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二十分鍾,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停在兩人面前。
李意終究還是不敢去車站,便在網上找網約車,運氣好,約到個C級車。
李意拉了拉副駕駛側的車門,沒拉開,向司機揮揮手,司機手往後指指。
李意點點頭,喜滋滋的招呼羅豐一起坐進轎車後座。
上車後,李意對了下號碼,轎車揚起一片尾塵,往海東市駛去。
司機也是個年輕小夥子,看上去比李意稍稍大幾歲。
坐著看不出身材,五官挺清秀,就是皮膚比一般人黑一些,嘴角有個已經愈合了的傷疤。
應該是為了減輕路上晃眼,戴了副墨鏡,有點酷酷的,不愛說話。
李意沒話找話幾次,看司機愛答不理也就隻管自己刷手機了。
車子開得很快,中午還沒到就過了長江。
又過半小時,車輛下高速,一直往田間小路開。
李意此時感覺到了不對。
“兄弟,您這是要抄小路躲收費站嗎?”
司機仿佛沒聽到李意說話一樣,沒回話。
李意往車窗外遠近看看,急了:“你這不對呀大哥,我們這離海東市還遠,你怎就開始走小路了!”
“你現在不能去海東市。”這是司機小夥第一次正經說話。
李意瞄一眼羅豐掛在懷中的包,哭喪著臉道:“我們沒錢啊大哥,我們都是學生。”心想著壞了,難道羅豐包裡的現金啥時候不小心露餡了。
這小子捂那麽緊實,連他都沒看到包裡到底有多少錢,居然被別人落了眼。
司機小夥沒搭話。
李意向羅豐使了個眼色,然後甩一下頭。
羅豐正抱緊著懷裡的包,看看李意眼色,實在沒看懂,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突然轉身就去開車門。
“哢噠……哢噠……”車門打不開。
司機小夥在車內後視鏡裡看到後座的動靜,按下儀表盤一個按鈕。
“嚓”的一聲,轎車前座和後座中間一面黑色保護壁快速升起,把車輛後座和駕駛室完全隔開。
李意轉眼發現,後座兩側車窗包括後擋玻璃都在迅速模糊化,不到兩秒就已經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景象,掏出手機想報警,沒信號。
“救命啊……搶劫……”在轎車後座響起的呼救聲被車體完全隔絕,就連轎車旁,緊貼車身而過的水果攤販老板都聽不到分毫。
半小時後,車外一黑,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啪”,兩側車門被人打開,李意和羅豐衝出車子。
環顧一圈後,兩人背靠背緊貼在一起。
這是一個空曠的庫房,稀稀拉拉擺放著一些大箱子,環氧地坪倒映出庫房內的十多條人影,這些人穿著統一的工作服。
這工作服李意認識,而且不久前在老家鎮上也見過,表哥快遞。
這是一家不算很大的快遞公司,那一次,就是一群穿著這套工作服的人出現在三位鄰居外賣員的身後,讓李意有機會逃走。
“你們是什麽人,光天化日想幹什麽?”李意環視周圍的十多人。
“踢踏……踢踏……”一個有點獨特的腳步聲在李意背後響起。
李意覺得這個腳步聲有點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他轉過身看去,正是那個司機。
約莫不到一米八的身高,身形瘦削,眼神很冷,走路樣子就像電影裡看到過那些練搏擊的人,雙肩下沉,氣場強大。
“踢踏……”司機走到李意面前停下腳步,端詳著他。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李意問道。
“對,不止一次。”
這不是一般的搶劫犯,這是李意此時的想法。
“你們到底想幹什麽?我說過我們沒錢。”
“也許是救你。”
“救我!你們這是不是救得有點太不明顯了。”
司機突然向李意出手,動作快得人眼都捕捉不到,左手一下就抓住了李意右手腕。
司機慢慢把李意的右手拉近抬起。
李意使出吃奶的勁往後拉右手,可那司機的手掌就跟鐵箍一樣,李意的右手腕被握住後根本抽不脫,反而把手腕的皮膚拉得生疼。
“哎……哎……,大哥我投降,你輕點。”
“怎麽被破壞成這樣,怪不得總是離線!”司機皺著眉頭道。
司機說完,伸出右手抓住李意手腕上的手表一扭,手表脫落在他手中,被他一捏,碎成粉末灑落在地面。
繼而從口袋裡又掏出個一模一樣的手表,重新戴在李意右手腕上。
李意終於想起來在哪裡聽到過這個腳步聲,就是年前他和王胖子在學校邊上吃飯那次的飯店。
時間停止後,就是擁有這個腳步聲的人給他戴上的這個手表。
“我叫金景同,大家都叫我小金。”司機說完,轉身朝一扇邊門走去。
李意心中猛然湧出一些問題想要前面叫做小金的男人回答;招呼羅豐一起快步跟了上去。
還沒等李意問出第一個問題,他就和羅豐一起被關進了一個小房間,房間內空空蕩蕩,只有兩張床。
“意子哥,這群人不像搶劫的。”羅豐把懷裡的包舉了下。
“我當然知道不是搶劫的,可是我現在想知道的事情比搶劫重要多了,”李意轉過身敲著屋門:“放我們出去,快放我們出去。”
這是個鐵皮屋門,李意敲門時發出的“鐺鐺鐺”的聲響在走廊裡回蕩著,沒人回應。
幾個小時後,鐵門被人打開,有人送了兩份餐食進來,放下後就鎖上門走了。
兩人中午沒吃飯,這個時候已經很餓。
羅豐雖然身材瘦小,飯量不小,風卷殘雲完自己那份,看李意那份餐食一動沒動,不禁問道:“意子哥你不餓嗎?”
“不餓。”李意雙目無神的在想事情。
“那我吃了哈。”羅豐端起李意那份餐食是一點不客氣就吃起來。
又過了兩個小時,羅豐已經坐不住,在房間裡不停踱來踱去。
李意眼睛被晃得難受,不耐道:“豐子你倒是好好坐會兒,能不能有點耐心?”
羅豐“哎”了一聲回床上躺下。
李意突然撲到門上使勁錘著:“金景同,你快放我出去,金景同……”
屋外還是沒人回答。
李意氣沒處出,鉚足了勁,做個助跑,猛地向鐵門撞去。
只聽“轟隆……”。
鐵門被李意撞開後跟李意一起跌在走廊。
“意子哥!”羅豐趕緊從床上爬起來衝到門外去扶李意。
這下把李意摔得不輕,半晌才從地上爬起。
等李意錘著腰好不容易站直身,發現幾名大漢護著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人站在他面前。
男人微笑道:“李先生您好,我是表哥快遞琴東片區副經理錢阿,金經理今天中午突然有事情要去處理,來不及跟您說,特地讓我來招待您,我手上事情多,來得遲,讓您受委屈了。”
“金……金經理啥時候回來,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他。”
“金經理跟我說了,您是貴客,您如果有什麽問題,讓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錢阿滿臉堆笑。
李意把身上的灰塵撣了撣,道:“錢經理你看看,我們是就在這裡聊嗎?”
“哦……,這是我的疏忽,李先生跟我來。”錢阿說完當先向走廊一頭走去。
錢阿走在最前面,李意和羅豐在後,幾名大漢走在最後,一行人沿著走廊拐了幾下,再下個樓梯,又拐過兩次後走入一個雙開大木門的房間。
這是一個套間,豪華的歐式裝修有些年代感,進門處是會客室,錢阿示意幾名大漢去門外,大門被關上。
錢阿邀請兩人在會客沙發落座,從酒櫃拿了一瓶紅酒,倒了三杯後陪兩人一起坐下。
“李先生,您有什麽問題現在可以問了。”
“想問的問題實在是有很多,都不知道從哪兒問起,不如錢經理留個聯系方式給我,帶我們離開這裡,回頭我一定跟您聯系。”李意湊近道。
“那不行,金經理知道您肯定有很多困惑,所以是讓我來回答問題的,我可不能帶你走,不然我回答誰的問題呢!”
“給你錢呢?”李意低聲道。
“哦,呵呵,鄙人雖然姓錢,但對錢嘛,可能並沒有李先生想的那麽感興趣。”
“我給你兩萬塊。”
“哈哈哈,李先生真愛開玩笑。”
“五萬。”
“李先生您還是問問題吧!”
“十萬,再高可真沒了。”
“這……”錢阿臉上陰晴不定,眼珠子轉了兩圈,笑道:“你們兩個小夥子,難道出門還會帶著現金嗎!何況還是十萬塊。”
“豐子過來。”李意招呼道。
羅豐聞聲急忙湊到兩人面前。
“意子哥?”羅豐向李意發出一個詢問眼神。
李意拉過羅豐懷裡的包,把包口拉開示意錢阿看。
錢阿推了推眼鏡,伸長脖子去看。
李意見錢阿來看,把包又收了起來。
“我這都沒看清。”錢阿著急道。
李意嫌棄的瞪了一眼錢阿,把包口又打開一點,喝道:“快看。”
錢阿再次伸長脖子,包口內黑乎乎的,倒是看到有一疊現金,就是看不太清一共有多少疊,待再湊近點,包口又被李意關了起來。
“怎樣啊!這生意能成嗎?”李意道。
“生意嘛,自然做做才會生出來,鄙人就最喜歡李先生這樣講效率的人,只要您爽快,當然什麽都可以談。”錢阿邊說著話,邊就要來拿包。
李意把羅豐帶著包往後一推,道:“錢經理你這性子也太急了點,咱們生意還沒做呢,你這要是把錢拿走後不帶我們出去,我們都沒人講這個道理。”
“行,李先生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這樣,我也很爽快,錢嘛,生意做完後再給就行。”
錢阿說完,站起身,開了門往外東張西望半天,回轉過來矮下身低聲說道:“再過十分鍾,你們出門不要走剛才的樓梯,往反方向沿著走廊走大概三十米,有一個電梯,我會提前幫你們刷好門禁,你們乘電梯往上到負一樓,出電梯後右轉有個門口,我就在那門外的車裡等你們。”
“好,錢經理果然是爽快人。”李意笑道。
“那是,我就最喜歡交朋友了。”錢阿呲著牙笑道。
兩人對過表,錢阿就先出了門。
十分鍾後,李意兩人照著錢阿說的路線去找電梯。
在走廊剛走不到二十米,前面傳來人聲。
李意拉著羅豐利索的躲進旁邊一扇門內。
這個房間亮著昏暗燈光,約三十平方左右,整個房間熱烘烘,散發著一種難聞氣味。
房內布置很簡單,只有左右各一排靠牆而立的鐵製衣櫃。
衣櫃裡傳出空調外機那種“嗡嗡嗡……”的聲音。
李意貼著門聽外面走廊的動靜,走廊內有兩個腳步聲和一種輪滑聲,到了門口停了下來。
李意急忙拉著羅豐竄進右邊衣櫃,衣櫃內部空間還挺大,兩人貼在櫃門邊上一動不敢動,。
衣櫃裡面很暗,啥都看不清,隱約看到掛著一些長長的連體服之類,櫃內有暖風不停拂過兩人全身。
站在衣櫃裡面,那種難聞的氣味越發濃重。
房間門被打開,一個腳步聲走了進來。
“啪”是開燈的聲音,明亮燈光透過櫃子門縫隙照射進衣櫃內。
李意看清櫃內情況的瞬間,差點嚇出尿來,隻覺得雞皮疙瘩迅疾爬滿全身,冷汗如瀑布一般從額頭冒出來,然後順著臉頰流進內衣。
從貼著李意臉部往遠處看,一張張完整的人皮掛在眼前,有大有小,有長有短,一溜排開得有幾十張。
人皮表面閃著光澤,是一種透明的液體沾在上面,因為第一張人皮貼著李意太近,透明液體蹭得李意臉上身上都是。
羅豐反應慢半拍,正要開口驚叫,嘴被李意嚴嚴捂住,身體一掙,櫃子發出“咯噔”一聲。
就著櫃門縫隙,李意能看到房間內情況,有個中年禿頭男人皺眉朝他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走到衣櫃前準備打開櫃門查看。
“嚕嚕嚕嚕……”一個帶著鐵輪的板車進了屋,板車上跪著幾副人型的機械骨骼,板車後面跟著個男人。
“那邊不用看,我才剛放進去沒半小時,肯定沒好呢;老徐你趕緊過來幫忙,今晚這些皮囊必須要保養好,組長說了,不乾完不能下班。”
禿頭男人聞聲停下了手,回轉去打開左邊一排衣櫃門,一邊說著:“天天加班天天加班,啥時候是個頭啊!”
“要不是為了這邊的六險一金,這種累死人的活誰願意乾下去啊,你說是吧?”後進屋的男人道。
“唉,再熬熬,到退休就省力啦,我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壓力最大,現在大環境又不好,換工作也很難找到好單位。”
兩個人嘴上嘮嗑,手下沒停。
比對著機械骨骼的代碼,麻利的從櫃子裡把人皮拿出來,再穿到跪著的機械骨骼上。
把人皮再稍稍擼一下,在機械骨骼頸後處一摁,骨骼一陣扭動,就把人皮繃緊了。
如果不仔細看,這就是一個個裸跪著的真實人體。
李意越看越心驚,他想看清楚些,但這些人型機械骨骼都低著頭,而且離著李意又遠,他只能看到一些模糊側臉。
兩個男人把板車上的九副機械骨骼都套好人皮後,板車跟著他倆出了門。
聽著腳步聲走遠,李意拉了下羅豐,兩人走出櫃子,出門沿之前的方向繼續前行十多米,果然看到一台電梯。
進電梯上了負一層,右拐過門,一台白色轎車等在那裡。
兩人走到車前,轎車後門“啪嗒”一下打開。
“快!怎麽這麽磨蹭!”車內傳出錢阿的聲音。
車子駛出大門時,李意回頭看了一眼。
就是在田間孤零零的一個大院子,門口上面有個挺大的門頭,寫著“表哥物流琴東分公司”。
門頭下面一行小字因為車輛逐漸駛遠看不太清。
車輛又駛了二十多分鍾,李意舒出一口氣,從車門的儲物格內拿紙巾擦拭著身上被人皮沾到的透明液體。
擦著,李意把袖子湊到鼻端聞了一下,這個味道他聞到過,和大橋上那個白臉女人身上的液體氣味完全一模一樣,李意深深皺起眉頭。
羅豐用袖子擦了一下額頭的汗,向李意道:“意子哥,看來大城市的錢沒你說的那麽好掙哈!”
“李先生啊,前面就是大馬路了,我把你們放在那邊,咱們的生意就可以完成了,我們以後有緣再……”,錢阿話還沒說完,只聽“嘭”的一聲巨響,三人在車內感覺到車輛猛的一個頓挫,方向就失控了。
錢阿使勁抓著方向盤,刹車踩得“吱吱”響,車子滑轉出去兩圈停了下來,急忙下車查看。
李意看到錢阿快步走到車頭燈光下去查看車頭右側,似乎車頭右側被什麽東西撞擊到了。
錢阿剛矮下身去湊近大燈處,李意眼前一花,耳中聽到“砰”的一聲,隔著擋風玻璃就見錢阿飛了出去。
又是“嘎……嘭……”,李意側旁的車門被一股力量扯掉,“嗖……”的飛去遠處。
李意和羅豐兩人正驚慌失措,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一股大力分別從車輛後座上拉出去扔在了地上。
還沒熄滅的車燈映照下,一條瘦削人影站在黑夜裡,身後停著一輛黑色轎車,想是來人用轎車車撞擊了他們車頭右側,把他們逼停了。
金景同!雖然看不清楚來人黑影中的臉, 但李意心裡立馬蹦出這個人名。
“錢阿你是吃豹子膽了,這個錢也敢要。”金景同冷冷道。
一個人影連滾帶爬跪到了金景同面前,哭喊道:“金爺饒命,饒命啊……,我財迷心竅,我利欲熏心……啪……啪……啪……”錢阿磕了幾個頭,就開始扇自己耳光。
金景同鄙夷的看了錢阿一眼不再理他,兩隻手各拎著李意和羅豐的領子把兩人推扔進轎車後座上。
在車上,李意和羅豐一聲不敢吭。
這次,車內黑色的保護壁沒有升起,玻璃也沒有進行霧化隔離,但李意和羅豐一點沒有想逃的念頭。
車輛不急不緩駛向之前的大院子。
李意遠遠就看到,院子前面燈火通明,一群穿著表哥快遞深藍色工作服的大漢一字排開站在門口。
金景同把車輛駛到人群邊上才停下,打開車門下車問道:“怎麽了?”
人群邊上一個西服男人站直身子回道:“報告金總,有人來搗亂。”抬著下顎示意向一個方向。
李意和羅豐跟著下了車,這回,李意看清楚了門頭“表哥物流琴東分公司”下面的小字,念道:“表哥在遠方,也在身邊。”
“意子哥,你看。”羅豐喊李意。
李意轉過頭,順著羅豐的目光看去。
只見院門對面,數十個穿著橙色外賣服的大漢緩緩向他們走來。
在最前面領頭的是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兩人帶著頭盔和口罩,看不清臉。
胸口的衣服上寫著“鄰居外賣”耳熟能詳的宣傳語“遠親不如近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