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七寶第二次聽張制錦這麼說了。
第一次, 是在從苗家莊回京的路上,把她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之後。
原本張制錦是背對門口的, 此刻卻轉過身,把七寶擋在了身後。
七寶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是這樣如山如嶽一樣的可靠, 好像再大的風雨也會給他擋的嚴嚴密密, 不會傷到她分毫。
剎那間七寶突然有一種想要哭的衝動。
幸好同春在身後忙不迭地拉着她, 低低問:“姑娘, 這可如何是好?”
此刻月門邊上已經有人走了出來。
爲首的兩人,竟正是曹晚芳跟陳穎兩個。
原先這兩人被七寶和周綺懟的啞口無言, 灰溜溜離開,因爲氣不忿,便不願先回戲臺,只在牆角的假山石後面,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周家的種種不是。
陳穎最氣的是周綺的親事, 曹晚芳所恨的自然是七寶搶了張制錦去, 兩個人氣味相投,便惡惡毒毒的把周家姊妹說的體無完膚。
說話間又見周綺自己同小丫頭先回來了,曹晚芳道:“那個周七寶呢?”
陳穎說道:“那個丫頭連青樓都敢去逛, 還有什麼地方是她不敢去的?這會兒只怕又跑去哪裏見什麼野男人了呢。”
曹晚芳起初只是覺着痛快, 可細細一想,便道:“你別說, 她還真的能做的出來呢, 我們表哥你也是知道的, 從來不近女色,潔身自好,可自打給她勾引上後,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就算違抗老太太的命令也要跟周家結親,我真懷疑這周七寶是個妖精,會用什麼魅惑的魘魔法纏人呢。”
陳穎哼道:“周家的這些女孩子,可不個個兒都跟妖精似的?”
正在這時侯,有兩個王府的婢女經過,其中一個說道:“那位周姑娘果然生得出色,只是跑去小花圃做什麼呢?那可不是常人能去的。”
陳穎跟曹晚芳正疑心這件事,聽了這話,兩人對視一眼,當下心靈相通,便忙又折了回返。
穿過花圃月門,走不多時,就看見前方花圃中的那茅草亭子裏,果然站着兩人,其中一個身量高挑,竟是個極俊美的公子哥兒,正舉着手在摩挲七寶的臉,看着曖昧之極。
曹晚芳見狀幾乎要跳起來,卻給陳穎一把拉住:“別吵嚷,這會兒驚動了他們,那個人再跑了的話,豈不是沒有對證?有道是‘捉/奸捉雙’,我們即刻叫了人來!捉個現行豈不是好?”
兩人一拍即合,忙跑出來,陳穎又吩咐曹晚芳守在門口隨時盯着,自己就去戲臺那邊,拉扯了幾個同來赴宴的女孩子,又有一些好事的貴婦等,也尾隨而來。
曹晚芳便守在門外觀察情形,正等陳穎帶人回來的時候,偏偏張制錦來了。
她心裏驚慌,本來想叫住張制錦,可轉念一想,假如給張制錦撞破了七寶跟野男人私會的場面,豈不是正和她的意思?
於是她反而忙躲了起來,一聲不吭,心中暗暗祈禱讓張制錦親眼目睹這般場景纔好。
正在此刻,陳穎終於帶了人回來了。
曹晚芳見狀才忙出來。
陳穎等衆人才轉出月門,就見面前站着一個面如美玉,淵渟嶽峙的男子。
除了爲首的陳穎跟曹晚芳外,其他女孩子愣怔之下,一個個都緋紅了臉,驚呼着後退四散開了。
原本因張制錦在內,曹晚芳是不大敢露面的,但是今日情形特殊,畢竟七寶跟別的男人行爲不檢,是她跟陳穎親眼目睹的。
曹晚芳打定主意,若是張制錦沒有撞見兩人的不堪,還不信的話,就讓陳穎也作證,一併質問七寶就是了。
必定要一鼓作氣將周七寶的真面目戳穿。
此刻,陳穎見那人已經不見,只有張制錦在跟前兒,她先是意外,忙看向曹晚芳。
曹晚芳見果然如此,倒也不怕,鼓足勇氣道:“表哥,你在這裏正好,你問問周七寶,她方纔在做什麼?”
張制錦瞥着她:“你好像很知道?”
曹晚芳給他冰冷的眼神一瞥,驀地想起上回他警告自己的話。
“表哥,”曹晚芳低低道:“這次我、我跟陳家妹妹親眼目睹,絕不是冤枉她的。”
張制錦道:“那你不如說說你看見了什麼?”
曹晚芳瞪向他身後的七寶:“周七姑娘,你敢不敢跟表哥說你做的好事?”
七寶從張制錦身後探頭出來:“我已經跟他說過了呀。”
曹晚芳一愣。
然後她即刻說道:“哼,你又想用你那些狐媚哄人的招數,想瞞天過海了是不是?”
曹晚芳回頭對陳穎道:“陳妹妹,你跟我一樣看見了的。”
陳穎看張制錦在,也想快點離開,可是如今騎虎難下,且畢竟七寶私會男人是板上釘釘的,只要把周七寶的名頭弄壞了,同爲周家女孩兒,周綺自然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於是陳穎就也說道:“是,我跟曹姐姐是看見了的。七姑娘跟一個男人在那亭子裏,很不成個體統……”
曹晚芳臉上多了幾分得意:“周七寶,你是這麼跟表哥說的嗎?你說那男人摸、摸你的臉握你的手了嗎?那副輕薄狂浪的樣子,好像還要親……”
曹晚芳雖然潑辣,到底當着張制錦的面,有些話就不好意思說出來了。
張制錦瞥了一眼身後的七寶,眉峯微動:“真的?”
七寶心想畢竟都是女孩子,倒也沒什麼,就小聲說:“她沒有別的意思。”
曹晚芳只覺着匪夷所思:“周七寶,你太寡廉鮮恥了,光天化日之下跟男人那樣苟且,居然還裝作沒事人一樣……”
曹晚芳怒髮衝冠,覺着張制錦簡直就是給狐狸精迷住了,恨不得立刻替天行道把七寶誅滅了,好救表哥於水火孽障之中。
陳穎也說道:“是啊,七姑娘,你雖然不會背《女誡》,但至少這點兒品行也該有的,難道這也是中庸?”
七寶努了努嘴。
正在這時侯,突然聽有人說道:“王妃到。”
原來先前那些女孩子們因爲見了張制錦在,都不知什麼緣故,一個個又羞又怕地逃走了,不免說了起來。
當下便驚動了孔春吉,那些女孩子又怕羞,說的不明不白,只說什麼“七姑娘在花圃裏私會男子,張侍郎也在”之類的話,越發弄的衆人摸不着頭腦。
王妃震驚之餘,心中卻不免冷笑,暗中瞥了在旁邊的周蘋一眼。
周蘋很是駭然,忙站起身來,此刻周綺早知道不好,率先出門去了。
不料王妃見狀,竟道:“王府內宅,怎會有外男擅入,我倒要看看是誰這般放肆。”
周蘋本要勸她不要興師動衆,但王妃雷厲風行,早站起身來。
謝老夫人因聽說,自也吃驚,只不過她畢竟是老人家,也明白七寶的性子,知道七寶不至於那樣沒輕重。
如今見苗夫人不知所措,反而說:“別怕。如果說沒有張侍郎在那也罷了,既然有他在場,就不用你我操心了。”
周蘋本來還想安撫老太太的,聽了這句,自個兒的心反而安了幾分,謝老夫人又道:“你快去吧,在旁邊盯着。”
周蘋聽了,這才忙隨着王妃起駕往外。
孔王妃來的甚快,周綺雖先到一步,卻連插話的餘地都沒有。
只來得及看了一眼現場,見張制錦站在跟前兒,臉色卻是雲淡風輕,全然無事的。
七寶因爲見周綺來了,這才從張制錦身後跑了出來,跑到周綺身邊:“四姐姐。”
周綺忙握住她的手,悄悄地問:“又胡鬧什麼呢?”
七寶說:“沒有胡鬧,原本無事的。”
這一刻孔春吉跟衆人也都來至月門前,王妃掃了一眼張制錦:“侍郎怎麼在此?”
張制錦躬身行禮:“爲王爺去小書房取一樣東西。”
王妃又問:“那這裏是出了何事?”
張制錦雲淡風輕道:“本來無事,倒是驚擾了王妃了。”
孔春吉笑說:“無事怎麼會鬧得人人不安?又說什麼古怪的傳言……曹姑娘,陳姑娘,這究竟是怎麼了?”
曹晚芳跟陳穎都沒想到會驚動王妃,且居然來的這樣快,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曹晚芳本要說的,可是見張制錦在側,不知爲什麼有點兒忌憚。
卻正中陳穎的下懷,她還唯恐事情鬧不大呢,如今便道:“回娘娘,是、是我跟曹家姐姐,無意中看見了……周家七姑娘,在這花圃裏跟一個男子私下裏……”
她點到爲止,衆人卻都明白了。
孔春吉問道:“這裏只有張侍郎,你難道是指……”
“不,不是表哥,是別的男人。”曹晚芳忙說。
孔春吉道:“胡說,王府的後宅,哪裏還有什麼別的男人?”
陳穎忙道:“我們並不敢撒謊,王妃只問周七姑娘就知道了。”
王妃當然也正有此意,於是看向七寶。
不料她還沒有開口,張制錦說道:“娘娘,七寶膽子小,這件事我很清楚,不必問她,我來回吧。”
孔春吉大爲意外:“嗯?”
張制錦道:“我知道他們所說的那‘男子’是誰,只要叫他出來,就可真相大白。但是,七寶的名聲差點給這兩人毀壞了,我若能叫此人出來,還請王妃給七寶主持公道。”
孔春吉心中狐疑起來。
周蘋在旁含笑道:“侍郎說的在理,女子的名聲自然是極重要的,如果明明無事,卻有人無事生非的,自然不能輕饒。”
周蘋綿裏藏針地說了這句,又笑微微地看向孔春吉:“王妃覺着如何?”
王妃挑眉,卻也一笑:“側妃說的不錯。如果真的是誤會一場,七姑娘是清白的,那我自然會還她一個公道。”
正在這會兒,先前陪着張制錦的那婢女去而復返,手中捧着一個卷軸,見王妃跟衆家誥命都在,便忙行禮。
王妃道:“你拿的什麼?”
婢女說道:“先前王爺讓張侍郎去小書房取這一幅畫,奴婢便陪着侍郎過來的。”
王妃問:“你可看見什麼了?”
婢女回答:“奴婢只是去小書房拿了畫回來,並沒看見什麼。”
張制錦把那捲畫軸接了過來,低低吩咐了一句,婢女忙又後退去了。不多時,便領了一人回來。
曹晚芳跟陳穎見狀,都叫起來:“就是他了!”
孔春吉看在眼裏,突然間臉色不好。
她背後那衆家的誥命夫人卻都竊竊私語起來。
這來人自然正是玉笙寒,她仍是穿着男裝,舉止灑脫,上前向着王妃行禮,口中說道:“拜見王妃。”
孔春吉冷道:“之前跟周七寶私會的,是你?”
玉笙寒笑道:“回娘娘,正是我。”
孔春吉咬牙:“你這一身是什麼裝束?”
玉笙寒道:“因聽王爺說今兒外頭熱鬧,所以才換了這麼一身兒,本想出去見識見識的。”
“你放肆!”孔春吉見她仍是笑吟吟地竟不當回事,大怒。
玉笙寒這才斂了笑:“是。”
周蘋則故作詫異地問道:“玉娘,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有人指認你跟我們七寶……拉拉扯扯的呢?”
玉笙寒道:“原本是我久聞周家七姑娘的大名,所以渴慕一見,只是沒成想,竟然給人誤會了。”
曹晚芳跟陳穎兩人起初聽見孔春吉訓斥玉笙寒,還不明所以,突然聽周蘋叫她“玉娘”,兩個人嚇得魂都飛了。
此時玉笙寒擡頭,含笑道:“因爲我一時唐突,讓各位誤會了,實在抱歉的很,只不過這兩位姑娘,單單看了一眼就先入爲主的懷疑周七姑娘行爲不檢,是不是有些太過惡意歹毒了些?何況這是在王府,王妃管束甚嚴,又有什麼不相識的男子會在內宅胡作非爲呢,難道兩位覺着王妃管事不力,會讓王府裏冒出這種醜聞嗎?”
陳穎跟曹晚芳嚇得色變,早跪在地上:“娘娘饒命。”
孔春吉白着臉,她看了玉笙寒半晌,冷冷說道:“也不怪她們誤會,你這般打扮,是不是也該自己檢討些,別太出格了。”
玉笙寒微微一笑,垂首答應:“娘娘既然不喜,以後我就換了便是了。”
孔春吉磨了磨牙,暗中生生地嚥了口唾沫。
她本來想借今日這件事,打壓一下周蘋,顯示自己的威風,沒想到居然偷雞不着蝕把米,反而落了顏面。
且玉笙寒竟如此姿態,着實讓她不喜,又不能當着衆家誥命的面兒發作。
於是便把怒氣撒到了陳穎跟曹晚芳的頭上:“你們兩人實在大膽,竟然敢在王府鬧事,且差點污人清白,你們哪裏有半點兒大家閨秀的體統教養!”
此刻陳御史夫人跟張府的宋夫人忙上前來求情。
孔春吉畢竟也不想十分得罪他們兩家,就斥責道:“兩位夫人且各自帶了他們回去,好好地把《女誡》《女則》抄寫數遍,今日幸好有驚無險,若以後還做出這種不知所謂的行徑,那便不能輕饒了。”
兩人齊齊答應。
王妃這般處置也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周蘋在旁邊微微冷笑。
孔春吉看她:“側妃覺着我如此處置如何?”
周蘋還未回答,旁邊張制錦道:“娘娘,七姑娘是我沒過門的夫人,今日卻無端給她兩人如此污衊,王妃雖大度,我卻咽不下這口氣,我會將此事稟告王爺,讓王爺處置。”
孔春吉一愣:“張侍郎,今日是王爺大好的日子,何必生事呢……”
張制錦淡淡道:“苦主想要公道,竟是生事嗎?真正無事生非的人卻輕輕饒恕,這種先例一開,從此可還能約禁後人了?”
張制錦說完,突然另有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張侍郎說的沒錯兒,王妃這樣處置,我也覺着很不公道。”
大家急忙轉頭,卻見來的不是別人,竟正是康王世子趙琝。
這下子,有些圍着看熱鬧的女眷們又退了大半,在場衆人裏,周綺猝不及防看了一眼趙琝,本不知他是誰,只聽七寶在耳畔提醒了一句才明白,剎那間暈紅了臉,忙低下頭去。
孔春吉見張制錦如此說,此刻居然又多了一個趙琝,還以爲趙琝是因爲周綺的緣故,一時爲難。
“怎麼世子也來了?”孔王妃勉強笑問。
趙琝道:“聽說這裏熱鬧,不知發生何事特過來看看。這件事還請娘娘秉公處置纔好。或者娘娘您不用出面兒,交給我也成。”
趙琝陰狠狠地說着,兩隻眼睛盯向陳穎,然後是曹晚芳。
兩個女孩子嚇得瑟瑟發抖,知道大事不妙了。
其中陳御史夫人最是知道世子性情的,嚇得忙道:“求世子殿下開恩。”
孔春吉看着張制錦巋然不動的模樣,以及趙琝透着兇戾的臉色,若是早知道這件事會鬧到這種不能善罷甘休無法收拾的地步,自己又何必呢。
王妃暗暗慍惱,終於皺眉道:“張侍郎跟世子提醒的是,此例一開,以後只怕不能服衆了。也罷……”
她嘆了口氣,吩咐:“將她們各自掌摑二十,以儆效尤,再向着周七姑娘賠禮道歉!”
王妃身邊的幾名嬤嬤走了出來,不由分說將兩人按住跪在地上,頓時之間,掌摑聲,哭叫聲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