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卻在西南風中轉了個頭,逆撲向崇徽、天和、承明那邊。
我看那火舌,驚了一驚,問:"母后應當已經遠離崇徽殿了吧?"
"皇太后肯定已經避了。"伯方說。
此時另一股火突然從殿後來,與前殿的火相交,盤旋圍住全殿,裡面的門柱都是木質,見火就著,風又實在太大,殿內的人若是還在,現在如何逃得出來?
我心驚膽顫,奔到崇徽殿旁邊抓個宮女問:"母后!母后和她……在哪裡?"那宮女被我嚇得說不出話,用手指戰抖地指了指自己的身後,原來母后就在她的後面,含笑看著我。
在火光下,她鎮定自若,微微一笑,身邊所有的繁雜全都遠退。
母后果然與我不同。
我此時才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向母后走過去,母后伸手挽住我,低聲笑道:"皇兒遇事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啊。"
我也說不出什麼話,母后撫撫我的額角,仔細地打量我驚惶的神色,說:"不過,母后知道你是關心則亂。皇上總是這樣,前因後果都忘記,母后是皇太后,除了皇上,宮裡第一個要緊的就是母后了,怎麼還會有險事?"
我覺得她的聲音分外柔和,已經是我很多年未嘗聽過了,我放鬆了心情,把剛才的緊張拋開,說:"母后說得是。"然後回頭去找她。
她不在這裡。
母后似乎忘記了她,擺駕到延福宮暫避。
只有我站在那裡看那些洶噬的火,寒意突然湧上胸口。我突然想到自己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在大宋,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活下去?你連死都死不掉。
火勢隨風靜了一點兒,一時半會兒,樑柱大約坍塌不下來。
我是皇帝,自然不可以以身涉險,不過我想宮內的殿堂都是高穹支撐的,門已經沒有了,風一靜,火苗沒有撲下來,踩著磚地進去看一下馬上就出來沒什麼大問題。
衝進去發現火果然在高高的上面,下面全是空的,有燃火之物的地方在燃燒,其他的地方則地面發燙。我踩著熱磚地,慌亂地看了下周圍。
果然沒有人。
我真是多慮,她一定已經逃出來了,如果在裡面的話,應該會呼救。
一轉身,卻發現她站在窗口的芭蕉那裡,睜著那對在火裡閃著豔紅反光的眸子看我。我因為她臉上安然的平靜,而一下子愣在那裡。
此時外面傳來一陣喊叫,我回頭看見長春殿轟然倒塌,紅亮的磚瓦互相碰撞,擦出刺眼的火花,四下迸射。這崇徽殿全是木裹油漆之物,見火就著,恐怕已經快要燒透。
我回頭抓住她的手,對她大吼:"快點兒出來!"
她這才微微點頭,單手抱起那盆紅葶,被我拉扯著跑出去。
到外面,居然沒有人看見我們,所有人都在長春殿那裡圍著看。
我伸手想把她懷裡的蘭花打到地上,可是我手都沒辦法舉起來,全身發抖,開始為剛才自己的舉動後怕。
她漠然地回身去看崇徽殿。
燒得通紅的重檐攢角,透朽的頂梁,所有的磚瓦傾斜向大殿的正中間,嘩一聲巨響,壓了下去。
炙熱的風捲起一層黑紅灰燼,水波一樣向四周盪開,她的發絲和裙袂高高揚起。
這一場大火,燒燬了八個殿。所有的東西都全部付之一炬。
癸亥,我與母后移到延福宮。她還留在宮城內,只是搬到了玉華殿。我要見她,就要穿過兩層宮牆。雖然距離不遠,但是扣除了視朝與政事,去看她的時間也就更少了。
宮城南面是焦黑一片,玉華殿卻是桂葉成陰。我進去的時候,她一直專心地在把桂花收集在手中的罈子裡,用蜜糖撒上一層,再撒一層桂花。
"這是要做什麼?"
她看也不看我,說:"無聊,自己做桂花糖。"
我把袖子捲上,幫她捧罈子。她也沒有多理會我,隨手就把東西一放,自己捋桂花去了。宮女給我上了茶來,她坐在旁邊陪我,卻故意抬頭看桂花好久,我凝神盯著她的側面,她卻連眼睛都沒有轉一下。
桂花濃郁的甜香從那些細碎的金黃花蕊中流滴,坐在風裡迎香,細聞卻好像不是香氣,是濃冽酒味,沾身就要醉倒,整個人傾倒在酥軟的濃香中。
"今年的桂花開得真是早。"我找個話題和她說。
"中秋要到了。"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們似乎再沒有其他的話可說。
桂花的香氣在這樣微熱的下午有形般濛濛襲來,把整個人湮染成中秋的黃色,融化不開,盈了滿懷滿袖的甜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