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距离迎春花开还有好久,昆吾招生的日子也还有好远,李青城就已经提了好几次让许纤早做准备了。
“虽说每年都招生,但咱还是最好第一次就能进去。”
许纤对此颇为忐忑不安,她从小到大碰到考试就紧张。被李青城耳提面命了几次,竟有了种梦回高考的感觉,她灵力控制不大好,为此起早贪黑地练习。
捉妖也实践了不知多少次,杭州城没有妖怪,但是绕着杭州城那一圈的地方许纤几乎都踏足过了。
如今许纤勉强能算是独挡一面了,有了金鹏妖那次的前车之鉴,头几回李青城还提心吊胆,跟着去了几次,后来发现白涉会放出去分身跟着许纤,就不再操这个心了。
胆子也大了些,杭州周围的妖物都交给许纤处理。
“哎呦,许小娘子!”
许纤刚进城,就有人拥了上来,眼睛不住地往她背后的箩筐瞧,“这是打哪儿回来呢?可有什么野味特产?”
一个胖乎乎的女人一屁股把那男子挤到了一边去,“去去去,凑这么近做甚么?上回许小娘子拎回来的好东西被你家抢了去,这回可轮到我们轩味坊了!”
许纤捉妖不怎么收报酬。
她去的净是些一般捉妖师不会去的偏僻地方,地方偏就不怎么富,那边的百姓手里无余钱,偶尔许纤瞧着人家可怜,说不准还得倒贴。
有句话叫穷乡僻壤出刁民,但依照许纤的经历来看,穷乡僻壤的地方除了刁钻古怪的人家,也有着最淳朴的心,两者就像两极,共同存在。
她对“刁民”的存在也有着一种包容的态度,日子过得苦,自然要发泄,尤其古代的苦日子是许纤无法想象的那种苦。
但在最恶劣的地方,仍旧能保持纯粹之心的人,更让人敬佩。
许纤碰到的大多是不好不坏的人,走的地方多了,除的妖怪多了,慢慢的,她替人除妖的声名也传扬了出去。
每每出去,回来时手里总被塞一些特产野味之类的东西。
许纤推脱不过的时候,也只好收下,就是在临走的时候,给人家塞些银钱作回报。
然后给她送特产跟野味的人就更多了。
好在杭州城的百姓每日都对她带回来的东西翘首以盼,多少让许纤能收回来点本钱。
有人眼尖,瞥到许纤手腕上一闪而过的银鳞,“乖乖,这回带回来的是蛇吗?”
“不是不是,“许纤连连摆手,“这个不卖。”
那是林玉京用鳞片化成的分身,原本他是非要跟着的,被许纤压制了回去,她去捉妖,后头跟着个大妖算怎么回事?
最终两人各退一步,许纤带着林玉京鳞片化成的小蛇出去。
“有熊掌啥的吗?”
“保护动物,不行。”
周围百姓也不怎么在意,虽说有时听不懂这许小娘子的话,但人家是修道之人,说的话他们听不懂才是对的。
许纤把背篓取下来,拎出来一个陶罐,“只有两罐牛奶,我还要给我姐姐送一罐。”
还有只野鸡,但是活的,而且是保护动物,让她半道给放了。
今日收获并不多,围上来的人慢慢散去,最终牛奶被一个阿叔买走了。
待人群彻底散去,人群之后的那辆马车显露出来,竹帘在许纤视线投过去的瞬间被拉下。
许纤叹了口气,朝着马车走过去,马车旁边的木头接过她手中的背篓,低声问,“现在遣人给您姐姐送去么?”
“嗯。”
许纤应了一声,扔给木头一块儿银两,嘱咐道,“劳烦再买点其他的一并送去。
马车门帘微微掀开一角,似是催促,又仿佛里头的人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却又被强行按捺下来。
许纤一只手撑着,跳上马车,将那只掀开一角的帘子彻底掀开,露出里头的端坐的如玉郎君。
林玉京神情平静,并不多看她,待许纤在自己对面坐好,冷冷地朝着外头命令道,“走。”
“还在生气吗?”许纤挪到他身边,歪到他身上,手放在他肩上,“玉奴不会这么小气的对不对?”
袖里那条鳞片化成的小白蛇绕着她的手腕爬出来,头探了出来。
许纤心下暗暗惋惜此时不是白涉出来,白涉要好哄些,轻易就能被她的甜言蜜语带过去,为了维持人设统一,只要白涉松了口,后头林玉京也不会再追究。
“我出去捉妖,你在后头跟着算什么样子嘛。”
许纤道,“你本来又不爱出门。
何况林玉京做人做久了,对衣食住行都挑剔,许可不想出门除个妖大张旗鼓的,累赘死了。
她自己一个人轻车简行的,正好。
林玉京偏偏就气她对自己的各项事情都不上心,哼了一声,“我不跟着也行,但我给你收拾的行囊你从不带。”
“出去在外,穷家富路,你倒好,什么都不带,在外头吃什么穿什么?就算是临时买,也买不到家里那么好的。”
“我知道玉奴心疼我,但一般出门也就半天,那么多东西都带上还得坐马车出去,这一来一去多耽误时间。”
她自己一个人出去,一个风咒就解决了。
许纤哄他,“之后去昆吾都由你安排好不好?”
林玉京这才矜持地点了头。
只是在准备启程去昆吾之前,李青城与许纤都接到了冷情的飞音传信。
“镇江起了瘟疫。”
“是妖毒造成的瘟疫,根据传出来的消息,据说同先前玉儿中毒的症状一模一样。”
那只妖怪是昆吾一直在追捕的,冷情带着师妹玉儿与师弟陈心先前就不慎中了那妖怪的算计,玉儿中毒,才不得不寻避水珠,引出这一堆事端。
冷情在信中说,“想必是那妖怪并不知避水珠已经能供人驱使,见玉儿毒解,这才出来猖狂。”
许纤与李青城相对而坐,她果断道,“我得去一趟。”
李青城蹙眉,“昆吾……………”
“昆吾不去了。”
“救人要紧,错过今年,还有下一年,也不打紧。”
“这并非你的责任,”林玉京冷冷道。
“那妖怪是由昆吾负责追捕,你如今并非昆吾弟子,为什么要替那一群废物善后?”
虽然李青城先前多次明里暗里跟许纤暗示过如今的林玉京并非善类。偶尔会委婉地说虽然妖怪各有性格,但能成为白涉那般大妖的,无论手上有没有沾过人命,但总归性格底色都是冰冷无情的,对人类的生死也并不在乎。
一则约莫是天性,二则是大妖通常都孤身一人度过了千百年的岁月,实在是见惯了人类的生死,也见多了离别。
岁月在那颗心的表面磨了一层厚厚的茧,感触要迟钝得多。
但许纤很少有林玉京是只千年大妖的感受,因为林玉京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温柔多情的,从不主动显露身为妖怪残酷冰冷的那一面。
只有在维护许纤的利益时,他才会无意识地露出阴暗冷酷的性格。
就像现在,无论是身为林玉京的人格亦或者是身为白涉的人格,都无法理解许纤为何要去镇江。
他考虑到了许纤对于熟人的感情,“纵使那妖怪棘手了些,但那三个修士应是无事的,昆吾不会放着不管。”
也考虑到了现实,“何况你才将将入道,那三个修士都奈何不了的妖怪,你也对付不了。
许纤:“可只有我能驱使避水珠解毒,镇江百姓已经染了瘟疫......”
“那又怎样呢?”林玉京侧着头,“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他们只是不幸成为了其中之一而已。”
“生死总是无法避免的,纤纤心善,但纤纤也救不了世上所有的将死之人。”
他最擅话术,循循善诱,有理有据。
许纤却摇摇头,她握住腰侧的避水珠,并没因林玉京的话而动摇半分。“可至少现在,我能救镇江百姓。”
“我的力量不大,但是我会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百姓何辜。”
林玉京默然半晌,再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已经变成了梅红色。
白涉垂下眼帘,低低道,“便是说出来这些话会让纤纤觉得我恶毒,我也要说。”
“我不在乎那些所谓的百姓,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他只在乎纤纤。
他眼中那梅红色更深了,越发显得妖异。
应把她留下的,用尽什么方法都好,把她留下,别让她去那个地方。
许纤摇摇头,“不恶毒。”
她顿了顿,“只要不去伤害别人,明哲保身没什么错的,放在往常,我肯定会斟酌再三的。”
她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许纤不大好意思地抬手将鬓边碎发挽起来,有些腼腆地开口,“只是,我既然有了避水珠,那毒也只有避水珠能解,我就应该负起这个责任。”
若是不去的话,好像镇江百姓的死,也有着她的原因似的。
“所以,我是一定要去的,不然我这辈子都会后悔,被这件事情折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
白涉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我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