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微皺了下眉,把氣息壓平了,緩緩說:"就是昨日御史曹修古、楊偕、郭勸和段少連四人聯名上書請徹查劉從善之罪的事,從善是你舅舅的親生兒子,皇上可稍微為他講一句話。"
我也點頭:"一張圖,又不是什麼大事,御史小題大做。"
母后似乎放了心,問:"皇上的意思呢?"
"今年三月戊子,不是剛剛頒了《天聖編敕》嗎?要御史們講什麼話?按律法來就好了。"
母后驀然站起來,廣袖掃到茶几上,那些茶水濺了一地,我慢慢伸手擦去下巴上濺到的一點兒冰涼。
"皇上是不是忘了,當年從善和你鬥蟋蟀時,兩個人趴在草地上,從善怕皇上龍袍髒了,特地把自己的袍子解下來墊在皇上膝蓋下?"
我微微冷笑:"這麼說,母后認為,凡宮裡和孩兒鬥過蟋蟀的內侍,將來都可赦萬死之罪?"母后瞪著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我覺得自己的態度過激了,忙放低聲音:"孩兒也是迫不得已,明日在朝堂上,母后自己酌定吧。"
母后惱怒極了,把袍袖一拂,悶悶地吐了好長一口氣,然後轉頭看我,那眉目裡蒙上不盡的悲哀。她輕輕走到我身邊,伸手扶住我的肩,低聲道:"受益,你舅舅是母后唯一的親人了。貧賤人家都能和美團圓,為何我們皇家倒要這樣?"
母后的聲音,溫柔一如我還未成人時,她對我小心的呵護。想到以前母后對我的好,我不由就軟了下來,說:"既然母后這樣說,我就不追究了,反正也是自家人。只是母后要妥善安撫臣下才好,切莫讓他們說母后找個無關緊要的人敷衍了事。"
她露出淡淡微笑:"我自然知道要如何追究責任的。皇上放心。"
我送母后出去,看她在大安輦上,隔簾隱約卻掩飾不住的得意神情。
母后還以為,是她在左右我呢。我默然一笑。
第十章 芒種(二)
一川菸草,滿城風絮
芒種,春歸去。
京城處處在餞別花神,連宮裡都滿是繡線綵帶,牽扯在花樹上,風偶一來去,花瓣繡帶隨風飄搖漫卷,生生顯出一個錦繡世界來。宮女們換上春末夏初的絳紗衣,淺淡的紅紫黃,輕薄柔軟,群聚在花下用細柳枝編車馬,送青娥歸去,似乎天下除了桃李招展的香甜氣息,再沒別的。
我坐在後苑看張清遠打鞦韆,那層層疊疊的紗衣飄成雲霞,一派綺麗。小榭臨水,波光瀲灩,她的衣袂飛動,恍若神仙一樣。
旁邊的宮女閒極無聊在說閒事。"就是那個宗室趙從湛大人啊!"張清遠身邊一個宮女搶著說,"京城裡的人常常議論他,成了笑料了呢。"
我恰巧聽到,便問:"什麼笑料?說說看?"
她見我都感興趣,越發眉飛色舞:"太后的侄女在家裡已經喜歡了別人。所以,據說她與趙大人成親當晚把趙大人鎖在了門外,三朝回門後更是一直住在娘家。據趙家下人說,兩人可算連面都沒見過。為此趙大人已經成京城的笑話了,還是不敢去接妻子回家--所謂的夫綱不振啊。"周圍的女子都大笑出來。
我冷笑了下,皺起眉。全京城的笑話,這麼說,大約她也是知道的?
知道趙從湛與他的妻子之間,除了政治瓜葛,什麼事情也沒有?
第二天天氣很熱,沒有朝事,我看完了各部的摺子,在幾個重要的摺子上寫了請母后斟酌,便讓伯方派人送到母后的崇徽殿去復批。宮人送上冰鎮湯飲,我叫她們不用再弄,去直接取冰來。
我帶了冰去安福巷給她,她正在槐陰裡打著白團扇乘涼,看見我過來,說:"剛好我也很熱,替你做鉋冰吧!"
她拿了煮好的赤紅豆來,指點我把冰打成碎塊。然後攪拌在一起,澆上稀蜂蜜。一人一碗,坐在樹陰下的石桌邊慢慢吃,冰冰涼涼的。其實我並不喜歡冷的東西,何況現在才四月。
"你沒吃過這樣的東西吧?"她很期待地看我。我向她微笑:"大內也有人做這樣的東西,把冰打得極碎,撒上糖,加上果子水,然後把碗浮在加入硝石的水中,裡面的東西和水就能凍成細軟的碎冰。母后喜歡用遼人的乳酪和果子攪碎,味道很好……"
她"啊"了一聲,說:"你們居然已經有水果冰激凌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