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一點的時候,白石由實子帶著兩個女孩子來了。由實子露過幾次面了,不過每次都是和別人一起來的。而且基本上坐到桌子那邊的座位上。也許是這個原因,她沒有主動說過話,當然,直貴也沒跟她說話。
可是,今天有些不同,由實子一個人來到吧檯旁邊。
「看上去挺好的啊!」她還是用那改不了的關係口音笑呵呵地問道。
「你也是啊!」
「我是不是要杯波本威士忌啊,不加水。」
「不要緊嗎?」
「什麼?」
不!直貴又搖了下頭,開始準備杯子。由實子像是又瘦了一圈。臉上的輪廓更加鮮明,好像不只是化妝的關係,甚至給人一種不大健康的印象。
他把杯子放到由實子面前的同時,她說:「聽說在跟有錢人家的千金交往啊。」
「聽誰……」問了一半,話又嚥了回去。肯定是店長說的。由實子沒有跟直貴說話,可是經常跟店長聊天。
「進展還順利嗎?」
「湊合吧。」
「嗯。」她把杯子端到嘴邊,「聽說她有時也來這兒,我見過嗎?」
「啊……」
幸好朝美沒有跟由實子碰到一起,直貴想。這麼說,不是擔心朝美誤會他和由實子的關係,因為直貴並沒有跟由實子交往過。他真正怕的,是由實子跟朝美認識了,兩人沒準會要好起來。那樣的話,即便不是有意,由實子會不小心說出剛志的事。
必須封住她的口,直貴想。萬一發生什麼事可就麻煩了。如果那是再想做什麼都晚了。可是,怎麼跟由實子說呢?他想不出好辦法。
他正在思考,由實子開口了,「喂!」
「嗯?」
「那件事……你哥哥的事,說了嗎?」
「跟誰?」
直貴一說,由實子厭煩似的把臉轉向一邊。
「當然是她了,你說了嗎?」
「沒,沒有說。」
「是嗎!」她點了點頭,「那就對了,死也不能說!」然後壓低聲音說:「我,什麼事都可以幫你。」
「謝謝!」直貴說道。
「可是,要是人家去調查可就不好辦了。過去的同學什麼的,一問就會露餡了。」
「不會那樣去調查吧。」
「那可說不準。現在她父母已經反對我們交往了。」
由實子歪了一下頭,「怎麼回事兒?」
直貴說了去朝美家跟她父母見面的事。由實子喝乾了沒兌水的威士忌,啪的一聲把杯子放到櫃檯上。
「那算什麼事啊!真叫人生氣。」
「沒辦法,到底是身份不同啊。還要嗎?」
「要!喂,直貴真的喜歡那個女孩子?是不是想將來和她結婚?」
她的聲音很大,直貴不由得注意了一下周圍,好在像是沒有人聽到,他又倒上酒,放到她跟前。
「嗯,那是以後的事了。」
「不過,要是能結婚,你肯定是願意的,是吧?」
「那樣又怎麼了?」
他一反問,由實子把身體向前探了探湊近他的臉:
「只是父母反對沒什麼大不了的。重要的是你們兩個人的想法。先行動起來不行嗎?以後再被說什麼也不要緊了。」
「你是說先跟她同居?」
「不行嗎?」
「那不行!」直貴苦笑著搖了搖頭。要是跟朝美建議沒準她會同意,可他不願意用這種強硬的手段。那樣做的話,肯定會被叫回家去,而且會使自己的形象變得更壞他不想招中條家討厭,不想跟中條家把關係搞壞,甚至超過和朝美結合這件事本身。
「造成既成事實這招肯定管用。越是有錢人越在意面子。」
「別瞎說了!」聽了由實子的話,他苦笑著說道。
可是,等客人全走光了,一個人收拾店裡的時候,由實子說的話在直貴的腦子裡又突然冒了出來。雖然覺得沒有道理,可也算是一個解決辦法。
既成事實!
假如朝美懷孕了會怎麼樣呢?她夫母會叫她去打掉嗎?不,即便他們叫她去朝美也不會答應的。不管是誰,用什麼辦法,也不能硬讓她上手術台。
沒準會和朝美斷絕父女關係。可是沒有父母對女兒懷孕的事不在意的,正像由實子說的那樣,中條家肯定會想方設法保住自己家的體面,就為這個,只能同意女兒的婚事,把將要出生的孩子作為中條家的後嗣,當然也要接受直貴作女婿。
如果到了那一步,假設剛志的事情被發現了,中條家再想做什麼也已經來不及了。相反,他們肯定會使用各種手段,不讓世上察覺到剛志的事。
要先讓朝美懷上自己的孩子!這個大膽的想法,在直貴看來就像黑暗中發現的一線光芒。
可是,還有朝美的問題。直貴覺得他不會簡單同意這樣做。
雖然兩人已經有過幾次關係,但每次都是採取了安全措施。直貴也很小心,他更是在意。不使用安全套,她決不同意。
「要是懷孕了打掉就行了,我可不那麼想。也絕不願意順其自然有了孩子。要有明確的意願才能要,對孩子不能不負責任。」
以前她說過這樣的話,大概她的想法沒有變。
直貴想,要是跟她說,為了兩人能走到一起,先懷上孩子,會怎麼樣呢?即使這樣,她恐怕也不會點頭的。可能會說,無論如何都要一起的話,即便不那麼做,一起出走或是別的辦法也可以實現。
好像要證明這一點似的,三天後朝美來了電話。她的聲音比平常高了許多,好像相當激動。
「我受不了了!真想從這個家跑出去。」
「又說你什麼了嗎?」
對直貴的話她沉默了一下。直貴立即意識到跟自己有關。
「是不是又說了我的事,和我交往的事。」
電話裡聽到她的歎息聲。
「不管說什麼,我不會變的,你儘管放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一邊。以前我也說過吧,這樣的父母斷掉也好。」
從她那激動的口氣看,像是遭到了相當嚴厲的訓斥。
「你先沉住氣,不能著急。你從家裡跑出來也解決不了問題。」
「可以表示出我們是真心的。我父母是傻瓜,一直覺得你看中的是中條家的財產。要表示對那些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最好的辦法是我從家裡出來。」
「別著急,不管怎樣先冷靜下來。」
直貴再三勸說朝美。一有點什麼事就容易激動的她,任性地離家出走是很容易想像到的。如果這邊採取強硬的手段,也許她父母也要採取非常的措施。直貴不願意激化矛盾。因為覺得要是那樣,自己的過去也會被調查,什麼都會暴露出來。還是趁她父母在尋找妥善解決辦法這段時間,造成由實子說的既成事實。
可是,剩下的時間好像不多了。告訴他這一事實的是在廢品回收公司一起幹活的立野。有一天他從大學出來時,看到立野等在大門口。他穿著工作褲和咖啡色的破襯衫,比最後一次見他時像是又瘦了一些,頭髮也少了許多。
「好久沒見啦,怎麼看也像是正經八百的大學生,真出息了。」立野毫不顧忌地上下打量著直貴。
「立野先生也挺精神啊!」直貴心裡納悶,他來幹啥?
「我已經是沒用的人了。說正經的,我帶來了點有意思的信息,你不想聽聽?」立野眼睛裡閃著光,像是有什麼企圖。
選了家帝都大學學生不大可能來的咖啡店,直貴和立野面對面坐了下來。立野先美美地喝上一口咖啡,又點著了煙。
「喂,直貴,你小子還是小心一點兒好。」立野說,像是有什麼含義。
「什麼?」
「有人在四處轉著打聽你的事情。你幹啥了?」
「我什麼也沒做呀。四處轉著打聽?是怎麼一回事?」
「昨天,我有點事去了趟事務所,回來路上被個不認識的男人叫住。他是個年輕的男人,穿著名牌西服,像是公司職員的打扮。」
直貴大致猜到那個人是誰,但他沒說,只是催促著,「然後呢?」
「他問我有沒有時間,我說要是一小會還行。然後,他又問我認識武島直貴嗎?我說要是認識怎麼啦?他說不管什麼,只要是武島直貴的事告訴我。大概他去找了社長,沒打聽出來什麼,所以才跟進出那裡的人打聽的。」
直貴一下子覺得嘴裡乾渴了起來。用咖啡潤了一下,咳了一聲。
「我的事,你說了?」
「都是些無關的話,」立野冷笑了一下,「幹活兒時的情形啦,一直挺賣力氣的啦。那傢伙聽了以後好像覺得白跑了一趟。」
「嗯。」
「那件事,」立野低下聲來,「我可沒說,你哥的事。」
直貴看了一下立野的臉,他是怎麼知道的呢?是從福本那裡聽說的嗎?是不是先表示感謝好呢?他想。
「要是說了,肯定不好吧?」立野像是有些急不可待的表情。
「啊,是不大……」
「是那樣吧。他到底想要幹啥搞不清楚,不過好像不知道你哥的事,所以我想可不能告訴他。」
直貴曖昧地點了點頭,「謝謝了!」
「不,沒什麼。我覺得我還是挺機靈的,是不是考慮過分了呢?」
「不,沒有那樣的事。」
「我想,那傢伙,沒準還會來,那次沒說上幾句話。臨走時還說了句下次什麼的。喂!你哥的事,到時也不告訴他好吧?」
「是啊。」
「那麼就這樣做。只要你說怎麼做就行了,我們不是哥們嗎,不必客氣。」
「你說有話說,就這些嗎?」直貴伸手去取桌上的賬單。
「別急!不是沒有什麼急事嗎。」立野開始抽起煙來,「不過,那對我來說是個好事啊。不管怎樣,那傢伙說,根據提供的信息給一定的酬謝。可我沒說什麼有價值的話。結果只給了幾張千元的紙幣。他那厚厚的錢包裡,萬元一張的紙幣塞得滿滿的。就那時候,我心裡稍微有點動搖。」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直貴想。這男人不是單純出於好心隱瞞了剛志的事兒。
「今天不巧,身上沒帶著錢,改日讓我表示酬謝。」
直貴一說,立野皺起眉頭揮了揮手:
「我可沒打算敲詐窮學生啊!不過,那樣的傢伙在你身邊轉來轉去,直貴,你是不是有啥事呀?而且,我看那事可能不是什麼壞事,而且是相當好的事情吧。我猜對了吧?」立野用爬行類動物一般的眼睛盯著直貴。
直貴感到驚歎,好像只要是在這坎坷人生的小道上走過來的人,就具有常人所不具備的敏銳嗅覺。
「是不是好事,我也說不好。」
「好啦!好啦!今天我也不想再問了。不管怎樣,我覺得現在對你是非常重要的時刻。如果過了這個坎兒,我想直貴不會一輩子都是窮學生,到那時候再謝我吧,我可等著那一天啊!」
直貴微微露出笑容,感到今後立野肯定還會露面,如果真的和朝美結婚,估計他馬上就會招來討好處。
「對不起!我該去打工了。」直貴站了起來。
這次立野沒有挽留,「噢,好好幹!我們都會幫你的。」
直貴拿起賬單向收款台走去,估計立野不會再說各付各的那樣的話了。
必須趕快行動!直貴想到。去找立野的估計就是孝文。也許是他自己的主意,也沒準是中條夫婦的主意。不管怎樣,他們開始調查直貴的品行和經歷了,早晚會查出剛志的事。
在那之前必須採取什麼辦法。要讓朝美懷上自己的孩子。
週末,直貴叫朝美來自己的住處。她本來是想去打保齡球,可他說想在家裡一起做日式鍋貼。
「別人教了我廣島風味的正宗做法,專用的加熱鐵板也買了,想趁我沒忘記之前再做一次。」
這些話某種程度上是真話。確實是來店裡的客人教的,這點沒錯,可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而且沒怎麼想過自己做。
朝美並沒有懷疑,「哎,好啊!那我多買點兒啤酒過去。」她高興地說道。
下午三點左右她來了。直貴已經做好了準備。鍋貼什麼的怎麼都行,最好能盡快結束,留下充分時間兩人做點別的。床邊的櫃子上隱藏好了安全套。安全套已經用針紮了一個小孔。自己也覺得做法有些骯髒,可確實沒有說服朝美的信心。
「啊,這麼多捲心菜呀!要用這麼多嗎?」
「這才是廣島風味的美味所在。」
什麼也不知道的朝美,看著他的動作一會兒激動,一會兒又像孩子似的撒歡。說是第一次在家裡做這樣的事情。想起她母親一副高貴的容貌,直貴覺得也是那麼回事兒。
兩人各自吃了兩塊鍋貼,喝乾了六罐啤酒。從她的樣子看,直貴打消了一個懸念,原先擔心是不是她的日子不對。原先他就留意到,朝美在那幾天是不喝酒的。
「啊!我已經吃飽了,挺好吃的,謝謝!」
「你喜歡就好!」他趕緊開始收拾。
「稍微歇會兒再收拾吧!」
「不,這個樣子還是不太好。」
朝美也幫他收拾起來。直貴看看窗外,太陽還是高高的。心想,要是她提出到外面什麼地方去可不大好。
這個時候,門鈴響了。他擦擦手,打開大門。看到站在外面的人,他倒吸一口涼氣,是嘉島孝文。
直貴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孝文趁機閃進了門。他的目光立即就盯住了站在水池邊的朝美。她也瞪大了眼睛。
「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孝文環視了一下室內,鼻子抽動著,像是在聞屋裡的氣味。
「像是烤了餡餅什麼的了吧?朝美還是喜歡庶民的東西啊!」
「我在問你幹什麼來了?」
「舅媽叫我來的。說托我讓朝美趕快醒過來。所以才來這兒接你。」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嗯,」孝文聳了聳肩膀,「舅媽跟我說的。說今天好像要去那男人家去。」
朝美的臉沉了下來,像是察覺出了什麼事。大概他們偷聽了電話,直貴想。
「情況就是這樣的,我必須履行我的義務,作為你母親的外甥的義務,作為你的訂婚著的義務。就這樣,回家吧!」
孝文正像往屋裡走,直貴用手擋住他。孝文瞪著他。
「我對你提出過忠告,你怎麼還沒意識到啊!還是早點結束這種沒有結果的交往為好,要不只是浪費時間。」
「你走吧!」
「是要走,帶上她。」
「我不回去,」朝美又轉身衝著孝文說道,「我就在這裡!」
「你要一直在這裡嗎?那可不行!」
「一直在這兒,再也不回那個家了。回去跟我父母說吧!」
直貴吃驚地看著她:「朝美……」
「你想這樣做能行嗎,你可是中條家的獨生女啊!」
「那又怎麼樣,也不是我願意生在那樣的家裡的。」
孝文好像無話反駁,用力仰著頭看著朝美。
這時,從半開的門口閃現出人影。
「武島先生,信。」郵遞員遞過來郵件。
直貴伸出手去接,可孝文先接了過去。是信和明信片。他兩手分別拿著這兩封信件,來回地看著。
「別不懂禮貌,那是給直貴的郵件。」朝美指責道。
「我知道,也沒看裡面的內容。給你,像是大學來的通知。」說著他先把那封信遞了過來。然後他看明信片的正面,說:「噢,武島剛志&是親戚吧?」正說著,孝文的臉色變了。
「哎,怎麼有這個印章?」
「你別看了,」直貴把那張明信片奪了過來,「趕快走吧!」
可是孝文根本沒有出去的意思,嘴角露出奇怪的笑,眼睛盯著直貴看來看去。
「你幹嗎呢,趕快回去呀!把剛才我說的完完全全地告訴我父母。」朝美的口氣還是很硬。
可是,像是要躲開她氣勢洶洶的樣子,孝文獨自笑著。
「喂,朝美。越來越有意思了。」
「什麼?」
「直貴君的親戚里像是有很不得了的人物啊,」孝文轉身看著直貴,「怎麼樣,是吧?」
「你說什麼呢?」
「他的親戚中有正在服刑的人。」
「哎……」朝美屏住呼吸。
「你看看那張明信片就知道了。正面蓋有櫻花的印章。那確實是用在從監獄裡寄出的信件上的。我以前做過向監獄裡的醫療設施提供器械的工作,法務省的官員告訴我的。」
「沒有那樣的事情,是吧,沒有這回事兒?」朝美問直貴,期待著他做出否定。
可是,直貴沒有回答。他咬著嘴唇,瞪著孝文。
「那是誰呀?」孝文避開直貴的視線問道,「武島,姓是一樣的,應該是相當近的親戚,說不定是直系親屬呢。」
「別瞎說了!不是說過直貴君沒有親屬嗎。」
「那,是誰呢?」
「幹嗎要跟你說這些呢,這不是個人的事情嗎。再說就是從監獄裡寄出來的,也不能說寄信人一定就是服刑者吧。也許只是在那裡工作的呢。」
孝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個櫻花印章,是為了檢查用的,時表示已經過審閱的標誌。只是在那裡工作的人,自己發出的信件幹嗎要通過檢查呢。」
朝美一時說不出話來,像是求救一般看著直貴。
「是親戚嗎?」
「不會是多麼遠的親戚,」孝文說,「服刑者通信的對象是限定的,而且,應該預先向監獄提出收信人名單,要是比較遠的親戚,直貴是不會被列入那個名單中的。」
令人憎恨的是孝文說的都是對的。沒有反駁的餘地。
「就算是親戚進了監獄,那又怎麼啦,又不是直貴君犯了罪。」朝美還是不服輸似的說道。
「你是認真說的嗎?該不該跟親戚中有服刑者的人交往,朝美也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明白吧。」
「為什麼不能交往呢?就是政治家,不也有進監獄的人嗎!」
「哎呀!他親戚犯的罪,是那種性質的嗎?」孝文搓著下巴,「好啦!查一下就知道了。警察中也不是沒有熟人,要是上過報紙的事件,用電腦搜索一下就清楚了。」
「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吧!」
「當然要幹的,而且還要告訴舅舅他們呢。」孝文說著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朝美光著腳跑下玄關,鎖上了門,然後轉身向著直貴。
「能跟我說清楚吧。」
直貴把目光落到手中的明信片上。上面排滿已經看慣了的哥哥的字。
你好!信紙用完了,只好用明信片了。今天,不知什麼地方的劇團來做慰問演出,節目叫「磨坊書簡」。被認為貧困的老人在利用風車磨面,實際上只是避人耳目鏟下牆上的土運出來的故事……
真混蛋,盡寫些沒用的東西。直貴心裡罵著。
「誰來的?那個。」朝美又問道。
不能再糊弄了,直貴想。再像以前那樣糊弄也沒用了。孝文馬上就能查出來叫作武島剛志的人幹了些什麼,而且早晚會傳到朝美耳朵裡。結果肯定會是這樣——直貴吐了口氣。
「是我哥,」他生硬地說道。
「哥哥?你,不是獨生子嗎……」
「是我哥哥。說獨生子是謊話。」他把明信片扔了出去。
朝美把它撿了起來,「為什麼?」
為什麼——他沒明白這個提問的意思。究竟是問為什麼撒謊呢?還是為什麼哥哥會進監獄呢?肯定是在問這些。
「搶劫殺人。」
像是把沉積在身體裡的東西都吐出來了一樣,他說了起來。哥哥做了些什麼,然後他是怎樣隱瞞了這些活過來的,還有一旦敗露總會失去些什麼的事情。
朝美表情僵硬地聽著他的話。中途沒有插話,像是受到很大的刺激。
直貴從她手裡取回明信片,嚓嚓地撕了個粉碎,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對我……,」朝美開口說,「對我,還是希望能告訴我啊。」
「要是說了,你不會跟我交往呀。」
「那還不清楚。不過這樣知道的話,更讓人難過。」
「好吧!已經這樣了。」直貴把背朝向她,隨地坐了下來。
「直貴……」朝美走到他背後,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再好好想想!這事來得很急,我也有些混亂,再冷靜些!」
沒有時間了!直貴心裡反駁著。要是聽了孝文的話,中條夫婦大概會馬上飛奔到這兒來,而且一定會把她帶走。一旦她回家了,今後再跟自己見面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他想。
「喂,直貴。」
他握著又跟他說話的朝美的手。也許是力氣過大,她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把她按倒在地上,手伸到裙子下面。
「等一下!你要幹什麼!」她反抗著。手胡亂抓住身邊的東西。櫃子抽屜被拉開,裡面的東西散落下來。直貴把身體壓了上去,左手按住她的手腕。
「你住手!哎!幹嗎要這樣呢?」她舉手朝直貴臉上打了過去。挨了一耳光的直貴有些膽怯,借這個間隙,朝美從他手腕中脫身出來。
直貴手腳著地耷拉著頭,喘著粗氣。
「太過分了!簡直像是再也見不到我,要最後一次滿足你的性慾似的,這樣做,真不像直貴。」
「不是那樣的,」他喘著粗氣說道,挨了一巴掌的臉頰有些發麻。
「那是什麼?要試一試我?」
「試一試?試什麼?」
「我的想法呀!因為知道了你哥的事情,是不是覺得我會離你遠了,要確認我是不是變心了,才做剛才的事……」
「是嗎?」直貴無力地笑了笑,「也有這個意思吧。」
「不是嗎?」
「不完全是,不過怎麼都無所謂了。」直貴靠牆坐著,「你要回去吧,晚了是不是不好啊?」
朝美深深地吸了口氣,挺直了背正坐著,「希望我回去?」
直貴又苦笑了一下,輕輕搖了下頭。
「你剛才沖那個男人大聲吆喝的時候也許是真話,可現在想法變了吧,就連你也說冷靜思考一下再說。所以現在不會是還想一直留在這裡吧?」
「你怎麼想呢?希望我怎樣做?」
「我的希望,說出來有用嗎?就是你不回去,結果也只是你父母來把你帶回去。沒準聽了孝文的話,已經從家裡出來了呢。」
「喂,直貴,我是在問你的意思。」
直貴沒有回答,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轉向一旁。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直貴想找個突破口,但想不出說什麼。每次聽到遠處汽車的聲音,都覺得是不是中條夫婦來了。
朝美開始收拾散落的東西,依然什麼也不說。肯定她自己心裡也很混亂。她可能在想,不應該因為有殺人犯的直系親屬就改變對自己戀人的感情,可是直貴知道這種想法不會持久。
「這是什麼?」朝美小聲嘀咕著。
直貴一看,她正拾起掉在地板上的安全套。她凝視著那個小口袋的表情。
「開了個孔……像是針扎的,紮了個小孔……」她像是在唸咒語。
直貴站起來,從她手裡奪了過來,然後扔到了垃圾桶裡。
「沒什麼看的!」
「騙人!是你扎的吧?幹嗎要那樣……」說著,她突然嚥了口氣,睜大眼睛,抬頭看著他,「那個,是你打算用的,是吧?就是剛才,按到我,是想用它硬做那事吧?」
直貴無法回答。他走到水池邊,往用過的杯子裡注滿一杯水一口氣喝了下去。
「真差勁!」她說道。
「是想讓我懷孕,覺得那樣好,是吧?」
直貴盯著鑲著瓷磚的牆壁,沒有回頭看她。
「你說啊!讓我懷孕,試什麼打算呢?還沒結婚,先懷上孩子,那樣做不覺得奇怪嗎?」
他歎了一口氣,慢慢地轉過身來,朝美依然端正地坐在那裡。
「想和你結婚,構建我們的家庭。想要我們的孩子。只是這些。」
「所以,所以就要做這樣的事兒……」朝美搖著頭,眼看著眼淚充滿了眼眶,轉瞬間就溢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你把我想成什麼了,我可一直以為我是你的戀人。」
「我也是那樣想的!」
「不對!這事兒不是對戀人做的。你想把我的身體作為某種工具。就算是為了使兩人能夠好下去,可還是要利用我作為女性的能力,這一點沒有改變。你真做得出來這樣的事!」
「我想跟你說,可覺得你不會同意的。」
「當然不同意,」她嚴厲地說,「為了那樣,用懷孕的做法,不覺得卑鄙嗎?」
直貴垂下目光,無言以對。卑鄙,自己早也知道,可除了這樣做實在找不到別的辦法。
「是不是想只要懷了孕,就是你哥的事情暴露了,我父母也不會反對了?」
他點了點頭。覺得沒必要再掩飾什麼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對我隱瞞你哥的事也是。你的做法太怪,就沒想過跟我商量,兩人共同度過?」
聽了她的話,直貴抬起頭來,看著她的目光,突然說了起來:
「什麼?哪點怪呢?」
「你根本不明白,不明白世上的事情,連你自己的事也不明白。」
「我可不想再聽你說我!」朝美用有些充血變得通紅的眼睛瞪著他。
「知道你不願意聽我說,可這是現實!」直貴又朝向一旁。
過了一會兒,她站了起來,「我,回去了。」
直貴點了點頭,「那也好!」
「我再想想。不過,我不會贊同你的想法的。」
「那,怎麼辦?」
「不知道。過些時候再說吧。」
「嗯。」
朝美穿上鞋,出了房間。直貴一直看著門關上,在榻榻米上躺了下來。沒有什麼可笑的,不知為什麼臉上湧現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