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掌擦下臉,把手掌就著路燈的燈光觀看,也看不出啥東西;手機震動了一下,拿起手機觀看,王胖子發了個勾引的表情給他,這才想起正事。
李意趕緊去便利店拿酒趕回了工地。
有可能是晚上酒喝得有點多,或者是宿舍硬板床實在沒大爺爺準備的軟床舒服,再或者傍晚連著受了兩次驚嚇,李意回學校的這個晚上總是難以入睡,身體裡有種極度燥熱的感覺。
好不容易睡著,就感覺睡得不踏實,老覺得身體飄在空中一樣晃晃悠悠。
過一會兒又似乎被什麽東西把身體綁得死死,半點動彈不得。
也不知道做的什麽夢,只是知道這一覺肯定睡了很久,因為那些莫名其妙的感受維持了不少時間。
等眼前有白光晃動,想是太陽從窗戶曬進來照在眼皮上,李意迷迷糊糊睜開雙眼,這一看就清醒不少。
四張臉整整齊齊湊在床頭瞪著他,尤其中間那張大胖臉特別顯眼。
睡在單人床上鋪的李意還沒完全睡醒,回瞪一眼,翻個身面對牆壁重新閉上眼睛;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翻轉回身,惺忪著眼:“你們大清早的不冷嗎,是今天沒課還是我臉上開了花,一個個站我床前看個什麽勁!胖子你又不是我們宿舍的,你來幹嘛?”
王胖子蹬著床梯爬上兩步,撲上去雙手掐著李意脖子齜牙咧嘴:“你小子肯定是偷偷跑大爺爺那邊吃喝去了,這回不帶哥了是吧,一去還那麽久,這臉都吃胖了。”
“胖哥別衝動,意哥沒事就好。”後面幾人急忙去拉王胖子。
“神經,你這神經啊……”李意掰著王胖子掐他脖子的雙手,原本按體格和以往經驗,瘦弱的李意是怎麽都掰不動又高又胖的王胖子手臂的,很意外,這次竟然被他輕松就把王胖子雙手掰開。
掰開瞬間,李意和王胖子都愣住了,互相瞪大眼看著對方;後面三人沒注意前方情況,正往下拉王胖子,王胖子雙手脫開李意脖子後沒了重心,一不留神,四人就往後摔去。
李意反應及時,急忙抓住王胖子一隻手,腳蹬住床沿。
只聽“吱……嘎……嘭……”。
四個人一張床摔作一團。
而李意半個身子俯臥在對面上鋪,一手抓著床頭一手抓著床邊,腳正掛在床外晃蕩,有驚無險。
醫院,是李意陪王胖子來的。
所以李意自然知道王胖子只是扭了胳膊,並沒有扭到脖子。
所以他王胖子一直扭著脖子跟他李意當然沒什麽關系。
兩人回校的路上有點點賭氣。
最終還是王胖子先開口。
“你小子不地道啊。”王胖子說道:“是你說的先回校,自己又偷偷溜回去吃獨食,實在有點不講義氣。”
“胖子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是那樣的人嗎?”李意頓一下:“我要是還想吃酒肉,昨晚幹嘛還拉你回來。”
“昨晚!”王胖子歪下頭:“啥昨晚,你這可走了一個多禮拜了。”
“胖子你就愛胡說八道,我們不是昨晚剛從我大爺爺那邊回來嗎?”李意瞪著王胖子。
兩人說著說著不由停下腳步互相對視半天沒說話。
“你先說”、“你先說”幾乎是異口同聲。
李意閉上了嘴。
聽著王胖子的話語,世界在李意眼中變得詭異起來。
王胖子真的沒有開一點玩笑,事情如他所說嗎!李意聽到後來,全身都泛起雞皮疙瘩。
期間李意拿出手機查看王胖子“昨晚”發給他勾引表情的時間,又看了手機顯示的現在時間,能對上。
而且好像,王胖子也沒什麽騙他的理由,這基友雖然邋裡邋遢、好吃懶做,但開玩笑也確實從來不過分。
自己睡一覺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李意不由想起那些睡夢中的感受。
“意子,意子!”旁邊傳來王胖子的叫喚。
李意轉頭定定看著王胖子。
王胖子皺下眉,發出詢問的表情。
“你,你有什麽證據嗎?”李意輕聲道。
“的確很奇怪。”王胖子仔細在李意臉上找著什麽。
“你過來。”王胖子拉住李意胳膊,把他拉到一個商店玻璃櫥窗前:“看到了嗎?”
“什麽!”李意下意識回了一句。
“兄弟你二度發育啦。”王胖子拍著李意肩膀笑道:“一個禮拜前你還比我矮那麽多呢,現在你看看。”
李意往前緩步走到櫥窗玻璃前,然後摸摸自己臉龐,緩緩轉動著頭並端詳櫥窗玻璃倒映裡的自己,不只是身高,這臉,似乎也有了很大不同。
回校路上,王胖子已經忘記李意把他丟下一周多時間到底幹什麽去了,也沒在意李意一直心不在焉,並沒有在聽他說些什麽。
進宿舍前,王胖子拍下李意肩膀:“意子啊,一個學期又要結束了,下個月初我們聚一聚,兄弟們都已經約好了哈。”
“哦”。
聚會前這兩周,李意每晚都睡得很不踏實,總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
每當有困意爬上床鋪,瞪著天花板卻又怎麽都睡不著。
天花板裡隱隱約約傳來一些聲響,李意仔細去聽,有些嘈雜又聽不真切。
這些嘈雜聲音漸漸匯成一股白噪音充滿他整個耳廓,過一會兒,又鑽進腦海內遊來遊去,讓李意怎麽都擺脫不掉。
有時候白噪音裡若有若無飄起一段歌聲,有點熟悉又聽不真切,只能聽出來是個女人聲音在唱。
李意有一種感覺,他肯定不止一次聽過這段歌聲,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什麽時候聽到過。
到了聚會那天,李意狀態已經很差,離過年越來越近,李意突然開始想家,從未有過那麽想回家去。
今天聚會,主場依舊是王胖子的;李意喝了點酒,出人意料,酒量好像大了很多。
幾杯下去,不僅沒有醉酒感覺,甚至整個人越來越亢奮,身上也越來越燥熱。
再喝兩杯,腦袋開始發脹,興許熱空調開太大,李意腦門上都是汗,胸口“咚咚咚”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李意問服務員多要了兩條毛巾擦著腦袋和脖子上的汗,隻感覺皮膚發燙,全身血液都加快了流速。
也不知是不是幻覺,他認為他能清晰感覺到每條血管裡的血液正在全身各處奔放且歡快的流動。
找個借口,李意離開喧鬧的包廂跑到門外透氣。
已經臘月,寒風一吹,腦袋的悶脹立馬消除不少,但是周身血液流速加快的跡象更明顯了,甚至有點讓他想大喊爽快的感覺。
李意在原地跳躍幾下,心情莫名不錯。
遠近看看夜景,心曠神怡,之前的煩悶又消散一些。
可能臨近過年,這座大城市裡的打工人很多已經返程,大街上的車輛人群都比以往少了很多。
淡去喧囂後,夜海東依舊繁華的燈光更讓人流連忘返。
飯店大門正對著一座大橋入口,大橋上沒什麽車輛往來,幽暗路燈下,大橋兩側的非機動車道和人行道也是安安靜靜。
李意興致盎然,稍稍拉伸一下腿腳,小跑著進入大橋一側的人行道。
跑著,快到大橋中部,正準備折返,便瞥見橋旁似乎站著個人影。
再跑近一些,路燈映照下,果然是一個人;只是這大冬天的半夜,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大橋中央出現一個穿著灰色睡衣的女人,總不免讓人感到非常奇怪。
站在遠處等了一下,見那女人的消瘦身影站在橋邊一動不動,只是盯著江面看,李意突然想到些什麽。
稍稍靠近一些,李意喊道:“這位姐姐還是阿姨,你是在看風景嗎?”
那人影依舊一動不動。
李意再走近一些,慢慢就走到了女人身邊。
“姐姐!”李意伸出手拉一拉女人睡衣:“這大晚上的風這麽大,你也不怕冷,需要我為你做點什麽嗎?”
女人轉過臉來的瞬間,李意心臟“撲通”一下跳了個大的,腦門上的汗也重新滋了出來。
只是這回汗是冷的,後背發涼,耳朵“嗡嗡嗡”響個不停。
這臉不是一般的白,就像被白色漆水刷過數十遍,白得讓人只看她的臉都已經分不清她的年紀。
“需……要……”白臉女人拖著長音回復。
此時李意腦海只有一個字,“逃”,但是雙腳完全不聽使喚,發抖,發軟,就是不能發力。
“呵……呵呵……”李意苦著臉快哭了:“妹……妹妹,你,你,你的臉可真白。”
白臉女人站在李意面前沒回話,她雖然面對李意,但總讓李意感覺沒在看著他。
女人向李意緩緩舉起一隻手,手上有一個十幾公分見方的黑色盒子。
看了看盒子又看看女人,見女人舉起盒子後就不動了;李意抖抖索索把手伸向盒子。
這邊李意剛抓住盒子,女人轉過臉去,縱身一躍往橋外就跳。
“哎!”說時遲那時快,李意急忙撲上去一抓,明明右手已經抓住女人腳裸,隻覺得手底下一滑,女人就跳出橋外。
扒住橋欄往下看,黑乎乎什麽都看不到,可能是因為離江面有點遠,也沒有人落水那種“噗通”聲傳上來。
李意感覺手上涼冰冰,舉起一看,就著路燈光,就見右手掌心有一股黏糊糊的東西,透明,有粘性。
湊近鼻子聞一下,透出一種類似於青草被揉碎後析出汁液的味道,稍稍有點刺鼻。
趕緊在橋欄、褲腿、衣襟上擦拭乾淨。
這時注意到左手的盒子。
李意翻看一遍,找到一個搭扣,一掰,盒子被輕松打開。
盒子裡躺著一隻男士手表,看上去很精致。
李意拿出手表皺著眉觀看幾下,突然醒悟過來,把盒子跟手表往地上一丟,拔腿就跑。
飯店門口一群人正在東張西望。
看到李意從橋上飛快跑下來奔向他,王胖子叉腰嫌棄的看著李意。
跑到近處,李意攀住王胖子肩膀手指大橋抖啊抖,只是因為上氣不接下氣,半天都說不出話。
“你小子就知道逃酒,你要不想喝,哥會讓你喝嗎,你這樣偷偷的喝到一半又不見人,讓我們班這幾位大美女對你肯定是大減分了啊。”說完,王胖子指了指旁邊幾個歪瓜裂棗。
李意張大嘴巴一邊喘氣一邊轉頭看幾眼旁邊幾位女同學,然後對王胖子使勁搖頭。
“咱們班男多女少,這已經都是班花了,你這啥態度!”王胖子低聲說道,然後高聲招呼:“兄弟姐妹們走了走了”。
一群人打了幾台車就回返學校。
剛上車,李意就湊王胖子耳旁講剛才大橋上遇到的事情。
講半天沒見有回應,正猶疑王胖子怎回事,耳旁突然響起來的呼嚕聲把李意嚇一跳。
回到學校,李意仿佛在每個黑咕隆咚的陰影裡都能看到一張白森森的女人臉龐,這一晚又是沒睡好。
學校已經公布寒假時間,在往後幾天,李意特別留意了一下;但是在任何媒體上都沒有看到那座大橋、甚至整條流沙江有關死亡或有人溺水的新聞。
無意中看到個一周前的老新聞:海東市黃路地區的一個晚上,同一時間發生數十起高壓電線燃燒的離奇事情,也沒後續追蹤報道。
李意倒是也能作為目擊者之一,就是沒什麽價值。
一直到離校前一天,李意都沒敢離開過宿舍一步,他思來想去,終究得找人說說。
整個學校,李意認識的人雖然不多也不算少,但是若論和他關系最好,還得是王大胖子。
幽暗的大倉庫,稀稀拉拉堆著各種包裹和箱子、盒子。
兩個穿著物流公司工作服的年輕人坐在一個大箱子上背對背正各自捧著手機玩得不亦樂乎。
“趙哥你一定要扛住這波,我這馬上就偷到對面家裡了!”小個子目不轉睛盯著手機中的遊戲畫面。
“塔全沒了還偷個屁的家,對面都已經在推我們水晶了;對了,上頭讓我們前兩天送的快遞,你真送到了吧?”中等身材的年輕人不耐道。
“嗨……,我辦事您放心,必須送到。”
“我怎聽小陳說你那天都沒出門呢!”
“這……,小陳怎那麽多嘴呢!”小個子抬起頭看一眼身後,再湊近了悄聲說道:“我那天因為要打個比賽,外面沒WIFI,信號不穩定,我用皮囊去送的。”
中等身材年輕人“騰”地就站起來:“你的皮囊不正保養呢嗎!你小子敢唬我了!”
小個子急忙把旁邊年輕人拉坐下來:“哥你別激動,我真用皮囊去送啦,哪次您交代的任務我掉鏈子過,皮囊是在保養,我中間用一下也不影響的嘛!”
中等身材年輕人正要再訓,“咧咧咧咧……”,一直緊鎖的卷閘門響了起來。
兩人急忙把手機塞到褲兜站起。
隨著卷閘門抬起,白晃晃的光線從門外照射進來。
倉庫內兩人面對打開的卷門站得筆直,一動不敢動。
一隊手持槍械、全身被深色衣物包裹的人員衝進倉庫後分列兩排面向著倉庫內。
“踢踏……踢踏……”兩個人影緩慢走進卷門,一直走到物流公司兩位年輕人面前。
“你們誰是趙德柱?”一個冷冷的男低音從右邊男人口中傳出。
“我,我是趙德柱,江先生您好。”中等身材年輕人鞠著躬,回完話也沒敢起身,繼續躬著。
右邊男人看一下左邊身形瘦削的男人,那身形瘦削的男人往前幾步,把一個十幾公分見方的盒子舉到趙德柱面前。
趙德柱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盒子,然後轉身狠狠瞥了一眼旁邊小個子,“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江……江先生,我不知道這是您交代的任務,我這就馬上再去送。”趙德柱跪在地上的身子瑟瑟發抖。
“不用了。”右邊男人對瘦削身形的男人點點頭。
“江先……”趙德柱話到一半,舉起的手連帶頭顱和肩膀從另半邊身體上滑落下來,紅色液體濺了旁邊小個子一身。
“走吧。”右邊男人說道:“這事你親自去辦比較穩妥。”
“是。”瘦削身形的男人單手捧著盒子朝右邊男人一躬。
一隊人迅速離開了昏暗大倉庫,隻留下一個渾身被熱血淋濕、抖動如風中殘燭的小個子年輕男人。
這是一個中等規模飯店,整個大堂擺著三四十張餐桌,天色已經黑下來,飯店裡挺熱鬧,人來人往都是就餐的客人。
安全起見,李意不敢把王胖子約去小館子。
“你小子今天居然舍得請你胖哥吃飯了!”王胖子端起酒杯:“來,雖然你死活不願意喝酒,憑咱倆的交情,我就當你喝酒了。”
“這不是平常被你照顧不少,特意要感謝一下嘛!”
兩人碰一下杯都喝完了,李意趕緊給王胖子滿上。
“咱倆誰跟誰啊,還感謝,意子你見外了不是。”
“親兄弟還明算帳呢,咱們感情歸感情,該感謝還是要感謝。”
“你也別幫我倒了,喝的都不是一個東西,咱都自個兒倒自個兒的吧!”
李意跟王胖子東拉西扯幾句後,提起筷子對王胖子指啊指,笑著不說話。
“說吧,到底有啥事?”王胖子也拿起筷子跟李意的筷子在半空中揮碰了幾下。
“胖哥啊!”
“嗯,這個稱呼我喜歡。”
兩人喝酒的餐桌是臨窗位置。
“你信不信……”李意看了下窗外那些黑乎乎的地方,拉長語調觀察著王胖子的表情:“這世界上……有鬼?”
王胖子正夾著一塊白斬雞送向他的大嘴,聞言呆在那裡,雞肉夾到一半,不往嘴裡送了。
筷子連著雞肉停在半空,嘴巴就那樣張著也不動,跟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樣。
李意眨巴幾下眼睛看看王胖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繼而伸手拍拍王胖子上臂:“怎了胖子,我這樣隨便一問也把你嚇著了。”
王胖子依舊保持那副姿勢一動不動。
“這死胖子!”李意皺著眉, 嫌棄的瞪了下王胖子,給自己倒一杯茶,喝了兩口。
然後他就發覺有點不對勁,拿下茶杯看著飯店中的情景,越看越心驚。
這哪是王胖子被施了定身法,這是飯店裡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法。
飯店的音箱繼續在播放著一首老歌,李意已經坐不住,站在過道裡環視著整個飯店。
面前的景象和電影裡看到的時間停止一樣,所有人都保持一個姿勢固定在原地。
低頭算帳的老板娘,端著盤子行走的服務員,就餐的那些飯店顧客。
不對,和時間停止不一樣,飯店裡飄蕩著的音樂還在繼續,所有餐桌上的食物還在冒著熱氣。
隔壁桌男人舉著酒瓶往面前酒杯裡傾倒的酒液還在源源不斷的倒向酒杯,然後再溢出酒杯後在桌面上緩緩鋪開。
就連飯店為了迎接新年吊掛的彩燈,也還在閃爍。
李意跑回自己座位,擦開玻璃窗上的霧氣看向窗外。
路上沒有一輛車在行駛,也不對,是沒有一輛車在行駛中,這本該不允許停車的位置。
所有車輛就像突然遭遇車輛故障無法動彈一樣停在馬路中間。
人行道上有不少人,但沒有一個人在行走;一個個站在原地沒有任何舉動,臉上或呆滯或笑著,就那樣保持不動。
飯店內外的情景怪異到可怕,路口的紅燈轉換為了綠燈,所有車輛依舊視若無睹一動不動。
李意隻覺得一股寒氣在背部彌漫開,這世界所有活物都被突然的摁下暫停鍵,不,有一個人沒有被摁暫停,就是他,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