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硬土路的这个位置往山下走是有灯光的,就是采石场里数根木头杆子上挂着的灯泡,亮是不算太亮,但胜在位置高,自然就照得远。
再说陆征铭视力很好,比旁人多读的几年书一点没损伤他的眼睛,反倒像关林这样的倒早早就离不开眼镜了。
所以叶筱曼这时想不出他需要手电筒的原因,可因为心里存着对刚才自己过激行为的一丝愧疚,自然就抵挡不了陆征铭那句低沉的吼声……
不过这个人并没有往山下的小路上拐,而是径直走到彩棚布前。
叶筱曼拿着手电筒加快步子来他身边,在摇晃不定的光柱中,她猛地才发现陆征铭外衣上有一片惊人的血迹,而且看起来新鲜且湿润,在几重光线里泛着点点微光……
震惊一时无以复加。
但不等她在脑子里继续反应和思索,陆征铭又吼道:
“这儿!照我指的位置!”
叶筱曼这下更无从理解陆征铭的意图了,慌乱中她把手电的光柱移到他指定的地方:彩棚布与脚手架紧密结合的位置。
这个地方和刚才叶筱曼切割彩棚布的地方不一样,这里是绷紧的,而这圈的脚手架每几步就有一个,两根架子中间的篷布弹力最大,也最兜风,就着风又厚又韧,而现在这个位置因为被拉得紧,粗布的经纬都撑到了极限,看起来像片板子似的。
柔,则韧,硬,更易折。
接着,叶筱曼便看到陆征铭举刀猛刺了下去……
可惜这仅是把随身携带的折叠刀,刀身比较短,刀刃锋利程度也有限,不然,就陆征铭这力度劈下去,说不定这半圈脚手架都会在寒风中抖三抖。
然后,他加大了力度,用刀生生在彩棚布上切割出一道半人高的豁口。
里外的空气顿时对流了起来,破损口上的彩棚布在风里翻卷着,发出一种“砰砰”地巨响。
叶筱曼看着这一切,几乎惊呆在原地,刚才那个还为了她在这篷布上割开了个小口子而震怒无比的人,这时竟亲自把眼前这道屏障彻底地给毁了。
“……,你,你不说这是警用的围挡吗?”倒灌出来的风似乎比外面的更冷,叶筱曼身上跟筛糠似的,话都说不连贯了。
“没错!但现在已经这样了,走,进去吧,希望今晚你能跟自己的良心和解。”
叶筱曼这才再次注意到陆征铭刚才的伤口,血迹好像又扩大了一圈,她焦急上前,想看看情况,结果被陆征铭无情地一臂挡开。
“……”叶筱曼已经意识到这伤口是怎么来的了,她有记忆,当时刀子在挥舞中确实扎到了什么,只不过一切都那么混乱,她又和陆征铭一起摔倒,后面就把这些都忽略了。
“别研究这个了,一会儿跟紧我,记得不要开口乱说话。”陆征铭只能交代到这儿,毕竟下面的情况他也不能完全预知。
采石场里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是空旷且维持着原地貌,但寸草不生,遍地沙砾,只有近山脚的地方有一大片正在作业的工作面,两辆装载用的工程车停在那里,还有一些机器,地上和半山坡上乱石嶙峋,原石和被切割开的碎石非常凌乱,灰尘在低空中半卷着,似纱似雾,但好像再也落不下来似的,而那里并没有人在劳作。
陆征铭走在前面,先收了刀子放入外套里面的口袋,然后接过叶筱曼手里的手电筒,在半明半暗的这一大片场地里寻找着什么,直到远远的落了层光的一个地方跳入他的眼帘,他这才似乎有了确定的方向。
那真是窝棚,叶筱曼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方,说不害怕肯定不是真的,事实是她非常惊恐。
如果说采石场内彻底的荒凉和巨石已经让人神经紧张,那么这几个相邻的窝棚,从里到外便都透出蠢蠢欲动的危险。
这里全是男人,而且已经看不出他们的来处,灰头土脸不说,衣服裤子也都沾满了灰尘,头发胡子无一不邋遢,他们或目光冷漠,或表情凶狠,几乎每个人都拉直了嘴角,把发泄不出来的不满和恨意都反刍到嘴里缓慢地咀嚼着……
这些棚子也是彩条布临时搭的,里面悬着电灯泡,灯光瓦亮,照得什么都清清楚楚的,地上放着木板床,只有板子没有床头的那种,一张挨着一张,床上放着胡乱卷着的脏被子,可也仿佛没有几条,而几个棚子里只有一个里头生了只铁皮炉子,炉子上坐了只黑灰色坑坑洼洼的破水壶,壶嘴里飘出点热气,而炉子周围蹲了一圈男的,无一例外全在抽烟,搞得棚顶上青烟缭绕,仙气飘飘……
叶筱曼看到这些时已经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机械地跟在陆征铭身边,一个棚子一个棚子地看过去。
其实,陆征铭这时多么想叶筱曼今晚能戴着她那条马海毛的大围巾,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把她的那张脸包裹起来,只露出双眼即可,但可惜她出来得匆忙,衣服也穿得单薄,更别提什么围巾和手套了。
所以,这样美貌的一张脸就在各个棚子里展览着,而且不仅展览着,她还把里头看呆的每一张脸都扫视了一遍。
这哪里还是什么窝棚?明明转眼就成了娼寮!
不明就里的那些男人开始有人起身要走过来,陆征铭紧张地盯着这些人的动向,低声催促叶筱曼加快速度。
可头两个棚子不过是有些按耐不住,到底那些人还是被身形高大气势极强的陆征铭给震慑住了,到了后面的几个棚子,特别是那个有铁皮炉子的大窝棚,里头就有脸上不怀好意的慢慢踱了出来。
这几个人明显在这里混得比别人油滑,眼神更加肮脏和**,叶筱曼快速看了一圈,便赶忙退了出来。
陆征铭不会与他们废话,只是迫于叶筱曼需要保护才在门口堵了几秒钟。
“这谁家的小姨子?赶紧的,没看见人寻亲来了!”说完,棚子里哄堂大笑起来,叶筱曼听得恨不得把自己耳朵塞上。
而陆征铭则担心这些人欲念上头,突然群起而攻之,便赶忙低声喝道:
“我们不找人,走错路了!”
“走错路能摸这儿来?”棚子里又是一阵嘻笑。
但陆征铭不准备继续搭理这帮人,立马从里面退了出来,看到叶筱曼冲他摇了摇头,便带着她再找下一个棚子。
结果,后面两个也是一无所获。
这下叶筱曼再没了刚才誓死寻人的架势,沉默地跟着陆征铭从最后一个窝棚里走了出来,两人此时再无需多言,正准备原路返回,就听见后面有个极怯懦的声音犹豫道:
“刚拉走了几个人,去山那头的工地了,车才出去。”
陆征铭和叶筱曼几乎同时回头去看,是刚才那窝棚里头一个戴着副高度近视镜的年轻人,极痩,头发和胡子长得跟古代人似的,身上的衣服是穿旧磨破了,看得出来他原本并不是干苦力的。
陆征铭听了点点头,含混地说了声“谢谢”!
这年轻人竟笑了笑,可没舍得立刻回去,就站在那儿看着他俩,一副恋恋不舍、欲言又止的模样,即便隔着他那厚厚的镜片都能感到他强烈的渴望。
但陆征铭这时没有时间听谁的故事,而叶筱曼也只能在无奈中跟陆征铭一起离开。
可仅走了几步,刚才出言不逊的那个人就溜达出来,毫不客气地挡住他俩。
“急什么,带这妹子进来坐坐,聊会儿,说说你们要找的人,说不定我们哥儿几个认识呢,也省得你俩在这荒山野岭半夜瞎跑,山里有人放了夹子,还有小狼,吓人得很!”
这么能说的出苦力的,陆征铭还是头回见,但他根本不搭理这人,拉着叶筱曼绕过这路障继续往前走。
不过,这货瞅着陆征铭不好对付可不代表对叶筱曼也会敬而远之,眼看这么美的小妞就要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十分不甘心,于是想也不想,直接伸出他那脏手,一把扯住了叶筱曼的胳膊。
“妹子,别走嘛,进来暖和暖和!来来来!看你手冻得冰凉,我给你捂捂……”
叶筱曼不是个喜欢大惊小怪的人,但这么恶心的人竟然拉住了她的胳膊,又握住了她的手,让她不禁一阵反胃,刚要出口的尖叫都几乎要被呕了出来。
陆征铭也顿感突然走不动了,再回头一看这情形,二话不说,上前直接揪住这货的衣服领子,刚要举拳就打,却怎奈刀伤还在汩汩流血中,抬起的胳膊已经没有半分攻击的力量,所以只好松了手换另一只胳膊,但这样已然给了这货时机,叶筱曼瞬间就被猛地拉开,接着便被半拖着进了那个点了炉子的窝棚……
棚子里明显一阵混乱,陆征铭一瞧这情形,立马扫视了周围一圈,看见对面那个还没回去的年轻人一瞧这情形特别麻利地拔腿就跑,他原以为这人会过来帮忙,可谁知他竟转眼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顾不得那么多的陆征铭情急之下一把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然后快步冲了进去:
棚子里叶筱曼正被那几个色胆包天的拉来扯去,根本难以脱身,而其余胆小的就站成一圈看热闹,一个出手的都没有。
现在,眼前的这群人就是仗着人多势众又是夜里,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而陆征铭一冲进来二话不说,先一脚踹翻了地上的炉子,紧接着水壶落地,里面的热水立马迸溅开来,其中一些精准地落在那些人的脸上和手上,顿时引得哀嚎声四起,那前后拉扯叶筱曼胳膊和外套的两个当时就松了手,另一个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陆征铭一砖头……
就这样,棚子里头正乱得热闹,突然有人大吼了一声,一切便立刻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窝棚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