人,你說實話,到底是怎麼樣?”
楊少奶奶見公公問,才流着淚說道:“侯爺,夫君是給周七寶害死的,我只是想給夫君報仇而已。”
靖安侯微震,心頭髮冷。
張制錦因早就知道,臉色冷峻,絲毫不變。
“你、你糊塗的很,忠兒是因爲那丫頭的疏忽而身亡,怎麼竟說別人?”靖安侯皺眉喝問。
楊少奶奶流着淚道:“那參畢竟是她給的,若不是她給的,夫君也未必會巴巴地要喝,就不會死了。是她害我們成了孤兒寡母……我也不能讓她好過。”
張制錦冷笑道:“這就叫做升米恩鬥米仇嗎。自己不認命,反而一味責怪他人。”
楊氏一顫,索性指着張制錦道:“你、你想怎麼樣?之前你哥哥給鎮撫司捉了去,你也不理,現在他死了,你又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是不是也要我們一塊兒跟他死了才罷休?”
聽了這些混賬話,張制錦眼皮也不動一下,毫不理會。
楊氏索性撒潑起來,跌坐在地上哭道:“你也不用逼我,索性現在就直接動手殺了我,我知道你自然是最厲害的,何況我夫君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就跟着他去就是了。”
靖安侯看的很不像話,正要叫人將她拉起來,卻聽門口有人說道:“何必要讓別人動手,你要是還有點羞恥心,自尋短見豈不是痛快?”
大家都呆住了,轉頭看時,卻是七寶走了進來。
楊氏瞪大雙眼,從地上爬起來:“你……你說什麼?”
七寶跑到張制錦身前,指着楊氏道:“你做了那種歹毒的事,還敢在這裏叫囂,忠二爺的事明明不跟我相干,你卻硬是怪在我頭上,還想害我,你不思悔改,反而在這裏亂咬人,你簡直顛倒黑白,不知所謂!”
宋夫人瞠目,直到這會兒終於說道:“好了。都不要吵了!成何體統,雖然她有錯,但畢竟是你的嫂子,不可太過了。何況,她也只是一時傷心想不開,但到底並沒有真的傷着了你。”
七寶說道:“雖然沒傷着我,卻也傷着了四奶奶,何況難道要坐視不理嗎?難道還要等她真的傷着了人,一切無法挽回了再責問她?”
宋夫人不高興起來:“不要太放肆了,我畢竟是你婆婆,說你兩句竟敢還嘴?”
七寶聲音放低:“太太是長輩,自然更該秉公處置。不要偏私。”
宋夫人白了臉,靖安侯不悅道:“錦哥兒,管好你的媳婦。”
張制錦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七寶,淡聲說道:“我並不覺着她說的有什麼不對。”
靖安侯雙眼瞪大:“你們兩個、是要忤逆不成?”
張制錦雖然習慣了“忤逆”,七寶卻還是頭一次,見靖安侯出言,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
張制錦將她肩頭攬住,對上靖安侯的雙眼道:“我這次親自回來,就是想要讓父親給一個公道,這次若是輕縱了她,以後只怕還有人對七寶意圖不軌。”
靖安侯怒發:“那你想怎麼樣!”
宋夫人也忍不住說道:“忠兒纔去了,何必就這麼不依不饒的?叫人知道了像是什麼,男人才去,就要欺負他們孤兒寡母了嗎?”
楊氏在旁又怕又氣,重放聲大哭起來。
七寶略有點不安。
張制錦卻不爲所動,平心靜氣般:“父親若是不肯處置,也罷了,我也並不敢逼迫,只是從此也不敢再住在府內了,因爲我着實擔心,下一次七寶就沒這麼幸運,父親只想一想今日若不是給人擋下了、會是什麼後果,就會明白我的心情了。”
靖安侯心頭凜然:“你、你是什麼意思?”
張制錦道:“我的意思是,父親若是想顧他們,不顧我,那麼就同我一塊兒到老太太跟前說明白,從今日起,請許我搬出府中去住。”
靖安侯臉色本就泛白,這會兒連最後的血色都退乾淨了,顫聲道:“好、好好……早知道你翅膀硬了,早就想飛了是不是,你是出息了,要分家單過了!你迫不及待地要跟張家撇清關係了是不是!”
七寶沒想到張制錦竟提出要離開張府,當下忙抓住他的胳膊:“夫君!”
張制錦並不看他,只仍是沉靜地說道:“父親何必說這些賭氣的話,若非不得已,我又怎麼會出此下策?”
這邊兒衆人對峙的時候,門外,張六爺張羨霖跟四奶奶李雲容一塊兒走了進來。
李雲容見楊少奶奶坐在地上,詫異道:“這是怎麼了?”
張羨霖前,見靖安侯氣的渾身發抖,便道:“三叔,出了何事?”
靖安侯冷笑起來,道:“你來的正好,你問問他!”
張羨霖看向張制錦,這會兒李雲容已經上前,讓丫鬟把楊少奶奶扶了起來。
張制錦見他們都來了,卻對靖安侯道:“該說的我已經都說了,請父親細細思量。”說着躬身行禮,握着七寶的手,轉身往外去了。
靖安侯喝道:“你給我站住!你這混賬……”
張制錦快走到門口了,此刻便停了下來,他回頭看向靖安侯道:“父親上回說,死的爲什麼不是我,想來我原本在您心中就不算什麼,所以,就算是我離開了這府內,對您來說只怕也不算什麼,興許眼不見還能少生些氣,不是嗎?”
靖安侯的眼神變了又變,終於說道:“你這逆子,你是打定主意要活活地把我氣死?”
張羨霖忙扶着靖安侯:“三叔,有話好好說,何必又鬧的這樣?”
“你問是誰鬧,是誰不依不饒的鬧,”靖安侯盯着張制錦,顯然是恨極,“你想分家?好,你走……你不要以爲你給聖上寵信,你就能爲所欲爲了,你滾出去,快滾!”
七寶見兩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自己心驚膽戰:“夫君……侯爺……”
她心中極想要替兩人調解,但還沒有想到該怎麼開口,已經給張制錦握着手腕,不由分說地拉着出門去了。
手腕上一陣劇痛,是張制錦在不知不覺中用了力,七寶起初還忍着,後來實在忍不住,道:“夫君,疼!”
張制錦垂眸,當看見她的手扶着自己手背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忙微微鬆開手。
七寶的手腕上已經給捏的白了一片,她的皮肉又格外嬌嫩,過不多久勢必會青腫起來。
張制錦雖然是盯着她看,但眼中卻彷彿是空着的,七寶打量着他的樣子,忽地想起上次他給靖安侯打傷之後,好像也是這個神情,通身上下透露出危險的氣息。
七寶揉了揉手腕,輕聲叫道:“夫君……”
張制錦好像聽見了,又彷彿完全沒聽見,只過了會兒才說道:“走吧。”
他轉身往回而行,七寶急忙追上去。而門口的馬武跟洛塵已經將院內的一切都聽的明明白白,兩個人畢竟跟張制錦很久,很懂此刻他的心境,便大氣兒也不敢出,只遠遠跟隨。
張制錦走了半晌,在過寶瓶門的時候忽地停下腳步。
原來他忘了要往哪裏去。
七寶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見止了步,就從他身後饒了過來:“夫君?”
張制錦垂眸望着她,目光落在面前這張無可挑剔的臉上,卻又發現她臉頰邊上似乎有兩團不均勻的白,張制錦先是不知,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這是燙傷留下的痕跡。
瞬間,眼中的惘然之色在瞬間褪去了不少,張制錦垂首細看:“疼嗎?”
七寶起初以爲他是問自己的手腕,但對上他的眼神,才明白是問自己的臉,忙乖乖回答:“夫君,不疼的。”
張制錦的眼圈突然泛紅,他盯着七寶,微微一笑道:“怎麼這麼懂事呢?”
七寶不太懂他的意思,只卻明白是在誇自己,忙趁着他心情好了些,溫聲勸說:“夫君,不好因爲我跟公公斗氣的……”
張制錦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是跟他鬥氣,就算是什麼鬥氣,也不只是爲了你。”
七寶歪頭。
張制錦一笑,輕輕攏着她的臉道:“但我不會允許他們再傷你分毫。”
七寶瞧出他眼中似乎有些許難以形容的感傷,忙又勸慰道:“夫君,我們老太太總說我是福將,我是不會有事的。”
“是嗎?”張制錦嘴角微動,卻用力將她抱入懷中。
他的力氣很大,七寶一時竟有些喘不過氣來。
七寶隱隱覺着張制錦很是反常,正不知他是怎麼了,張制錦已將她的下頜輕輕一挑,竟迫不及待般低頭吻落下來。
在兩人身後,同春,洛塵,馬武等早就止步,見狀忙又回頭避開。
但就在兩人身前,寶瓶門之外的廊下,卻正有兩道身影走過,其中一人且走且盯着這邊兒。
直到看見這一幕場景,頭前那人腳步戛然而止,整個兒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