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征铭后来恍惚记得自己在倒下的时候叶筱曼哭了起来。
关于这点他不仅有声音的记忆,还有触感的记忆,因为她的眼泪是温热的,落在了他的脸上和颈间。
其余的就十分模糊了,但也不重要。
不过按后来赶到医院的罗山陈述,叶筱曼并没有掉眼泪,他觉得这姑娘保持了一贯的冷静沉着的作风,没有什么为了谁肝肠寸断的迹象,陆征铭纯粹是糊涂了,而且有自恋的嫌疑。
但罗山特别提到了温乔,还说得挺详细:
特洋气一姑娘,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急诊室,见你缝针立马就有点泪眼婆娑的,那动情的模样比叶筱曼不知要强多少倍……
“哎,她是你什么人?瞒得跟铁桶似的。”罗山在陆征铭病床边坐着,净捡他想问的问,全然不管这人沉着的脸有多难看。
“你今天没回家?怎么这么巧?”
陆征铭肩窝里的伤口至少有六七针,缝的时候也没给麻药,原本有点半昏迷的状态了,可一清创顿时疼得他眼前别提多清明了,脑子也跟着恢复了工作。
“憋一肚子火,懒得去挤公交,原本想在宿舍好好睡一觉来着……”
“温乔怎么来的?叶筱曼打的电话?”
“哦,这姑娘叫温乔,名儿不错。”
“你能不能有点儿正经?”
“对,我是赶不上你正经,又是刀伤,又是女人,你今晚的事能拍电影了吧!哎,就你这样,明儿怎么上班?”
“缝几针就不上班了?你是干发掘的吗?”陆征铭挪了挪身子,紧接着疼得直叹气。
“不跟你瞎贫了,这刀伤哪儿来的?我听警察说是你勇斗歹徒,真的假的?”
“警察会说谎吗?”
“警察不会,但你会,来来来,说实话,这儿没人。”罗山才不搭理陆征铭在这儿遮遮掩掩,直奔主题。
“我说是叶筱曼干的,你信吗?”陆征铭半真半假地看着罗山。
罗山先是一愣,然后咧嘴一乐:“你胡扯能不能动点儿脑子?她是拿针的,不是提刀的。不过论打架,我头回见你这么笨,能让人用刀戳成这样,哎,你往日在工作面上跟人搞武斗的机灵劲儿上哪去了?”
陆征铭能说什么,不过脸上一片无奈罢了。
可这表情倒让罗山真的信以为真:
“真是半夜进村的歹徒啊?那老梁怎么一点儿事也没有?光是他屋里丢了点儿不值钱的,再说,你去裕陵监干吗?还带了个叶筱曼,听说原本你在饭店陪几个头儿喝酒来着。”
“……,我早想去那儿看看他们前期的勘察进度,还有那种老墙砖中间的勾缝材料,可惜这么一闹白跑了。”
罗山一时间没说话,研究性地瞅了瞅陆征铭,有些不耐道:
“编,接着编!”
“知道编还问!”陆征铭也突然懒得装下去,但是实情又不能说出来,只好拉下面子干脆耍个赖。
“你就作吧。”罗山有些感叹道,可陆征铭就跟没听见似的。
“你来的时候别人知道吗?”
“楼道里的电话震天响,不过你也别想着藏着掖着了,我听人警察说了,要报到所里去,说你见义勇为,勇斗歹徒,还身负重伤!你看着吧,不出二十四小时,全所上下都会知道您的丰功伟绩,要是你局里修复的活儿干得再顺利点儿,今年的‘先进工作者’就非你莫属了,想想,这一刀也不白挨。”
“唉,你别在这儿烦我了!”陆征铭听了罗山这一串叨叨,益发觉得头疼起猛了,简直都要盖过身上的伤口疼。
“行,我走,说吧,传哪个进来伺候你,是叶筱曼,还是那个温,温,哦,温乔!”
陆征铭这才觉得罗山这回因为那盒烟的事着实是生了他的气,事到如今还憋着火,看他这样都不肯在嘴上放过他。
“你今晚气儿也撒得差不多了吧,我刚听温乔说得找人把她的车从裕陵监开回来,要不你帮忙跑一趟吧。”
“这简单,不急。不过叶筱曼怎么办?让她在这儿守着?明天要交绣品了,你怎么打算?”
陆征铭这时特意往门外看了看,不过视线所及并没有叶筱曼的身影。
“她人呢?是不是跟温乔在一起呢?”
“好像是,她俩早就认识了吧,我看温乔一来就拉着她问这问那的,仿佛挺熟。”
陆征铭听到这里沉吟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眼门外,低声对罗山道:
“你去取车把温乔带上,我有话跟叶筱曼说,她在不方便。”
罗山听了苦笑了一声:“您可太看得起我了!我哪能安排得了人家姑娘!你自个说吧,我只负责开车跑腿。”
说完,罗山就起身溜达出去了,陆征铭顿觉伤口钻心的疼又添了几分。
不过,罗山假意甩手却不真的撂挑子,出来两三句话就让温乔去了陆征铭跟前,他则专门去跟叶筱曼说了几句,原意是想安慰安慰,知道大晚上一姑娘看见打打杀杀,还流血受伤的,估计吓坏了,是体谅人的意思,结果真到了跟前才发现,叶筱曼这时倒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哎,我还说你今晚挺坚强的,怎么这会儿倒哭起鼻子来了。”
说着,罗山坐到了叶筱曼旁边,挺关心地看着她,但再往下也不好发挥了,打算就充当个听众算了。
“他,他是不是恨死我了?”这话说得哽咽,叶筱曼的眼睛里瞬间又模糊起来。
“谁?”罗山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除了陆征铭还能是哪个,然后一乐,“他之前出门搞发掘可没少跟人动手,今天这是赶上江洋大盗了,让人砍成那个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血海深仇呢,跟你没关系!”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叶筱曼说自己的,而且越说眼泪在眼眶里积攒得越多。
“被吓坏了吧,他是不是替你挡刀了,这幸亏你没事,不然下手这么重,就你这小身板儿怎么经得起!”
虽说罗山是个男人,长得也有点五大三粗,但他自有他特别的地方,所以尽管这时他跟叶筱曼是南辕北辙地说着,可还是是实实在在暖了叶筱曼的心,也松了点叶筱曼的心防:
“他走了,我一想到他要在那样的地方永无出头之日,就觉得我的心……,我知道征铭是为了什么,可我那个时候就是恨,我不是恨他,我是恨……,以前就没什么指望,现在也没了,将来更没有……,我,我想……”
叶筱曼断断续续地说着,罗山益发觉得听不懂了,但他又不好打断,最后才算弄清楚了一点:
“你是不是觉得在裕陵监没能帮上征铭的忙?别难受了,他什么都没说,怎么可能恨你?他不是那样的人!才刚过来上药的护士说了,就是缝针缝得有点儿多,可因为有胸骨挡着,刀口不深,恢复应该挺快的,别担心了!”
“不,我说的不是他,不是陆征铭!……”
叶筱曼一番话就在嘴边,人也侧身过来,专注地盯着罗山,满眼已荡去刚才的悲伤和痛悔,仿佛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向罗山拜托。
“什么?你说吧。”罗山这一刻终于有点回过味儿来,而且脑子一闪,想起了那天从商场回来在二机厂宿舍的事,有点反应过来叶筱曼话里的“他”指的是哪个,只可惜他二人这番话刚说得有了点眉目,里面响起陆征铭的喊声,罗山只好止住了话头进去,而叶筱曼还在反复踌躇中,越想越觉得身上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