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直弘從大樓正面玄關走出來,弘毅倏地縮起脖子,不過直弘應該是不可能留意到馬路對面速食店裏頭的動靜。只見他舉起手招了計程車,不知要去哪裏,平常他都是步行到車站搭電車回家的。
過沒多久,一名穿著白罩衫的年輕女子隨後步出了玄關,正是弘毅在等待的目標,他全身的血液頓時衝上腦門,而由於他急著站起身,小腿還撞到了桌腳。
弘毅衝出速食店,連忙跟上女子,看她似乎是朝車站方向走去。對弘毅來說幸運的是,女子身邊並沒有同行者。
直弘的公司裏,有個弘毅從小就認得的員工。昨天晚上,弘毅撥電話給那名員工,問他直弘的近況,但不知對方是否聽不懂弘毅話中有話,一逕含蓄地報告一些中規中矩的事,弘毅急了,乾脆露骨地問:「聽說我父親有愛人了,是真的嗎?」對方一聽,頓時變得語無倫次了起來。
「不不,只是謠言啦,大家在亂傳的而已。因為那個小姐年輕又漂亮,大家難免想開開小玩笑,你別當真啊。」
聽到對方試圖含糊帶過,弘毅更是緊咬不放,「是不是謠言,我自己會判斷,你把聽到的全部告訴我就是了。」
「那拜託你千萬別說出去啊。」對方先叮嚀之後,告訴了弘毅,那名女子叫做宮本祐理,四月剛進公司,擔任直弘的秘書。
弘毅確定了這個人就是加賀給他看那張照片上頭的女子。
這位宮本祐理個頭很高,背脊挺得筆直,目不斜視地往前快步走著,加上步伐很大,弘毅想要追上她,甚至得小跑步才行。
一追到她身後,弘毅調勻呼吸之後,出聲了:「宮本小姐。」
女子停下腳步,回過頭時,手依舊緊抓著側肩包的背帶。她一看到弘毅,瞬間睜大了眼。
弘毅低頭行了一禮。
「抱歉突然叫住妳,我是……清瀨直弘的兒子,我叫弘毅。」
她眨了幾次眼,輕輕點了個頭,「你好……」
「是這樣的,我無論如何都想和妳談一下,只要十分鐘就好,妳的時間方便嗎?」
她游移的視線透露了她內心的遲疑。突然被人叫住說有話要談,任誰都會亂了方寸吧,弘毅靜靜等著她冷靜下來。
但她很快便恢復了鎮定。
「好的。」她直直地望進弘毅的眼裏。
「清瀨先生。」直弘才剛走進甘酒橫丁沒多久,身後就有人喚他。回頭一看,加賀正朝他走來。
「真巧。不,還是該說,會遇到你並不是偶然呢?」
加賀苦笑著搔了搔頭。
「聽說您這陣子三天兩頭跑日本橋這邊,這消息在我們專案小組裏已經傳開了呢。」
「也就是說,警方一直在監視我嗎?」
「請別想得那麼嚴重,掌握案件關係人的行蹤,也是偵查上很重要的一環。」
直弘突出下唇,聳了聳肩,「好吧,請問找我有何貴幹?」
「有幾個問題想請教您。第一個問題就是,您常跑日本橋的原因何在?」
「我一定得回答嗎?」
「是不方便告知的原因嗎?」加賀笑咪咪地問道。
直弘吁了口氣,「可以邊走邊講嗎?」
「求之不得。這座町尤其適合散步呢。」
兩人並肩走在街上。過了傍晚,氣溫也涼快了些,不知何處傳來了風鈴的聲響。
經過一間三味線專賣店時,直弘在展示櫃前停下了腳步。
「我聽我兒子說,峰子之所以搬來小傳馬町這兒住,背後有個重大原因。我想知道那個原因,這陣子才會一直跑這裏。我想在這座町上四處走走看看,說不定會發現答案吧。只不過,套句我兒子的說法,那個原因好像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就是了。」
然而加賀並沒有應聲,展示櫃的玻璃映出他一臉沉痛的神情。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了。
「清瀨先生,您為甚麼會答應三井峰子女士提出的離婚要求呢?」
直弘身子陡地一震。
「事到如今,還需要追究原因嗎?」
「應該和宮本祐理小姐無關吧?並不是因為有了她,您才同意離婚的。──我說的沒錯吧?」
「你到底想說甚麼?」
「您直到遇上了這次的事件,才終於恍然自己是多麼深愛著您的妻子──三井峰子女士,不是嗎?這也就是為甚麼,您會跑來這個町上四處走看,試圖瞭解您妻子在這裏是過著甚麼樣的生活。我說錯了嗎?」
直弘緩緩地搖著頭。
「我對峰子的心意,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過,沒有甚麼恍然不恍然的。再說,離婚應該是正確的抉擇吧,對我們彼此都好。我只是想確認離婚是對的,所以想來看看峰子在選擇離婚之後有了甚麼人生新發現,如此而已。」
加賀聽完,沉思了一會兒,從口袋拿出手機。
「清瀨先生,您今晚還有其他的約嗎?」
「今晚?沒有。晚上是空著的。」
「那我們去喝一杯如何?關於三井峰子女士,有一些事想請教您。」
弘毅與宮本祐理走進一家自助式咖啡店,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因為不想讓其他人聽見他們的對話內容。
「我就直說了。請問妳和我爸是甚麼關係?」弘毅壓低了嗓音,卻是讓對方能聽得清清楚楚的音量。
宮本祐理盯著盛有拿鐵的咖啡杯答道:「我是社長的秘書。」
「我不是問妳這個,」弘毅上半身湊向前,「我問的是,你們有沒有私底下的交情?」
宮本祐理抬起臉來。
「這部份是私事吧,我應該沒有義務回答你。」
對弘毅而言,這就像是出乎意料的一拳反擊。由於宮本祐理很順從地跟著他來到咖啡店,他便一廂情願地以為她會老實地將一切和盤托出。
「我是他的兒子,應該有權利知道父親的異性往來狀況吧。」
「那你去問你父親不就好了。」
「我爸不會坦白告訴我的,所以我才來問妳啊。」
「那樣的話,我更不該多嘴了。社長一定有他的考量,而我一切都聽從他的決定。」
弘毅的左腿在桌下抖著,那是他焦慮時的壞習慣。然而宮本祐理像是毫不在意弘毅的情緒,一臉事不關己的神情喝著拿鐵。
不過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弘毅心裏急歸急,腦子卻恍惚地如此想著。宮本祐理看上去有著成熟女性的穩重氣質,但仔細觀察,她應該年紀不大,和弘毅可能差不到十歲。
「警方在懷疑是我爸殺了我媽。至於動機呢,如果妳是我爸的愛人,而且你們的關係是在我爸媽離婚之前就開始的話,我媽就有權利跟我爸要贍養費,而我爸有可能因為不想付那筆錢而殺了我媽。」
宮本祐理的雙眼瞪得大大的。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難道你不相信你自己的父親?」
「我剛說了,懷疑老爸的不是我,是警方啊。」
但她仍然激動地搖著頭。
「重要的是你怎麼想!要是你相信你父親,無論其他人說甚麼,你對你父親的信心都不會動搖的!」
聽到她這帶有訓誡意味的話語,弘毅猛地咬緊牙關。
「妳要這麼說的話,那我只能回答妳,其實我不太相信他。」
宮本祐理的眼神變得嚴峻,「真的假的?」
弘毅不禁失笑,「妳也會講這種年輕人用語喔?」
「我怎麼講話不重要吧。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不相信你父親?」
「不相信啊。或許該說,沒辦法相信吧。因為妳看他啊,完全不顧家,我媽都提出離婚要求了,也不見他有絲毫反省的態度。然後呢,一離婚就把妳這樣的年輕女生拉來身邊當秘書,妳教我怎麼相信他?我爸連我媽的葬禮都沒出席耶!」
宮本祐理仰起臉,接著兀自低喃著甚麼。
「妳怎麼了?」弘毅問道。
但是她沒回答,依舊低聲囁嚅著,只聽到她在說:「不行了……,我瞞不下去了……」
弘毅正要出聲喚她,她突地面向弘毅,眼神非常堅毅。
「弘毅先生,有件事,我想請你好好聽我說。」
「咦?」
「本來,這件事不該由我來告訴你的,但是我已經再也忍不下去,只能讓你知道真相了。」
「真相……?」
「你別打岔,聽我說。」然後像是要讓自己鼓足勇氣似地,宮本祐理將拿鐵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