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許久,終於我又開口問:"十五那天,我和你一起去陪母后賞月吧?"
"何必,她也不會想看見我。"她還是淡淡地說。
我勸她說:"都已經十年前的事了,你何必還這樣耿耿於懷,母后現在對我們也算成全。"
"等郭家的事情一過,自然就不用成全了。"她冷笑道,"她早說了我是個妖精,哪裡有後宮之主願意把我留在宮裡的?"
她居然會知道母后與郭家的事情。原來她每天在宮裡,不只是在養蘭花。
她淡淡給我一個背影,說:"你把我弄回來,還不如就殺了我痛快,我在這裡反正是別人的魚肉,後宮的事,你又未必做得了主。"
我覺得這句話刺耳,但是又不願對她使什麼臉色,就把頭轉向看窗外的桂花去了。耀眼的金色,夾在暗綠的寬厚葉片中,一直在流溢著那些馥郁的蜜甜香氣。
她說得極是,我現在未必能做得了主,而且母后哪裡會願意成全我們?她怎麼會讓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長久留在宮裡,何況還是我們母子心結的始作俑者。
母后對別人的成見,是一輩子也忘記不了的。也許她在翻雲覆雨之前,早已經想好了處置艾憫的手法。
前朝不是沒有這樣的覆轍,太后的干涉,往往能決定很多事。
我本來委實已經猶豫了很久,知道不應該和母后把關係弄得那麼僵,我也未嘗不忌憚她在朝中的勢力。但我寧願去冒險,也不願像多年前一樣失去艾憫。何況現在是個好機會,錯過了,我再抓不住。我可以和十年前一樣去賭一下,若和她沒有辦法在一起,我也不留戀自己現在的身份。何況,我已經不是畏懼母后的那個孩子了。
打定了主意,我便站起身,一邊責怪她說:"你要知道這是宮裡,凡事要斟酌了再出口。"
她隨便點下頭,說:"是。"
出了玉華殿,那些纏繞在我周身的甜香才漸漸淡了,上了玉臵,看一看她的神情。居然無喜也無憂。
好像剛才那些話,她從來沒有說過。
母后在延福宮內安頓下來後,殿前司已經把火發時形容鬼祟的人審察遍,提了修文德殿的一個工匠來。
李灼解釋說:"此次禁中大火,是秋高物燥,用火不慎而引起。"
"那這個工匠是怎麼回事?"母后放了手中茶盞問。
那工匠卻並不驚慌,向我磕頭,說:"草民有罪。"母后在旁邊不說話。他行禮畢,然後說:"草民明日就要出宮,今晚去檢查最後的工序,然後發現崇德殿那邊的火就燒起來了。草民想既然已經燒了,再燒幾間也沒人會發覺,因此引了一些易燃物,去投了崇徽殿。"
我覺得此人說話太過順溜,又這般冷靜,倒似練習過多次,轉頭看母后的反應,母后卻沒有動怒,問:"你可知道崇徽殿是本宮的住處?"
"正是知道。"他抬頭看她,知道要被審問,索性先自己說了出來,"太后可還記得當年下詔在永興營造浮屠的事?"
母后想了一想,問:"當時是姜遵主事吧?"
那人點頭,說:"姜遵為了討好太后娘娘,毀了漢、唐碑碣用來代磚甓造塔,工夫神速。於是太后認為此人不錯,召他還京起用。"
"怎麼了?"母后慢悠悠地問,也沒有怒氣。
那人又說:"當時有腐儒阻攔姜遵所為,被架出枷在街上曝曬,回家後得急病去世了。"
母后終於一笑,問:"你的親人?"
"並不是,是寇老的遠房親戚。"他正色說。
她微微點頭:"寇准的……那麼,又是誰叫你來的?"
"是草民懷一顆赤膽忠心而來,太后這些年在朝中挾幼帝逞己欲,天下不平者不止我一人!"他神情終於激動,開始大叫。
母后對我笑道:"近來書塾多了,誤的人可也真不少。"
我抬頭看外面天色漸暗,回答:"不如等到明日早朝,再仔細商量。"
母后示意李灼帶那人先下去好好看押,但剛到外面,卻一陣混亂。李灼又奔進來,向我稟報說:"犯人自盡了。"
我漠然:"怎麼這麼不小心。"
母后問道:"他的家世呢?舉薦他進宮的人呢?"
李灼看我,我於是說:"還是明日早朝再議吧。"
眾臣聽聞此事,出乎意料地沒有驚詫,只是一片安靜中輕微地互相交換神情。
母后問:"眾位大人認為應當如何處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