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
有人進來,上了廁所,然後洗手。
那個人洗手時習慣先衝五秒鍾水,然後有節奏地按三下洗手液,搓手六次,衝乾淨。
周自省沒有回頭,虛聲開口:“唐漾有徹查九江的念頭,她給我說的是融資細節有紕漏,但她最近外出頻率很高,”周自省吸了口煙,“我待會兒就提前撤了,你看看你怎麽給魏長秋說。”
周默垂手走到周自省身旁,聲線裹有譏諷:“你想邀功就得自己說。”
周自省回頭,見廁所與偏廳的隔門緊閉著。
他手懸在窗外,面朝周默:“阿默,”周自省喚對方,語重心長道,“唐漾不是秦月,也不是范琳琅,她有野心,也很聰明,最可怕的是她生長環境好,受的教育好,秉性也很好,她想做什麽就一定會做,哪怕我這邊攔了一手,我駁了她查九江內網的申請,她也會有其他辦法。”
“阿默,”周自省第二次喚他,“我以為你懂忌憚。”
周默直視著周自省幽深的目光,扯唇道:“我以為姍姍出事之後,你會有一點向善的心。”
這個名字太過忌諱。
周自省默了好一會兒,“都過去及這麽久了,”他似是無奈,“我以為你該走出來了,也該忘記——”
“忘記?”周默聽到天大的笑話般,他說,“我為什麽要忘記?我憑什麽要忘記?!”他抬高語調,目光淬寒,步步逼向周自省。
他每靠近一步,唇角的笑意便冷然一分:“姍姍就是一把劍,無時無刻懸在我頭上,”周默又壓低了聲線,一個字一個字砸在周自省臉上,“我得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是我叔叔害死了徐姍姍,是我叔叔害死了22歲的徐姍姍,是我叔叔把拿到offer、前途大好、笑起來特別特別好看的徐姍姍,”周默笑容定格,咬牙,“一步步逼上絕路……”
火星燃到煙尾,掙扎艱難。
周自省沒動,亦沒說話。
“對了,”周默想到什麽,他臉和周自省隔得很近,眼睛片聚攏極利的視線,“你有沒有覺得唐漾笑起來有點像姍姍,你看到唐漾會不會想起姍姍,”周默諷笑,“你知道姍姍到匯商的第一天給我說的什麽嗎,她說她覺得我叔叔好厲害哦。笑著說的。你知道她走的時候——”
周默整張臉痛苦地扭曲。
他想把面前的周自省千刀萬剮,他每日每夜發瘋地想,可他現在,想到徐姍姍走的時候,只能雙目赤紅,嗓子失音般說不出話。
周自省慢慢闔上眼。
周默搖頭笑。
周自省喉嚨費力地滾咽。
窗外風沙沙響。
兩人間的安靜似刀片,秒秒剜心。
良久。
周默亡命徒一般低喝:“怎麽,去給魏長秋說啊,說啊,說徐姍姍是我——”
“阿默,你冷靜一點。”周自省慢慢睜開眼睛。
周默:“我很冷靜——”
“當當”,兩下敲門聲響起。
兩人同時扭頭。
九江一個高層進來,他走到標“男”的那間,沒關門,一邊拉褲鏈一邊問周自省:“最後一次核查有什麽問題嗎?幾次約唐處周助都說她有事,也是個大忙人。”
周默沒出聲。
周自省沒提唐漾想徹查九江的事,淡淡道:“沒問題,等七月底吧。”
“嗯,”高層眯著眼睛哼了一段小曲,然後拉上褲鏈,“你們剛剛在吵什麽嗎?我模模糊糊聽到動靜有點大。”
周自省掛著長輩式笑容:“說他高中時我經常管他,他去一次網吧我就扣他一天生活費。”
九江高層道:“可越是管,小孩越是叛逆,我兒子也高一,說什麽什麽不聽。”
周自省:“現在小孩比以前條件好,玩的東西也比以前多。”
“是啊……”
周自省和高層聊了好一會兒,高層睨到周自省指間的煙頭,頷首道:“那周行你慢慢抽,周助和你叔叔敘敘舊。”說罷,離開並體貼地替兩人合了門。
周默望著周自省,幾秒後,他亦離開。
廁所門口有個直飲水處,供打掃衛生的清潔工使用或飲用,淨水器上堆著幾個消過毒的玻璃杯。
周默取下一個,接了滿滿一杯水,他面朝周自省,一飲而盡。
會所的廁所都鑲金嵌銀,周自省也望著周默,眼裡好似有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落寂和難過。
周默沒看出來,也不想看出來。
他舉起空玻璃杯,直直注視著周自省。
一秒,兩秒,三秒。
周自省望著周默,眼神慈藹。
周默直接松手。
“啪”地脆響,玻璃四濺。
————
與此同時,一層之隔的樓上。
一群人圍著程斯然,程斯然用鑷子夾住一塊冰,鑷子懸在一杯裝著冰水混合物的敞口杯上,眾人目不轉睛,程斯然松開手指,冰墜入杯中,刷一下,杯口騰起一簇一尺高的火苗。
眾人睜大眼睛,“臥槽”連連:“這什麽情況?”
程斯然交友廣泛,秦皎老公是個化學老師,大家看向秦皎老公,秦皎老公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道:“如果這是一杯普通冰水,放進去的也是普通冰塊,那肯定不會起火,冰和水的沸點一樣,都是一百度,所以裡面不是冰水混合物,只是看起來像冰水混合物的易燃物。”
眾人連連點頭,程斯然跟著點頭。
秦皎老公接著道:“可燃的液體有很多,常見的乙醇,□□……所以可能是鑷子上類似冰的東西投進去後發生化學反應釋放熱量……”
秦皎老公說了一大堆,最後甚至還推了一個極其嚴謹而複雜的反應方程式。
在座男男女女鼓起掌來,程斯然也鼓掌。
待掌心停歇,程斯然再次拿起鑷子。這次,他手沒遮掩,拇指按開鑷子交叉頂上的一個開關,鑷子合攏,噴火,手松,火滅,再合攏,再噴火,再手松,火滅。
眾人看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
程斯然憋著笑解釋:“這是從劇院裡面拿過來的道具鑷子,可以變魔術用……”
眾人笑罵程斯然“日哦,不要臉”,秦皎老公一臉茫然。
秦皎撈起枕頭就朝程斯然掄去,程斯然“哎喲”抱頭躥走。
大家說說笑笑,分區分塊,包廂裡充斥著果味汽水和酒的暖香,歡肆又鬧騰。
其實,程斯然組這個局是有目的的。
幾輪之後,大家又圍到了一起,玩真心話。
規則很簡單,每輪開始之前,上一輪的莊家搖骰子,骰子點數大於等於四,莊家接著當莊,如果小於等於三,那就朝左數骰子數位數的人當莊,莊家提問,做過的喝酒,沒做過的隨意,葡萄酒度數不高,程斯然作為主人第一個當莊,一邊開酒一邊信誓旦旦:“絕對不會出事,不會醉死人,要醉死了的話,”他“嘿嘿”笑,“我給你們都買了保險,受益人寫的程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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