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也是個大熱天,中午過後,氣溫迅速飆高,據說是因為高氣壓滯留的緣故。菜穗一如平日在濱町站下了車,但不過是爬上地鐵站階梯來到地面上,背部都出汗了。
回到自家店門前,文孝正在張開遮陽棚,看到女兒回來了,輕聲打了招呼:「回來啦。」
「我回來了。爸,今天刑警有沒有上門?」
「沒來我們家,不過警方好像在這一帶挨家挨戶查訪哦。」文孝悄聲說道。
「他們在調查甚麼呢?」
「我是不小心聽到的啦,聽說警方果然是在調查田倉先生,到處問說昨天有沒有人看到他。看樣子他來我們家的時間點,好像真的是關鍵啊。」
「也就是說,警方覺得我們家的證詞幫不上忙,是這樣嗎?」
「哎,差不多那意思吧。」文孝走進店裏。
菜穗環視四下。現在此刻,刑警正在某處進行著走訪調查啊……
她不經意望向斜前方對街的咖啡店,登時吃驚得倒抽一口氣。那家咖啡店有著整面的落地玻璃窗,而就在玻璃窗的另一側,出現一張菜穗認得的面孔。對方似乎也發現菜穗了,露出一臉尷尬的笑容。
菜穗越過馬路走進那家咖啡店,來到面對馬路的窗邊座位。
「你在監視甚麼嗎?」她俯視著加賀問道。
「我沒有在監視呀。先坐下再說吧。」加賀舉起手叫來女服務生,一邊問菜穗:「要喝甚麼?」
「我不用了。」
「不必跟我客氣。」加賀把菜單遞到她面前。
「那,香蕉汁。」菜穗向女服務生點完餐後,坐到位子上。「你在監視我家嗎?」
加賀噗哧一笑。
「妳很拗耶,我不是說了嗎?我沒在監視。」
「那你在幹甚麼?」
「沒幹甚麼。硬要說的話,我正在喝冰咖啡。換個說法,也可以說我正在摸魚吧。」加賀拿開吸管,直接以玻璃杯就口,大口喝下冰咖啡。
「小傳馬町的命案,你們是不是懷疑到田倉先生頭上?」
聽到菜穗的提問,加賀稍稍繃起臉,迅速瞥了一圈周邊的座席。
「如果妳能夠稍微壓低音量,我會很感謝妳的。」
「你要是不回答我,我就用最大音量把剛才那句話重複一遍。」
加賀歎了口氣,手指伸進他那頭有些長的頭髮裏。
「田倉先生的確被列為嫌犯之一。案發當天,他去過被害人的住處,屋內留有保險產品介紹手冊和他的名片。不過當然,他本人堅稱當天上門拜訪只是為了處理保險業務。」
「只是因為這樣就懷疑他?」
「這對警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線索。」
香蕉汁送來了,菜穗就著粗吸管吸了一大口。
「田倉先生來我們家的時間點,是關鍵嗎?」菜穗緩一口氣之後,開口問道。
加賀稍微想了一下,輕輕點了頭。
「據瞭解,那一天田倉先生是在下午五點半左右離開被害人住處,當時被害人還是活著的,因為在五點半過後沒多久,有人目擊到被害人出門買東西,這是已經確認過的。」
「是喔。買了甚麼呢?」
加賀眨了眨眼,望向菜穗說:「買了甚麼,對妳而言很重要嗎?」
「沒有啊,只是有點在意罷了。因為,那可是在被殺害之前耶!」
「被害人應該是沒料到自己即將遇害,才會很平常地出門去買東西吧。她買了一把廚房用剪刀。妳知道『吉佐美屋』這家店嗎?」
「啊,我知道!」
「嗯,這件事先暫放一邊吧。據田倉先生說,他離開被害人住處之後,便去了你們家,然後直接回到位於濱町的公司,將妳祖母的入院給付申請文件交給一名女同事,之後就回家去了。」
「這有甚麼問題嗎?」
「他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友人。根據那位友人的證詞,從他們相遇的時刻逆推回去,田倉先生離開公司的時間應該是在六點四十分左右。然而他的女同事卻說,他是在六點十分離開公司的。換句話說,當中產生了三十分鐘的空白。如果有三十分鐘的空檔,離開公司之後先繞去小傳馬町,殺了被害人再回家,時間上是兜得起來的。我們問過田倉先生本人這個疑點,他卻很堅持他回家路上並沒有繞去其他地方,離開公司的時間是六點四十分左右,他說是女同事記錯了。」
「那麼事實就是他說的那樣了啊。」
「可是還有其他同事說大概在六點出頭的時候看到他回公司,站在我們警察的立場,對於雙方證詞的分歧是無法視而不見的。只不過,田倉先生與那位女同事的證詞當中,有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田倉先生從回到公司到下班離開,在公司裏大概只待了十分鐘。所以說,他前往你們家拜訪的時刻就非常關鍵了。他上班的新都人壽與你們家的距離,徒步花不到十分鐘,加上他說從你們家離開之後就直接回公司,所以只要查出他是甚麼時刻離開你們家的,就知道他所說的是不是真的了。」
聽完加賀說得有點快的這一大段話,菜穗拚命地在腦中整理消化。
「難怪你們會那麼在意細微的時間點。」
「是啊。不過看樣子妳和妳祖母都不記得確切的時刻,我們只好查訪這附近的店家,到處問有沒有人在那個時間帶看到田倉先生。不過遺憾的是,沒有人目擊他走進你們家煎餅屋,我也問了這家咖啡店的人了,他們也沒看見。」
「那,田倉先生的嫌疑洗得清嗎?」
「很難講。」加賀慵懶地靠上椅背,視線彼端是玻璃窗外的馬路,「目前由於沒有發現其他嫌犯,警視廳的人應該會緊咬著田倉先生這條線索吧。」
「可是,田倉先生是不可能殺人的。」
「嗯,殺人嫌犯被逮捕之後,他身邊的人十之**都是這麼說的。」
聽到刑警這句話,菜穗忍不住動了怒。
「可是他明明就沒有動機啊!」
「很難講吧。」
「你……」
「通常所謂的動機,只要兇嫌自己不招,旁人是無從得知的,所以我想警視廳那邊的人應該很快就會盤問出來了吧。」
「我怎麼覺得你這話講得像是反正都有別人會處理一樣?」
「會嗎?」
「因為你一副事不關己的口氣啊。」
加賀將手伸向水杯,因為他的冰咖啡已經喝完了。
「偵查行動主要是由警視廳那邊掌控,我們地方警署的探員頂多是從旁輔助,或是帶帶路而已,簡單講就是一切只能聽命行事。」
菜穗瞪著加賀那輪廓深刻的面容。
「甚麼嘛,太讓人失望了,我本來還覺得你這個刑警先生不太有警察的習氣耶!你就是因為有這種想法,才會永遠窩在小警署裏當打雜跑腿的啦!」
「也不是當打雜跑腿的,只是我才剛調來這裏沒多久,說老實話,我對這一帶完全不熟悉,所以我才會想先從觀察整個町著手。這個町相當有意思呢,剛剛我去了一家鐘錶店,看到很罕見的時鐘哦,外觀是一座三角柱,三面都有數字盤,而且三面的指針始終維持著同步運作,不曉得內部是甚麼樣的機關喔?」
「甚麼跟甚麼?你真的是蹺班摸魚四處亂晃嘛!」菜穗兩口喝完香蕉汁,將飲料錢放到桌上。她不想讓這個人請客。
「今天白天也很熱喔。」加賀眺望著外頭說道:「妳看,從人形町方向走來的上班族大多脫掉身上的西裝外套,還挽起白襯衫的袖子呢。」
「那又怎樣?」菜穗粗魯地回了一句,她已經不想對加賀講敬語了。
「妳看,又走來一個。他還把西裝外套披在肩上,看樣子外套真的是穿不住呢。」
「那是當然的啊,外面那麼熱。」
「可是接近傍晚時分不是比較涼了嗎?噢,現在走來的這個上班族倒是整齊地穿著西裝外套呢。」
菜穗看向街上,的確有一名風采堂堂的西裝男士經過店門前。
「你到底想說甚麼?」菜穗不由得焦躁了起來。
「妳仔細看,從右走到左,換句話說,從人形町前往濱町的上班族,大多是脫掉西裝外套的。相反地,從左走到右的人們,外套都好好地穿在身上。」
菜穗轉過身,凝視著大街。
好幾名上班族橫越面前,或是往左、或是往右。菜穗訝異得不禁嘴巴微張,因為眼前的景象正如加賀所言,從右走往左的上班族當中,脫掉西裝的比例占了壓倒性的多數。
「真的耶……」她低喃著。
「很有趣吧?」加賀說。
「為甚麼呢?是湊巧嗎?」
「應該不是湊巧吧,事出必有因。」
「也就是說,加賀先生你知道原因何在嘍?」
「算是知道吧。」加賀意味深長地一笑。
「你那是甚麼表情嘛,幹嘛擺架子。」
「我沒有要擺架子。原因說破了,妳一定覺得沒甚麼。首先呢,這條街是許多上班族上下班的必經之路,可是大部份的公司行號都集中在濱町那邊。好,問題來了,現在是下午五點半,在這個時刻會從右走到左的人,也就是從人形町徒步前往濱町的上班族,大部份是甚麼樣的人呢?」
「唔,在這個時間的話嘛……」菜穗望著又一名上身只穿白襯衫的上班族走過面前,一面回道:「應該是要回公司去吧?」
「答對了。換個說法就是,他們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公司外頭奔波的上班族,也就是外勤員工,通常不是業務員就是做服務業的吧?相反地,從左走向右的,應該是一整天都待在公司裏的上班族,由於一直待在冷氣房內,不像跑外務的人員汗流浹背,有些人甚至會覺得公司冷氣太強了,所以他們的西裝外套都會好好地穿在身上。最近到了傍晚這個時間帶,外頭其實變得涼快許多了。妳仔細看看從濱町方向走來的人們,大多是稍微年長的,對吧?我想他們應該是已經不必跑外務、在公司裏位階相對比較高的主管階級,所以才能夠在五點半這麼早的時間準時下班離開公司。」
菜穗一邊聽著加賀的說明,一邊觀察著街上行人的穿著打扮。當然不是所有行人都符合加賀的推測,但菜穗發現他這番言論有相當的可信度。
「哇……,真的耶,我從沒想過這種事,虧我還是從小看著這條街長大的……」
「哎,這也不是日常生活中必要的知識啦。」
菜穗點點頭之後,突然驚覺一件事,於是盯著加賀問道:
「這個發現,和那起命案有關嗎?」
加賀拿起桌上的帳單。
「妳還記得我問了妳田倉先生當天的穿著嗎?」
菜穗眨著眼。
「那天,田倉先生的西裝外套好好地穿在身上……」
「他是屬於外勤人員,但是根據他的說詞,他說他離開位在小傳馬町的被害人住處之後,就直接前往你們家。也就是說,他在走了相當一段路之後,西裝外套卻還是穿得住嘍?」
「對耶,真的很怪……。可是,也有可能是他忍著酷熱,勉強自己穿著西裝外套啊。」
「當然也有這個可能性,不過,『空白的三十分鐘』之謎,說不定就藏在這個癥結裏。」加賀站起身,前往收銀檯結帳。
「等一下啦!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我沒辦法跟妳講細節,因為謎團其實還沒解開。先這樣吧,掰嘍。」加賀說完,步出了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