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幾乎要踹到張制錦身上,只不料七寶居然以身擋住, 靖安侯雖對張制錦動怒, 但對七寶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卻委實下不了手,當下急着想要住腳, 卻畢竟有些剎不住勢頭。
他這一腳是挾怒而出, 力道自然不小, 七寶這一身細皮嫩肉嬌貴之極,如何了得?恐怕還踢出個好歹來呢。
靖安侯的心猛然一驚, 後悔不迭, 幸而這電光火石之間, 張制錦張手將七寶抱入懷中,閃身以自己的後背接了靖安侯這腳。
靖安侯捏了一把汗,腳尖才踹中了張制錦, 自己便踉蹌後退,竟狼狽地跌在地上。
宋夫人也看呆了, 直到此刻才忙上前扶住他:“侯爺, 您怎麼樣?”
靖安侯因爲要竭力收勢的緣故才害的自己倒地, 這一跌,反而把自己方纔的勃然大怒給跌沒了。
給宋夫人扶着,靖安侯擡手在地上用力一捶,忍不住老淚縱橫:“逆子, 逆子!遲早晚我的命要落在你手中了。”
正在這時, 卻聽到“哇”地一聲大哭, 從張制錦的懷中傳了出來。
靖安侯一愣, 轉過頭來。
卻見張制錦緊緊地抱着七寶,哭的也正是七寶。
原來七寶方纔給靖安侯的舉止嚇壞了,這會兒對上張制錦的雙眼,卻見他的眼神大有質問不悅之意,七寶再也忍不住,便“哇”地大哭了起來。
“爲什麼還要欺負人,”七寶邊放聲大哭邊說道:“侯爺上回已經把夫君打的遍體鱗傷了,這次還要害死夫君,明明是別人害我,侯爺也不主持公道,還要罵夫君忤逆,世上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她一邊哭着一邊碎碎念地說,像是給欺負了的孩子正在委屈地哭訴。
靖安侯收了淚,臉上漸漸地一陣紅一陣白。
如果這些話是張制錦說的,他必然會視作忤逆,更加不快,但是這話卻是給個女孩子抽抽噎噎地說了出來,竟叫靖安侯想反駁也無從開口。
“你、”七寶揉着眼睛繼續說:“你要是去告夫君,那我就到宮內告御狀,皇上雖然向來嚴厲,卻也沒有動輒就打罵過皇子們,你卻一直打夫君……嗚嗚……”
她越說越是傷心,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只顧灑着淚大哭一氣。
靖安侯目瞪口呆。
其實在方纔靖安侯遽然動手的時候,張老誥命已經着急地要喝止他,只是靖安侯動作太快,老誥命竟來不及阻止。
突然見七寶奮不顧身地擋在了張制錦身上,靖安侯又往後倒下,老誥命才略鬆了口氣。
只是還來不及喘息,就聽靖安侯恨聲,以及七寶大哭控訴。
張老誥命本來也滿懷憂急憤怒,可聽到這裏,忍不住啼笑皆非,終於喝道:“行了!還不住口,這像是什麼!”
靖安侯啞口無言,嘆息搖頭。
七寶頓了頓,含淚呆呆地看了老誥命一會兒,又抽噎着將頭縮回了張制錦懷中。
老誥命定了定神,終於說道:“錦哥兒,你莫非真的想要把你父親、跟我一塊兒都置之不理,把我們都活活氣死嗎?”
張制錦撫着七寶的臉,沾了滿手的淚,七寶像是把他都忍下的淚也替他流了出來。
但給七寶這一鬧,此刻他的心裏竟也有奇異的寧靜,不再悲憤,也沒有感傷:“老太太,不是我故意要氣誰,只是父親容不得我。”
老誥命說道:“你說的什麼話。”
張制錦不語。
老誥命看向靖安侯,皺眉斥責說:“你這當爹的,未免也太按不住了,錦哥兒都多大了,你還以爲他是小孩子嗎,動輒給你打罵?你生他的氣,管教他,有多少法子用不得?竟然要動用拳腳,他是張家的子孫不錯,但他也畢竟是正經的朝廷命官,私下裏能說得過去,公面上卻不好聽。”
靖安侯坐了起來,也乖乖地跪在地上:“老太太、訓的是。”
老誥命說道:“你已經沒了一個忠哥兒,難道當真還要害了錦哥兒嗎?父子之間無隔夜之仇,咱們家若是鬧出不合分家的笑話來,那纔是徹底完了呢。”
靖安侯也不禁垂淚:“手心手背都是肉,倒要我怎麼做呢?”
張老誥命目光轉向張制錦,又看看地上的楊氏,終於開口說道:“錦哥兒,你無非是怕有人再打歪心思,怕縱容了他們,但是如今若是把忠哥兒媳婦攆出去……”
楊氏渾身發抖,又驚又怕地悽然叫道:“老太太!”
老誥命卻嘆着又說道:“不管是她出去,還是你們出去,別人都會說三道四。不如就這樣,從今日起,讓忠哥兒媳婦以守孝之名,住在南院裏,禁足三個月不許出門,就當是她胡作非爲的懲罰。這樣的話,你可滿意?”
張制錦蹙眉垂眸。老誥命卻並不認真等他開口回答,只又看向他懷中的七寶:“七寶,錦哥兒是爲了你撐腰,怕你受委屈,才鬧到現在這種地步,你不如告訴我,你想要怎麼樣?我如此處置你覺着如何?”
七寶這會兒已經回過神來,聽老太太如此問,她看看張制錦,又轉頭看了一眼靖安侯,才說道:“我、我當然聽老太太的話啦。”
張老誥命的臉上透出一絲滿意之色,七寶卻又說道:“可是……我還有一件事想要求老太太。”
張老誥命道:“什麼事?”
七寶咬了咬脣說道:“求老太太……讓侯爺別再動不動就責打九爺了。”說着淚又一涌而出,抱着張制錦哭道:“我看着都心疼,九爺畢竟是侯爺親生的,怎麼就一點也不疼呢?”
張制錦微微一震。
靖安侯聞言側目,卻也百感交集。
頭上張老誥命卻呵呵笑了起來:“好。錦哥兒是爲了你纔跟他父親鬧,你卻也爲了他不惜維護着,他卻也沒有白疼惜你。我答應你就是了,如果他還敢動手,我也叫人對他動手,如何?”
七寶連連點頭:“果然還是老太太最英明公道。”
她方纔大哭一場,兩隻眼睛紅紅的,滿臉淚痕,看着甚是可憐。
張老誥命本來很不喜歡七寶,可是方纔看她不顧一切地撲過來給張制錦擋着靖安侯的踢打,心中的無限惱恨就成了一種哭笑不得:“什麼英明公道的。只要你們一個個的安分些、別整天鬧事出來就罷了!”
***
李雲容之前從靖安侯院中退出,滿懷心事地回房。
因爲手臂傷着,正在癒合恢復,很多事情不能做,偏偏她素來忙於家務,如今乍然閒下來自然是有些不慣的,只得挑了幾本書看,可卻有些靜不下心來。
正在出神的時候,外頭說道:“裴少奶奶到了。”
李雲容早聽人說謝知妍來了,聞言便站起身來迎接,果然那邊兒謝知妍嫋嫋地走了進來。
兩人相見,謝知妍笑道:“我在老太太上房裏沒看見四奶奶,問起來才知道四奶奶傷着了?現在如何了?”
“多謝牽掛,已經好了。”李雲容請她落座,叫人上茶。
兩人對面而坐,謝知妍笑道:“聽說是個小丫頭胡鬧,四奶奶治家向來妥帖,怎麼竟有人這麼不中用,畢竟是你太寬仁了。”
李雲容笑道:“也沒什麼,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嘛。”
頃刻,謝知妍看過李雲容手臂上的傷,點頭嘆道:“四奶奶竟是七寶的救星呢,這樣的傷若是落在她嬌滴滴的臉上,那真真的不堪設想。”
李雲容把袖子輕輕放好:“幸而是我替了她,倒也罷了。”
謝知妍抿嘴笑道:“當初晚芳嘲諷七寶,說她只空有一張絕色的臉,若是把這臉都沒有了,那可還剩下什麼了?到那時候,也不知道表哥還會不會如現在般疼愛她。”
相似的話,七寶之前纔跟李雲容說過。
李雲容心中略覺怪異,面上卻也仍笑道:“九爺該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性子。”
謝知妍嘆道:“可是不能否認,讓表哥動心的,卻的確是她的那張臉……”說到這裏,謝知妍故意以手遮着脣邊,道:“你可知道我來的時候看見什麼了?”
李雲容見她神祕兮兮的,便問道:“什麼?”
謝知妍低低地說道:“表哥跟七寶,兩個人居然……”
李雲容一怔之下,又笑道:“什麼啊。”
謝知妍道:“若不是我親眼看見,我也不相信呀。唉,咱們素日裏只說妲己迷惑紂王,褒姒禍害幽王,什麼楊貴妃,趙飛燕……我只以爲是古代人編出來的謊話,再怎麼美,不過也是個女子,豈能把個英明神武的帝王迷得那樣?可是如今看了表哥的情形,才總算是信了。”
李雲容垂眸道:“畢竟他們新婚燕爾,鶼鰈情深,也是無可厚非的。”
謝知妍道:“當初四奶奶也曾新婚,我也算是新婚,怎麼四爺跟我們侯爺卻都沒有表哥這樣出格兒呢?”
李雲容脣角一動,是勉強的笑意。
謝知妍說道:“這得虧七寶只是生得出色,性子卻還一般,要是再嬌縱些,只怕要把整個張府的人都踩在腳下,表哥還要助着她呢。”
李雲容低頭喝了口茶,把杯子放下,忽然擡眸說道:“對了,只顧閒話,前日威國公府喜事,你怎麼沒有去?”
謝知妍說道:“身上不大好。”
李雲容道:“咱們老太太跟裴家太太一直誇你能幹,老太太至今還後悔沒把你留在這裏呢。只是看裴家太太那麼疼你,且永寧侯又是個難得的如意郎君,倒也罷了。”
謝知妍微微一笑:“侯爺跟太太的確是難得的。”
李雲容嘆道:“我倒是要羨慕妹妹的好福氣,四爺很少稱讚別人,但卻常常贊永寧侯的行事,還說他將來無可限量呢。”她讚了這句,又道:“最難得的還有一件。”
謝知妍笑問:“怎麼?”
李雲容道:“難得永寧侯對妹妹也是一心一意的,婆婆疼愛,夫君深情,你說你可是不是好福氣呢?”
謝知妍聽到這一句,臉上的笑影卻略僵了僵,終於也笑道:“四奶奶可別再給我灌**湯了,再說我都不知東南西北了。”
在李雲容房中呆了半晌,謝知妍起身往外。
走了幾步,謝知妍回頭道:“你去二門上找跟隨咱們的小廝宜兒,讓他去鎮撫司打聽打聽,看侯爺如今在幹什麼……今兒有無回侯府。”
她的丫鬟奉儀領命去了。
謝知妍獨自一人往老太太上房去,快走到門口,奉儀去而復返,說道:“他們之前纔去打聽過,侯爺如今正在鎮撫司,今兒還沒回侯府呢,聽大辛說,侯爺晚上也未必會回府。”
謝知妍臉色一沉,喃喃恨道:“最可恨的是那些奴才辦事不力……連個女人都弄不定。”
奉儀小聲說道:“之前侯爺將人捉住審問,幸而當初沒有讓他們知曉是咱們吩咐的,不然豈不是壞事了?”
“哼,”謝知妍道:“到底是打草驚蛇了,而且還偷雞不着蝕把米。可恨。”
當初裴宣在外應酬回府,身上帶着脂粉香氣,謝知妍自然知道。
只是她很聰明,並未當面詢問,只是背地裏暗中質問跟隨裴宣的隨從。
到底給她查了出來,原來裴宣這段日子很喜歡去南營大街的酒樓,點一個叫程瀰瀰的歌女,陪着唱曲說話,情形十分曖昧。
甚至還有人傳言裴宣是看上了這歌女,遲早要收在房中的……之類。
謝知妍如何能夠忍受,當下就喚了名心腹的下人,如此這般吩咐了一場。
於是纔有了程瀰瀰給客人打傷的事。
之前得知程瀰瀰受傷,裴宣十萬火急地親自帶人趕了去。那兩個喝醉的人卻已經逃之夭夭了。
只不過他們到底小看了鎮撫司的能耐,緹騎一出,哪裏還有可逃之處,不到一個時辰,已經捉到了其中一個。
裴宣本來滿懷怒意,只當他們是酒後行兇,可鎮撫司的人審問之下卻發現了不妥,原來此人身上雖酒氣沖天,卻並不像是喝醉了的樣子。
這人到底害怕,便說道:“委實沒有醉,只不過、是受人之託罷了。”
再審問,卻只說有一不知身份之人來找到他們,說程瀰瀰得罪了他們主人,所以買通他們兩人將程瀰瀰趕出京城,如果趕不走,那至少讓她不能再在酒樓中立足。
這兩人暗中觀察,程瀰瀰雖然是個歌姬,但平日裏深居簡出,且並不去別的酒樓應酬,所以竟找不到其他下手的機會。
於是這兩人便借酒裝瘋,趁着點唱聽曲的功夫動了手。
裴宣再叫人拷問,想查出背後指使的人是誰,這人卻真的不知道,自然無法告知。
那一夜,裴宣便沒有回侯府。
謝知妍本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十拿九穩地除掉一個外患,哪裏想到竟是如此,雖然她自詡行事謹慎,裴宣不至於懷疑到自己身上,卻也畢竟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