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沐成親後第四日, 靜王府來了兩個嬤嬤, 入內拜見了謝老夫人。
到次日, 謝老夫人同苗夫人帶了葉若蓁, 要往靜王府前去。
七寶因爲好久不見周蘋了, 雖然上次從張制錦口中問出無礙,仍是心裏想念, 就也想跟着去。
不料苗夫人說:“這次是帶了你三嫂子過去拜王妃跟側妃娘娘的,你跟去幹什麼?豈不是喧賓奪主了?”
七寶本想跟着去瞧周蘋一眼, 可聽到“喧賓奪主”四個字, 才遏住了這念頭,便說道:“那我以後再去就是了。”
又因周綺也在府內,倒也怏怏地做罷。
且說謝老夫人一行來至靜王府, 必要先拜見王妃的。
原本王妃召見衆人, 側妃周蘋自也在旁,只是今日不知爲何竟缺席了。
葉若蓁因是第一次來靜王府, 便只按照規矩行禮。
王妃詢問她的時候纔敢開口,除此之外, 便不多說一句話, 也不敢擡頭亂看。
只聽王妃笑道:“前幾日府內三公子的好日子,本也該去的,只是怕唐突了, 且這裏又突然生出一點意外來, 還請老太太不要見怪。”
謝老夫人欠身道:“王妃言重了。還要多謝王妃記掛纔是。”
孔春吉又贊說道:“我看老太太的孫兒媳婦的確甚好, 有如此新婦是你們府內的福氣。”
苗夫人等也隨着謝恩。末了孔春吉說:“老太太只怕惦記着側妃。”於是便叫了貼身女官, 讓帶了衆人前往。
謝老夫人起身,行禮後退了出來,大家隨着往側妃所住之處而去。
不多時到了周蘋所住的院子,女官入內稟告,裏頭隱隱傳出兩聲咳嗽,然後是周蘋道:“快請。”聲音裏竟透出幾分虛弱。
葉若蓁之前在王妃跟前兒聽到王妃說什麼“生出一點意外”,她自然不懂何故,如今聽周蘋的聲音如此,心中微微一震。
苗夫人扶着謝老夫人,大家魚貫入內,之前領路的那女官便站在堂下。
大家來到內室,葉若蓁突然嗅到濃烈的藥氣,她便震驚暗想:“怪道之前姐姐沒有在王妃身邊,原來這病還沒有好嗎?王妃所說的意外是什麼?也是姐姐的病?”
正在思量中,那邊老夫人等已經入內,葉若蓁忙跟着進內,擡頭卻見周蘋竟是人在牀上不曾下地,驚鴻一瞥中,見她臉色泛白,很是憔悴。
原先周蘋缺席了周承沐的婚禮,只說偶感風邪,本不是什麼大病,如今見是這個模樣,葉若蓁越發嚇得心神不寧。
那邊兒謝老夫人跟苗夫人見狀,雖然心中早有了些準備,但親眼見着,仍是震驚悲感之極。
幸而老夫人還穩得住,回頭對葉若蓁道:“快來拜見側妃娘娘。”
葉若蓁上前行禮,周蘋吩咐起身,她人靠在牀邊坐着,微微一笑:“我因身子微恙,缺席了你們的好日子,勿怪。”
葉若蓁忙道:“娘娘何必說見外的話呢。娘娘身子安康,我們才安心。”
周蘋笑道:“這是一家人才能說出來的話。”於是又吩咐貼身婢女,讓領着葉若蓁到外頭且坐。
葉若蓁倒也明白,知道周蘋必有體己話跟謝老夫人跟苗夫人說,於是便行了禮,跟着婢女出外了。
***
葉若蓁離開後,那領着謝老夫人來的女官卻仍是站在門邊兒上沒有動。
周蘋掃了一眼,點頭對謝老夫人道:“是孫女兒不孝,竟還勞動您老人家親自前來。”
謝老夫人早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何竟會弄的如此?”
周蘋苦笑道:“只不過是因爲我的身子不爭氣罷了。”
苗夫人道:“怎麼這麼說,你身體如何我是清楚的,向來無病無災……”
周蘋不等她說完,便輕輕地搖了搖頭。
謝老夫人也早發現了王妃那女官並沒離開,當下便向着苗夫人使了個眼色。
原來先前在周承沐婚禮之後,靜王府便派了兩個嬤嬤來到威國公府,私下裏跟謝老夫人說了一番話,卻是有關側妃周蘋的。
原來周蘋先前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沒想到就在周承沐成親之前出了意外。
只不過周蘋不想要影響承沐的婚禮,所以故意隱瞞不肯讓人傳出來。
如今婚事已妥,這才派人來報信兒。
謝老夫人跟苗夫人聽了這話,自然驚魂失魄。
但是這種事是不好張揚的,這才藉口讓葉若蓁來拜周蘋,實際上是來王府探病加詢問情形的。
謝老夫人便嘆了口氣,說道:“這種事本就難說。興許是緣法不到,哪裏有個盡善盡美呢?何況她們畢竟還年輕,只要把身子保養好了就成。”
正在這會兒,周蘋的貼身婢女小璋便對那女官道:“魏姐姐到外頭坐着喝杯茶吧。”
這女官面無表情道:“不必了,我奉王妃之命陪着老夫人跟夫人們,不敢懈怠。”
小璋笑道:“橫豎都是在這屋子裏,並沒有什麼不妥當,我們娘娘也不會責怪姐姐的。”
女官卻軟硬不吃:“話雖如此,我是聽從王妃之命行事。跟誰責不責怪毫不相干。”
謝老夫人在內聽見,眉頭已經皺緊了。
苗夫人也都聽出了不對,一時滿面驚疑。
這會兒葉若蓁在旁也瞧出了幾分,當下起身,悄聲問旁邊的侍女:“不知更衣的地方在哪裏?”
那侍女引着她往外而行。
葉若蓁出了門後,不多久,就見小璋也走了出門。葉若蓁故意放慢腳步,不多會兒小璋趕過來,替了那侍女。
小璋領着葉若蓁到了淨房,葉若蓁便問:“這是怎麼了?”
早先周蘋沒出閣前,葉若蓁時常去威國公府,跟她也是熟悉的,自也跟小璋認識。
小璋還沒開口,眼圈已先紅了。她匆匆向着葉若蓁行了禮,道:“三奶奶,方纔在裏頭的情形你也看見了。我們娘娘,若還這樣下去,可真了不得了。”
葉若蓁雖猜到有事,卻也沒想到如此嚴重,忙問緣故。
小璋才說道:“原本是有了身孕的,誰知道正在三爺成親之前,居然滑胎了。太醫來看,只說是原本就胎息不穩固,加上娘娘身體不好才導致的。這還罷了……只是娘娘小產之後,王妃她……”
正說到這裏,外頭便響起了幾聲咳嗽。
小璋忙停下聲音,只聽有人隔着門扇說道:“裏頭可有伺候的嗎?”
小璋回答:“我在這裏,不用你們。”
外頭這纔沒了聲音了。
葉若蓁想到方纔那女官的行徑:“她們這是在幹什麼?怎麼看的這樣嚴,竟是不許讓側妃跟老太太等私下見面說話?”
小璋連連點頭:“這位王妃的行事,真真的狠辣,本來我們娘娘虧了身子,應該好生補養的,可是王府裏送來的湯藥補品之類,都是次等貨色,哪裏是能真正補養人的好東西?”
葉若蓁驚得捂住了嘴,不敢相信這是王妃的行事。
小璋說道:“這還罷了,我最怕的是給娘娘的藥也不好,若真的在這個節骨眼上把身體虧了,以後若還想再懷上,那可就難了……”
葉若蓁變了臉色:“阿彌陀佛,那藥到底怎麼樣?”
“幸而娘娘自己會看藥方,那方子倒是妥當的,”小璋皺着眉,又說道:“我們姑娘還不肯把這些告訴老夫人等,生怕府裏擔心,但是我覺着,瞞着不說,能怎麼樣?王妃又把這府內上下看的死死的……就連派人去國公府報信兒,王妃也是怕側妃真的有個長短,若是不告知府裏的話以後不好說。”
葉若蓁又驚又急,又氣又痛:“回頭我得告訴老太太去,這、這也太不像了,這怎麼是王府的行事呢。”
小璋頓了頓,卻嘆了聲道:“說起來,真是危難見人心,這幾天裏,多虧了棠花院的那位暗中時常的幫着賙濟。”
葉若蓁本不知“棠花院”是什麼,突然想起七寶之前跟自己說起的,於是忙問:“就是那位玉姑娘嗎?”
小璋點頭。
兩人說到這裏,外頭又有腳步聲響。
小璋便不敢再說,只道:“不能耽擱了,咱們回去吧。”
於是又陪着葉若蓁回到屋子裏,裏頭謝老夫人正在說什麼:“彆着急,放寬心纔好。”
苗夫人也說道:“正經是這樣的,你聽老太太的話。安心養身子。”
周蘋含笑點頭,眼中卻淚漬不乾。
謝老夫人望着她,卻又笑道:“今兒七寶也鬧着要跟來呢,只是我跟她說,繼而是特帶了她嫂子來拜的,不許她來鬧騰,她還不依呢。”
周蘋雖然也想七寶,只是卻也很知道七寶的性子,若是看見自己如此,指不定哭的什麼樣呢。
於是也笑說:“幸而她沒來。等我好些了,再叫她來玩,或者我回府裏去住幾天都成。”
謝老夫人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大家說了會兒,小璋捧了湯藥來,老夫人親自接過來,舀了一調羹自己嚐了嚐:“良藥苦口利於病,倒也罷了。”
老夫人說到這裏,回頭跟苗夫人道:“只是雖然這王府裏不缺什麼,但咱們也不能就不管,回頭必定也得叫人送些補身子的東西過來。記得幫我想着。”
苗夫人道:“知道了。”
於是看着周蘋喝了藥,就起身出外,仍到前廳拜見王妃。
孔春吉命賜座,又道:“我也曾安撫過妹妹,可到底不如你們是她的家裏人,只盼她這次能放寬心思好生養身體。”
謝老夫人說道:“側妃也盛讚娘娘的體恤寬沐,我們都也感同身受。”
孔春吉微微一笑:“這自然是我分內之情,不必多說。”
謝老夫人卻又道:“另外,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王妃便道:“請說。”
謝老夫人道:“側妃娘娘一則傷了身子,二來她心情不佳,所以我想着,倒要讓她回我們府內去住幾天,一是讓娘娘寬心養病,二則也讓我們儘儘心才好。”
孔春吉說道:“老夫人雖是好意,只是這倒罷了,如今側妃小產,不宜挪動,也不宜冒風,貿然而動只怕再生意外。另外,這會兒讓她回去,莫非是嫌棄我照料的不妥嗎?讓人知道了也不像話。”
她這幾句,是含笑說的,但是謝老夫人卻已經站了起來。
“請娘娘見諒,”老夫人道:“我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
孔春吉笑道:“我也是玩笑話,實則知道老太太疼惜孫女兒,只是我對待側妃,也是同樣姊妹相待。讓側妃在王府裏安心養身子,你且放心就是了。若是覺着擔心,或者四五日,或者兩三日,仍舊過來瞧瞧便罷。”
她既然說到這個份上,謝老夫人跟苗夫人對視一眼,只得低頭答應。
在回威國公府的路上,葉若蓁就把小璋跟自己說的話都告訴了苗夫人。
苗夫人驚心之餘,落下淚來:“我知道那孩子有苦楚,只是她不說,我也沒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地步。怪不得方纔老太太想把她接回府裏養着。”
葉若蓁說道:“太太,若是讓娘娘留在王府,會不會……有危險?”
苗夫人拭淚搖頭。
葉若蓁卻又怕惹苗夫人傷心,便忙又說道:“側妃娘娘是個有心計的,太太也不必過於擔心。而且我們來探望了這次,我想王妃她……總該知道點人情,不至於太過了吧。”
苗夫人拭乾了淚,想了半會兒,便說:“三丫頭向來自然是個最精明能幹的,萬萬想不到在這上頭栽了這樣一個大跟頭,也是,女人生產本就是極兇險的,她又是第一次有孕,怎會事事都順利齊全?竟是措手不及了。”
葉若蓁點點頭。
苗夫人又想了會兒:“我方纔在裏頭看着,原先跟隨三丫頭一併進王府的,本有好幾個老嬤嬤,今兒在跟前的,卻一個都沒有,這件事太蹊蹺了……我想老太太那邊兒也一定想法兒呢。”
葉若蓁道:“太太說的很對,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但說雖容易,對方是王妃,且事情又做的不露聲色,又該怎麼應對呢?
苗夫人好不容易纔定神,又想起一件事來,忙叮囑葉若蓁:“這些事咱們只管商量,但是回去後,你萬萬不能告訴七寶。”
葉若蓁問:“太太是怕七寶聽了傷心嗎?”
苗夫人道:“她傷心還是其次,這個孩子的脾氣有點古怪,我也料不到她知道後會是什麼反應,總之別叫她知道最好了。”
葉若蓁這才答應了。
大家回到了國公府後,因爲這件事而心情沉重,臉上雖然都強裝出笑來,那笑自然也不似往日般舒暢。
葉若蓁更是不敢立刻去看七寶,生恐自己會露出馬腳。
誰知七寶在暖香樓裏窩了半天,總算盼了他們回來,早就忙不迭地來到老太太房中打聽消息。
謝老夫人正在跟苗夫人、葉若蓁說此事,聽到外頭說七姑娘來了,才忙都停下來。
七寶已經叫着走了進來:“三姐姐到底怎麼樣呢?”
葉若蓁勉強帶笑,謝老夫人已經把七寶招到跟前兒:“怎麼還只管叫三姐姐,現在該叫側妃娘娘了。”
七寶吐了吐舌:“這是在家裏,又不是在他們王府。那好吧,側妃娘娘的病怎麼樣了?”
謝老夫人才笑說道:“你放心,只不過因爲之前風邪,又染了點咳嗽。沒什麼大礙。”
因爲張制錦之前也這麼說,七寶倒是沒往別的地方想去。
當下不疑有他,便說道:“那這可是三姐姐的不是了。小病而已,竟然不回來吃哥哥的喜酒。”
苗夫人眼圈微微泛紅,謝老夫人怕七寶看出來,便笑道:“你以爲她如今跟在家裏一樣嗎?現在身份不同,有些事情,也由不得她隨心所欲的做主了。”
七寶若有所思:“老太太是說王妃嗎?”
謝老夫人嘆了聲,七寶想到上次王妃身邊的嬤嬤把曹晚芳跟陳穎打的皮開肉綻的樣子,也有點不寒而慄,但是想到周蘋爲人縝密仔細,必然可以妥善應對,於是就也沒多想。
七寶又問自己什麼時候能見周蘋,老太太只說等她的咳嗽好了再說,便把她打發了。
此後又過了兩天,周綺突然詢問七寶周蘋的病。
七寶就把老太太所說告訴了她。
周綺說道:“只是風邪咳嗽嗎?這便有點兒怪。”
“怎麼怪?”七寶忙問。
周綺道:“前兒我聽說,太太包了好些補身子的人蔘、花膠、燕窩之類的東西送到王府去了。我想這王府裏什麼好東西沒有?何況一點風寒病哪裏用得着這些大補的東西,不過大概是太太的心意,倒也罷了。”
七寶想了一想,也說道:“多半是這樣的。”
周綺見她深信不疑,便笑了笑,沒再說別的。
只是這天午後,二門上有個小廝送了一樣東西進來,說是門上有苗家莊的人來,送了苗盛的來信。
七寶大爲好奇:“這小子什麼要緊事,居然巴巴地寫信。”
於是接了過來,拆開看時,卻吃了一驚。
原來裏頭是一張帶着清香的花箋,上頭竟是極漂亮的簪花小楷,顯然不是苗盛能寫出來的。
同春在旁問道:“姑娘,表少爺寫的什麼?”
七寶早忙把信折了起來:“沒、沒什麼。”
眼神閃爍,臉色狐疑。
這一夜七寶輾轉反側,過了子時才終於睡着。
次日一早,七寶忙忙地把自己那壓在箱底的朱子深衣又找了出來。
同春早察覺她從昨兒就有些怪怪的,見狀忙過來摁住她的手:“這又是幹什麼?”
從年前七寶就不碰這東西了,安分守己了大半年,突然間又拿出來,難怪同春驚心。
七寶說道:“你別怕,這次管保無事。”
同春把那些衣裳緊緊地都抱入懷中:“不成,還不安分些,年底就要嫁到張家了,若出一丁點事兒,誰擔待得起?說什麼我也不許你亂跑了。”
七寶見她執意不肯,急得在屋子裏轉圈兒,最後終於走到書桌旁,拿了一張紙,提筆在上頭寫起字來。
頃刻寫完了,七寶拎起抖了抖,把紙疊起來,拿了個信封塞了入內:“你既然不許我出去,那麼你就替我想法子,把這封信遞到戶部,送給張大人吧。”
同春越發詫異:“難道原本是想去見張侍郎大人的?這上面……又寫得什麼?”
七寶咬了咬牙,哼道:“好話,都是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