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人卻不是婆婆,而是個老公公,在人群中一看見他們,馬上叫出來:"小乙,三個肉餅,紫尖蒙茶,再加小四碟。"
斜對面的李四分茶鋪,店裡人正在弄漏影春,用鏤紙貼盞,糝茶而去紙,做為花身。再用荔肉為葉,松實、鴨腳等為蕊,用沸湯點攪。
我漫不經心地站在漏影春旁邊,只偷眼注意他們。
那老人給他們上了東西后問:"兩位有日子沒到我這裡來了,是到哪裡去了?"
她淡淡抿了口茶,低聲說:"到江南去了,這麼久才回來。"趙從湛在旁邊也不說話,只微笑著看她。我也端起那漏影春喝了一口,氣味苦澀。漏影春本就是看的,不應該拿來喝。
那個老人見沒有什麼客人,乾脆就坐在他們旁邊問:"去了江南了?現在少爺是在那裡做事嗎?"
她點點頭,輕聲說:"嗯,現在我們住在江南,三兩間小舍,我種蘭花,他清閒下來只是寫點兒詩而已。"她隨口說著謊,嘴角微微上揚,注視著趙從湛,竟似看見自己與趙從湛的未來一般。
"姑娘可要擔心富貴閒人,連官家都要妒忌啊。"那老人開玩笑道。
趙從湛低頭幫她用筷子把肉餅撕開,默然良久,說:"是啊,可要擔心像場夢。"
我把臉側過去看外面的車水馬龍,人群喧囂,盯著看久了,眼前一片模糊。到她離開,我也沒能夠動一下。直到她走遠,我也慢慢踱進那家餅店,假裝不經意地問那老人:"剛剛那位姑娘,和那姓趙的公子,常常來這裡?"
"以前常來。公子認識他們?"他放下手裡鏟子問。
我'嗯'了一聲,然後問:"他們是夫妻?"
"那不用說了,年紀輕輕的,又是分不開的情意。"那老人笑道,"真是羨煞旁人啊。" 我想到她剛才夢中一樣的恍惚笑容,心裡突然發了狠,說:"這兩個人在一起,真跟神仙眷侶似的。"
"有情人終成眷屬,以後也是佳話一段。"那老人笑道。
我轉身就離開。
花神廟裡,全是女子,夭桃秾李,鶯燕啼囀。
我去正殿把那青柳枝轎馬供在花神像前面,然後出來前前後後、正殿偏殿都找遍,各色女子擦肩而過,單單沒有她。看見我在那裡到處尋找,那些女子也未免用團扇半遮了容顏,悄悄看著我議論。等我轉頭去看,她們卻又忙羞怯地轉身,露出含笑的雙眼。只是這麼多的剪水瞳眸,沒有我熟悉的那一雙。
直等跑到後院的竹林邊,一縷幽咽的笛聲,穿過喧嘩鑽入耳中。
一曲醉花蔭。纏綿悱惻。
我知道是誰的笛。大唐的寧王紫玉笛,大宋的趙從湛。
從長廊的花窗內看去,她與趙從湛隔了一丈左右,坐在青石上,他們的身邊一片融洽,一切都平緩地流淌向身後。我盯著她的眼睛,那眼神濕潤潤的,裡面有糾纏紛亂的鶯聲暗囀,春雨繁花。她卻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
我擁有的,只是那撫慰一般的,像那年她塞給我的糖一樣,漂亮、甜蜜,卻從來未曾有過這樣的剪不斷,理還亂。我在她的眼裡,其實就是她可以漫不經心對付的小弟弟。始終只有我一個人獨自在自言自語,卻以為我已經實實在在地得到。
他們的乾坤,煙雲流轉,而我站在一個花窗後,就如站在九重天外。
我什麼都得不到。所有都是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
我把頭靠在牆上,仔細想了一想。
我最艱難的時候,一直都是她陪在我的身邊,一直都是。我在這天下再沒有人可以相處,只有她,一定要在我身邊。
她如果離開了,我要怎麼活下去?
她要離開我,我可怎麼辦?
我在暗地思緒亂滾,煎熬好久,才突然想到一事,低頭默然冷笑了出來。
趙從湛,你被迫娶了太后從兄龔美的女兒,可真是不幸。
回到廣聖宮裡,母后在沖和殿等我。
她委婉地說:"皇上近日出宮實在頻繁,以後宜稍減。"
"有母后在,孩兒清閒無憂,所以出宮消磨時光了。"我笑道。
母后點頭,默然說:"養蘭花是雅事,也好。"
我倒是一點兒也不意外。母后知道我在哪裡,做什麼,是理所當然的。她大約以為我還是被蛇精迷惑著,卻並沒有說什麼,我想母后也在忙自己的事吧。
"皇上對昨日的事怎麼看?"母后心緒不寧,我早看出來。不過不想詢問,果然關心則亂,她自己就忙著問了。
"什麼事?"我只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