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猶豫了一下,說:"是。"
回去後宣了王隨來,問了他那武後臨朝圖的事情。
"眉目已有了些……但臣……"他故意猶豫,我揮手讓伯方退下。
"方仲弓受了點兒刑,已供出授意人是……皇太后的從兄龔美之子從善。"我淡然一笑,想必王隨也相當得意,唇角亦是上揚。
他要退下時,我叫住他,吩咐道:"殿前司都指揮使李灼,派個信得過的人看著他行蹤。"
"遵旨。"
第二天上朝,伯方宣讀封誥,進封李順容為宸妃,然後告之群臣她的死訊。
我一直抬頭盯著橫樑上的龍,像十三歲時一樣,數龍的鱗片,心頭居然一片平靜。
回到皇儀殿,李灼送了一封山陵密信,馬上就退走。
他昨日去找了方孝恩。方孝恩後來告訴我說:"臣告訴他,自古以來,未曾見過輔助閨闈的被稱為忠義。"看來這個人不是不懂進退,今日已經知道如何選擇。
我拆開看,果然是報告清明時的事情。我交到滋福殿學士手裡,讓他仿筆跡重寫一封。"就說,唯祭拜陵寢,哀哭欲絕,依依而去。"
第十章 芒種(一)
只恐夜深花睡去
那之後我一直都在宮裡,忙著政事,直到四月時,在皇后宮裡看到一盆蘭花。
青宜向我介紹說:"據說是叫綠珠素,花姿如同綠珠墜樓時裙裾翻捲,臨風漫展。"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是皇后?宮裡養這樣的花,真是不祥。
我問:"是宮外來的吧?"
"京城最有名的花匠,是個女子。真是世風日下,拋頭露面地與人議價買賣。不過花倒是最好的。"
這樣,那就是她了。突然很想看見她。
在這個四月的天氣裡,就像一陣驚雷打得我剎那念頭翻湧。
蔡河邊,四月的垂柳如煙。
今日芒種,春歸時節,她的花圃可能會很忙,結束了政務,我立即溜出來看她。剛走到這邊橋頭,我就看見有人站在她家院外,伸手輕輕敲門,居然是趙從湛。
開門的人正是她,看見趙從湛,微微一怔,然後馬上請他進去了。我在河對岸的柳樹垂絲裡愣了好久,眼前的幽綠陰濛濛地籠罩了我一身。
他們居然還是在一起的。
徘徊在安福巷,我明知道她就在一牆之隔,可是,不能進去。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不知站了多久,旁邊有兩個女子相攜快步走過,低聲在那裡商量說:"今日花神廟裡人一定很多,全京城女子可都要去那裡送花歸的。我們等下午再去吧,或許人能少一點兒。"
是的,今日芒種,春歸時節。
我去旁邊鋪子中揀了個用青柳枝編的小轎馬,過橋來輕扣她家小門。那僕婦開門看見我,詫異地說:"你剛好來遲一步,姑娘出門去了。"
我忙問:"去哪裡?"
"那我怎麼知道?"她皺眉看著我。
我想一定是往花神廟去了,便往城南一路尋去。芒種天氣,滿街都是送花神的貢花,擺在窗口門前。女子都穿淺淡顏色的紗衣,粉紅,淺紫,淡綠,湖藍,鵝黃,緲青,月白。樹上枝頭掛著花枝柳條編織的物事,鳥雀干戈,件件都是輕巧精細,在枝頭隨風擺動。
在萬千嬌嫩的顏色中,遠遠看到她在人群中與趙從湛前後相隨,她穿了淡黃衫兒,衣料輕薄,似乎要被微風送上天空去。裙角在風裡起伏,如初綻的一朵凌霄花。
我遠遠尾隨著她,看她在前面慢慢地走著。沿著御街一路行去,花樹紅紫,她在紛飛的落瓣中,如雲般裊娜纖細。
走走停停,御街一直南去,過州橋,前面是曹婆婆肉餅、李四分茶。他們進的是曹婆婆肉餅店,現在還未到中午,客人稀落。我離店門還很遠,就已經聞到餅在烘爐裡面的香氣。她大約很喜歡這裡的餅,一到這裡,臉上就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