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一重又一重,不知从哪儿丢出来一颗石子砸在高海身上,一个女童声音脆生生的,“坏蛋!”
有了开头,周围的人也开始议论。
“你这书生,白读这许多年的书,属实不知好歹,林家郎君从前荒唐是不假,可自从与许纤姑娘成婚后就一心向善了,拨给善堂跟慈幼局的银子成箱成箱地进,旁的大大小小的法场灯会之类就不提了,你们南山书院也受过人家的银两碳火,怎么好意
思反过来咬人家一口呢?“
近日两夫妻又给官府捐了一笔银两,说是要帮着建一个女学。
唯一容易遭人论长道短的地方大约就是许纤姑娘对生身父母的态度了。
闹剧最终在一辆马车到来时停下。
车帘被掀开,里头端坐的公子如玉,容颜丽,彷如隔着云端遥遥而来的谪仙。
“让法海大师见笑了,”林玉京微微俯身,行了一个礼,发丝垂落,端得是风姿郁美。
他只轻飘飘地掠了地上瘫坐的高海一眼,又看向法海,微微一笑,“也不必劳烦大师再在杭州逗留了,今日便将事情理清罢,大师尽可用任何手段来查我到底是不是妖。”
高海颤抖着,他日夜恨毒了林玉京,可现如今咬牙切齿恨着的人到了跟前,他却不敢再说半句话。
许纤坐在青蛇面前,怀里抱着小黑,偷偷摸摸地看了看四周,做贼一般,悄声问他,“你再跟我仔细说说林玉京的事情好不好?”
青蛇却问道,“他呢?”
“出门去了,说是什么事情要去收个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我让他给我带炙羊肉了,到时分你一半。”
她好奇得很,问题一堆。
“林玉京变成妖怪的时候疼不疼?“
“怨女喝了我的血变成厉害妖怪了,金鹏妖也想吃了我,”她突发奇想,“林玉京能不能喝我的血会变厉害吗?他现在在妖怪里算厉害吗?”
如果他在妖怪里排不上名号,她倒是可以给他点血。
青蛇被这一堆问题砸得头疼,“别成天瞎想一些有的没的,喝你的血做什么,他又不修邪道,姑奶奶你可别千万给他放血。
叫白涉知道,又得发疯。
小黑从她怀里跳出来,追着一只蝴蝶滚到了廊下。
“我对你们这些妖妖鬼鬼的不大明白,要不你从头跟我说一说。”
“我须得告诉你一点,林玉京与怨女不一样。”
青蛇道,“他本就是妖。’
“我想了很久,这件事情你得知道。”
他紧紧盯着许纤,观察她的反应。
“啊,”许纤眨眨眼,显得有点傻乎乎的,又“啊”了一声。
怔愣半天,忽然发问,“那他怎么忽然就......自从火灾之后就变了性子似的。”
她还以为是物种转变的副作用呢。
“唔,这就说来话长了。”
青蛇果真从头到尾给她讲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白涉妖身为何的部分,将他不清楚的白涉与许纤的前世今生也略了去,只捡着林玉京与白涉两者间的关系说了。
他不知道许纤会如何想,只一口气说了,最后道,“不管是林玉京还是白涉,称呼的都只是同一只妖怪罢了,人妖殊途,更何况你又是修士,想离开的话就趁现在好了。
青蛇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许纤,目光流露出不舍,难得遇到个能同自己说得来,玩得来的人。
他向来不爱跟人打交道,因自己与人类从来都说不到一起去,也不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不懂他们所谓的规矩,更不懂他们用所谓的规矩把自己都框到一个范围内,束手束脚的。
许纤是头一个跟他聊得来的人类。
若她是一个普通的,谨慎小心遵守规矩的人类女子,如许娇容那类性格,青蛇也不会跟她讲这些,讲了是害了她,还不如叫她蒙在鼓里,安稳地在白涉的庇护下度过一生。
但许纤不一样,她想法很是不同,并不拘束,现下也有了自保的能力。
她应该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权利,也有自己作出决定的权利。
而且这种事情,越往下拖下去,越不好再澄清,若许纤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还好,一旦她自己察觉,爆发出的矛盾只会大不会小。
何况,许纤已经感受到了不对劲,猜对了一半,猜出剩下的一半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还不如趁着现在和盘托出。
“你若是不想留下,现在就是离开的最好时机,白涉跟林玉京那边,由我来拦住。”
许纤“啊”了一声,她好像慢了半拍,看青蛇肃了神色,正了语气,有点懵,反过来安慰他,“不是什么大事。”
“双重人格而已,“许纤拍了拍他的肩,“我还听说有分裂出二十四个人格的呢,林玉京才俩。“
“你想想,现在情况总是比先前好点的,总算两个人格不是各自一个身体了。”
许纤安慰道,“历史性的进步,算是好了一半。”
青蛇收到了安慰,神情茫然,不知所措。
他原本都做好许纤知道真相之后离开的准备了,怎么拦下白涉,跟白涉解释都预演了不知多少遍。
“你......不生气吗?”
“还好?林玉京投胎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分裂出的人格呀,他不是之后才知道么?”
不知者无罪。
“那你,也不生白涉......另外一个人格的气?”
青蛇顺着她的用词改掉了对涉的称呼。
“说到这个,”
许纤托着下巴,她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有一点生气的?”
但是这个消息过于震撼,她还在接受当中。
而且白涉给她付出的已足够多了,不论是修补她魂魄耗费的修为,还是给她寻来的那些灵丹妙药,虽然把她给吃成了唐僧体质,但毋庸置疑好处多于坏处。
加之修补完魂魄,他还愿意应下来送她回去原来的时代,甚至还愿意将林玉京一起送回去。
原先许纤不清楚这其中所要付出的代价,只以为耗费不多,毕竟那方士与她并无交情,她自己猜认为这代价或许并不大。
但站在现在来看,将两个人跨越时间,送回千年去,想想也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事情。白涉应是看在前世恩情的份上才应下的。
许纤一开始就知道林玉京不是什么好人。
自己的身体坏了就顺势去抢另外一个人格的身体是什么反派行为啊!这么一想白涉都成了受害者了,但是仔细想想白涉一直试图杀了林玉京收回心脏跟人格的行为也很反派啊!
果然,不愧是同一个妖怪么?
如果说在之前,林玉京与白涉不在一个身体里的话,许能很快做出判断该站在哪一边。她跟林玉京先认识,先恋爱,对白涉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也不知道白涉为自己做了什么事。
但现在两人在一个身体里,而且有一段时间了,回想以往的相处,林玉京跟白涉肯定是轮着掌控身体的。
现在回想起来,内心翻涌上来的更多竟然是后知后觉的刺激跟羞恼。
而且在知道双重人格的现在,她回想的时候,是能清楚分出哪个是林玉京,哪个是白涉的。
嘶......她这岌岌可危的道德底线,还好现在俩人在一个身体里了。
“不过,”许纤转过头,问青蛇,“为什么林玉京会被分裂出来?”
青蛇默了一瞬,关于许纤前世与白涉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甚清楚,就挑着知道的讲了一下。
但是林玉京为什么被分裂出来他是清楚的。
林玉京是白涉的心。
他不承认自己的心爱着许纤,但是管束不了自己的心。
“但我现在不知道前世的事情,更不记得他了。”
许纤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微颤,“感觉在这一点上,很对不起他。”
她只做过一些支离片段的梦,也梦到过一条巨大的白蛇,说来好笑,许纤还以为是胎梦,以往只听过梦到白蛇生个孩子有帝王之兆,吓得她忐忑不安了好久,等月经来了之后才放心。
青蛇没想到许纤会说这个,他怔愣一瞬,又问,“你不生气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许纤却明了他的意思。
她看向外头的莲池,“有什么好生气的,不管他是为了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为我做的那些事情,而且他不是也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么?被林玉京这个坏蛋给抢走了。”
说起来这个许纤也难免有些无语,林玉京这个人还真是,什么都要争要抢。
前世今生到底是不是一个人的话题争辩起来也是无穷无尽。
许纤不想拿这么深奥的问题来为难自己,人家对她好,她加倍还回去就是。
圣人论迹不论心。
就是,难免有点忐忑不安。
如果他们发现报错了恩怎么办?她到底是不是前世的那个恩人呢?
如果是的话,她又不知道前世的事,倘若林玉京提起以前,她该怎么回应呢?如果不是的话……………许有些不敢想下去。
她好像不生气,也不该生气。
就是胡思乱想到某个点,莫名其妙的难过。
前世的她是不是会更好?所以才引得白涉如此,生了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