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进了初冬,日光明媚的晴日越来越少,天幕总暗沉。
才刚至日入时分,天际便黑压压一片。
临走前,她纠结半天还是把桌上的糕点带上了。这是冉蝶前天做的,嘱咐她有空给府里相熟的人送一些,出门在外,要跟别人打好关系。
可她在府里没几个熟人,所以她第一个就想起了季绪。原先她是打算等碰到季绪让他自己来拿的,结果他一直不见她。
才过两天,没坏。
她提着食盒出门,在去季绪书房还是房间时犹疑半天,最后选择去了书房。
一路顺畅无阻,远远的,她看见了青守在门外。
果然,他就在府里。
冉漾停住脚步,临走近,她不知为何又有点后悔了。
过来干什么呢?
问问他为什么换掉夕落的簪子,这还用问吗,答案显然易见。或者是把前天的糕点给他,可她生着气居然还要给他送好吃的,是不是有点太憋屈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冉漾握紧食盒,正迟疑还去不去时,门口的衔青眼尖的发现了她。
“冉姑娘!”
“您是来找公子的吗?”
他小跑着过来,道:“在下觉得好几日没见您了,再姑娘近来可好?”
冉漾先回答:“我只是路过。”
最后才道:“好的,衔青,你呢?”
衔青温和道:“在下还是老样子,公子忙在下就忙,公子不忙在下也能躲躲闲。”
冉漾:“衔青,你看起来心情很好,这几天应该很闲吧。”
衔青弯唇,和善笑笑。
闲鸡毛。
他已经快二十个时辰没入睡了,这几日跟着季绪上山下河,俨然已经临近升天的边缘。
季绪是武将出身,人是铁打的一身牛劲儿,他可不一样,他是个正常人,正常人这么搞会死的。
不过他现在心情确实好。
因为冉漾一来,就意味着这对儿今晚可有事干了,他也能跟着好好休息一番。
“公子正在议事,属下去为您通报。”
他说着便要转身。
冉漾抬手按住衔青的手臂,制止道:“衔青,等一等。”
衔青停住脚步:“怎么了,再姑娘?”
冉漾道:“我又不太想见他了,你??“
话说一半,书房房门突然从里面被吱呀一声打开,几日不见的季绪站在门前,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她身上。
然后慢慢挪向了她搭在衔青臂上的手。
衔青立即收手,识趣地后退半步。
冉漾与他目光交汇片刻,随即又慢慢移开,她若无其事地走到街青面前,然后对衔青道:“衔青,这里面是糕点,给你。”
衔青:“这这这.....”
他简直汗流浃背,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脊背慢慢僵直,他疲惫地想,本来都已经够累了,还要面临新的考验。
冉漾补充:“我娘亲前天做的,没有坏。她做的比我做的好吃,交代我送给朋友。”
衔青:“只有在下吗......”
冉漾嗯了一声,“我府里没有几个朋友。”
真是个小可怜。
他迟疑半天,最终还是在季绪冰冷的目光中缓缓伸手接过,“多谢冉姑娘。
冉漾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你去哪?”季绪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冉漾道:“回院子。”
季绪走下台阶,握住再漾的手臂,低声道:“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
光天化日,他凭什么说拉她就就拉她。
冉漾挣脱开他的手,道:“说吧。”
她闷闷地想,现在知道有话说了。
她都回来好几天了,今天她自己过来了才有话说,既然有话说前几天怎么不自己去找她,她不来就没话是吧。
肯定也不是很重要。
季绪道:“我想跟你单独说。”
衔青默默退到一边去。
季绪回头低声吩咐道:“先把她安顿好,其余明日再说,找几个人看着她别出意外。”
衔青应了一声。
季绪迟疑片刻,想起方才那人怯弱恐惧的神态,又回头道:“尽量别吓她,在府内也不用太限制她。”
“属下明白。”
应完,他发现季绪仍在看他。
衔青:“?”
只见主子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修长的指节快速勾了勾。
他面无表情道:“需要我给你带回去吗。”
“......”衔青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食盒,立即弓身主动递了上去:“辛苦公子。
季绪嗯了一声:“不辛苦。”
冉漾就这么看着食盒又回到了季绪手里,她皱起眉头,背对着衔青低声狐疑道:
“你不会要据为己有吧?”
季绪:“不可以吗?”
冉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那是我给衔青的,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季绪:“他不爱吃甜的,我爱。”
“这不是你霸占别人东西的理由。
“我没有霸占。”
“他都没同意。”
两人僵持着,季绪轻抿双唇,沉默片刻后问转身:“衔青,这个送我,同意吗。”
衔青:“同意!”
冉漾:“......”算了。
刚才她还带点赌气的成分,现在却真心实意地想,衔青可真不容易,改日她要专门做点东西偷偷送他。
衔青走后,季绪一手提着食盒,另一只手自然而然要去牵她,
冉漾躲开。
季绪拧眉道:“你在生我的气吗?”
冉漾有点困惑了。
难道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不一样?
不然他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她就算不生气也不可能给他牵啊。
冉漾没理他,兀自向前走去。
季绪跟上她,这次他没再试着她,老老实实跟她肩并肩走在一起。
冉漾看路,季绪看她。
“冉姑娘,你在不高兴什么?”
冉漾:“我没不高兴。”
她脚步停了停,对季绪道:“二公子,我要回去了,你不要跟着我可以吗?”
季绪:“谁跟你了,我也回去。”
差点忘了,他们的住处是一个方向。
冉漾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她闷着头继续向前走。
很快,她想起夕落的话。
她心里有些犹豫,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怎么,总觉得有点难为情。
兀自纠结了好半天,才自认为委婉地开口道:“二公子,你这几日在干什么呢?”
季绪:“你想我了?”
冉漾很快就脸红了,她道:“我不想你,我只是问问你。”
季绪笑了起来,垂眸看她,少女脸颊泛粉,眉心轻蹙,很像被说中心事害羞了。
但他知道,不是这样。
认识地久了,他也算了解她。
脸皮薄,没人时也能自己脸红。
他道:“哦,但我想你了。”
冉漾不说话了。
只有耳尖还在持续发红,默默蔓延到了脖颈,她决定暂时原谅季绪。
但既然想她,为什么不来见她呢?
虽然绕了一圈,但再漾问了,季绪还是如实跟她解释道:“这几日在忙些家务事,昨日凌晨去山里接了个很重要的人。地方虽不远,但是路不好走,今下午才到家。”
很重要的人,再漾很少听季绪这样评价谁,她问:“是你书房那个人吗?”
“嗯。
他又补充:“应该是,她的身份暂时不能完全确定。”
冉漾哦了一声,说到底这些事跟她没关系,她便没再细问。
季绪却在这时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对她道:“话说回来,她跟季云澹还有点恩怨。”
冉漾问:“什么恩怨?”
季绪对上她的眼睛,纠正道:“不对,应该说是只有怨,没有恩。”
冉漾没有说话。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季绪放门口,她停下脚步,对他道:“你到了。”
话音刚落,一滴雨点直直压在她脑门上,再漾摸摸脑袋,抬头去看灰暗的天空。
豆大的雨点兜头往下砸,这场雨来的格外得急,再漾还没反应过来,手臂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拉进了房门。
啪的一声,房门被阖上。
“真遗憾,下雨了。”
季绪愉悦的声音传过来。
他找来一条干帕子,帮冉漾擦擦她身上马上就要干了的几滴雨水,垂眸道:“看来只能麻烦冉姑娘在我这里凑合一晚了。”
冉漾不理,只当他在自说自话。
很快,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打算等雨停就回去。
房间里,小元宝的味道已经变得很淡,但她就坐在他身边,山茶花的温柔清香渐渐蔓延过来。
季绪给冉漾倒了杯茶,然后就走到长条案后,低头拿起邸报看了起来。
房里一时变得很安静。
冉漾捧着茶,看他。
她有点困惑,就这?
后来一想,她好像本来就只是进来避雨的。而且季绪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以前他总对她爱搭不理,还老是让她闭嘴。
现在都开始给她倒水了。
冉漾盯着他专注的眉眼,道:“二公子。”
“嗯?”他没抬眼。
再漾在他身侧他很容易分神,平日可以一目十行的东西现在得慢慢看才能看下去。
冉漾问:“你不休息一下吗?”
季绪道:“不急。”
他休假一天,公务虽不忙,但也落下不少,比如接连三日的邸报他都没看,各部发来的咨文也堆了一堆。
冉漾劝说道:“不能逞强,二公子。你本来就不喜荤腥,吃肉太少,休息地还不好,长此以往,恐会阳气不足,易感疲乏,外强中干??”
手里的邸报被啪的一声放在桌面。
男人面色不善的抬起眼眸,声音危险道:“冉漾,你说谁外强中干?”
“还容易烦躁易怒,你看你已经有现象了。
季绪:“......”
他靠在椅背上,终于看不下去了,对冉漾道:“过来。”
冉漾:“怎么了?”
“有事告诉你。
冉漾把茶杯放在一旁,朝他走过去。
外面雨声急促,再漾站在他面前,他的目光冉漾很熟悉,她以为他会拉她的手。
但季绪没有,他只是望着她,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道:“季云澹会提前回来。
冉漾:“哦,提前多久?”
季绪很不满意,他道:“这么关心,你很想他回来?”
冉漾不吭声了。
他低声道:“你今天还在喜欢季云澹。”
冉漾张唇,季绪终于握住她的手腕:“别说,不想听。”
再漾被他握得多了,也习惯了。
她一时半会没想挣扎,目光不经意从书案上扫过,突然看见一副熟悉的纹路。
被画在宣纸上,能看出来一块螭龙玉佩,熟悉,但又不是特别熟悉。
她注视了一会,问季绪:“那是什么?”
季绪蹙眉看了眼,随即拿书卷盖住,然后同她道:“没什么。”
冉漾却盯着那页纸。
季绪问:“你见过这个图案?”
冉漾收回目光:“没见过。”
说起来,在此之前,再蝶也给他看过一次璃纹,很类似,但不完全一样。
螭纹基本都是大差不差,仅凭这个,这两件事就算联系到一起也完全证明不了什么。
不过季绪迟疑片刻,还是盯着再漾毫无说谎痕迹的脸,缓声道:“你见过螭纹吗。”
冉漾:“这是螭纹吗,我见过类似的。”
“我幼时见大官带过这种玉佩,我娘也见过,她还问我这是什么,看来我明天可以回答她了。”
季绪这才笑起来,他随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冉漾嗯了一声。
她垂下眼睛,去看季绪拉住她的那只手。从刚刚就感觉到了,他的手受伤了,握她时,结痂处也碰到了她。
冉漾抬起他的手,道:“受伤了。”
季绪跟随着她的目光,“树枝划的。”
说完他又蹙眉道:“你什么眼神儿,嫌没以前好看了?我问过了,不会留疤。”
冉漾怪异地看他一眼。
她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她只是在判断伤口深不深,当时他疼不疼。
“现在还疼吗?”
也才过去一天,这个痂极其脆弱,伤口上凝血的血块甚至没有彻底干掉,他皮肤白,所以这个伤口看起来格外害人。
季绪没回答。
冉漾又问了一遍。
男人这才抬眼,笑着道:“有点,但抱你一下可以缓解。”
雨滴砸在屋檐,窗外雨珠细密,宛如细密的珠帘,湿气蔓延进来。
冉漾思索片刻,问:“真的吗?”
季绪静静望着她,眸光暗了几分。
他总是不说话,再漾搞不明白,她问:“你怎么不说话。”
话才说完,季绪在她面前站起身来,再漾抬起眼眸,察觉到男人的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她望了一眼,但没有后退。很快,她被季绪抱在了怀里。
脸颊完全贴在他的胸膛,她能感受到季绪略显沉重的呼吸,还有他灼热的体温。
飞快的心跳伴随嘈杂的雨声。
冉漾眨眨眼睛,她道:“你轻一点。”
箍在她后腰的手臂轻了点,再漾喘了口气,仰头问:“缓解了吗?”
季
绪喉结动了动,那只受伤的手从她后腰沿着脊背上移,最后扣住了她的后脑。
冉漾又问:“你做什么?”
两人贴的极近,呼吸交融,季绪低着头,喉结滚动,看向她干燥嫣红的唇。
他低声问:“可以亲吗。”
冉漾下意识后仰,但他的手牢牢控制着她,她呼吸微滞,目光扫过他的唇。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记忆席卷,似乎回到那个混乱的秋夜。
放在他背上的手指紧了紧,再漾垂着眼睫,红唇轻轻张开。
季绪低头碰了她一下。
她没躲,只是睫羽轻眨,季绪低头重新吻她,再漾被迫扬起下巴。
但就在唇舌交缠的一瞬间,房门突然被叩响,紧接着衔青的声音在外面想起。
“公子,公子您睡了吗?”
冉漾回神,她别开脸从季绪怀里出来。
季绪黑着脸,脸色就没这么难看过,他盯着紧闭的房门一言不发。
冉漾拍拍他的手臂:“衔青叫你。”
衔青快速道:“公子,沈姑娘突然非要见您,说有话要跟你说。”
季绪依然没说话。
衔青又在外面补充,“她说要跟您亲口说。
冉漾站在旁边,看来季绪今天说的,那个很重要的人,应该就是这位沈姑娘。
她没再出声提醒,但这时季绪在她身边呼出一口气,然后才跟她道:
“我去去就来,你先在这等我。”
他说完便阔步走出了房门,再漾跟了上去,在长廊尽头看见一位素衣少女。
她站在昏暗的石灯旁,看着跟她差不多年纪,面庞白净,身形纤瘦袅娜。
两人的目光在短暂的一瞬间对视。
冉漾看人总是先看脸,她会下意识的观察别人脸上的每个部位,晦暗的光影照在她的脸庞。再漾突然发现,她看起来似乎有点熟悉,但她想不起来像谁。
冉漾看着季绪一言不发地朝姑娘走过去,她跟了两步,原想扬声提醒一句伤口别沾水,但他已经走进了雨中。
那位沈姑娘紧紧跟在他身后。
冉漾遂而又把话憋了回去,独自站在门前。
大概隔了一盏茶的功夫,雨势似乎小了一些。再漾走进房间,拿伞离开了。
她的小院里季绪房间很近,没一会就走到了,?玉给她开门,问她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冉漾摇摇头没说话。
她回房间脱了湿鞋,然后坐在桌边编手绳。其实这段时间她已经很少做小工了,大多都是?玉在做,再漾会帮她带上集市,工钱也都给?玉。
编着编着,她忽然想起了季择庭的话。
季择庭说季绪总是执着于当年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会是沈姑娘吗。
季绪为什么要对她执着?
他们之前难道认识吗?
季绪站在把她接回府里,是想干什么?
沈姑娘跟季云澹之间有怨,那跟季绪之间有什么呢,他们兄弟俩为什么不合。
编了几个,冉漾便没再想下去,她觉得没意思,索性匆匆沐浴后直接上床睡觉了。
第二日还要早起,这些问题说到底跟她无关,她为此费神太不应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