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电梯,几人依旧无言,谢行绎牵着周颂宜的手直接离开,兴许是有外人在,叶柏衍也没有再单独和周颂宜说些什么。
以往九点多出门,上高速基本已经过了早高峰,这样反而省事,不像今天,虽然时间早,但正巧赶上了上班大军,小区对面又是高中,路上就更加拥挤。
谢行绎没有闲着,干脆利用路上时间回复囤积了一晚上的邮件。
半小时后,他又想起昨天下午老爷子和他关照的事情,也就顺嘴和周颂宜提了一句:“爷爷前段时间约曾老爷子喝茶,两人聊了几句,老爷子顺便题了一份请柬送我们当做礼物。”
曾廷师出被誉为现当代楷书第一人的孙晓云老先生,五年前就已经隐退,很少再作画写字,现如今可谓是一字难求,若非他和谢行绎爷爷很早就认识,这请帖也很难请到他亲自上阵。
周颂宜没想到这次订婚宴居然这样讲究,不仅找人定制做了请柬,还特意请来曾廷为请帖打样。
订婚宴安排在了农历六月初二,也就是七月初,距离今天没多久,琐碎的事务基本安排完毕,只需要她和谢行绎抽空去最后调整一遍订婚宴上要穿的礼服。
记得好像是约在了今天下午。
不用操心场地,不用拟定名单,只需要她本人美美出席,这样的好事周颂宜乐得自在,她点点头,只是有些好奇那请帖是什么样。
“你要实在想看,我就找人送几份到公司,你正好看看哪里需要整改。对了,有一份请帖需要我们亲自写,写完我们再一起给对方送过去。”
那几箱东西放在了老宅,姓名那栏暂时空着,但也专门请了人来手写,本来这事不会让两人操心。
过几天两家还组了一场家宴,谢行绎本打算那日再带周颂宜去看一眼请帖,可耐不住周颂宜好奇,他就只能派人回老宅取了几份空白的送到总裁办,打算先让周颂宜看一眼,再顺带手写上一份送人。
周颂宜有些奇怪,她抬眸看着谢行绎的侧颜,想不到他有什么重要的朋友是需要特意取一份空白的请帖,再亲手写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样重要的朋友。”
首先排除陈绍安,其次排出周祁闻。
有且仅有一份,那说明这个朋友是例外中的例外,相当特别。
谢行绎挑眉,显然不认同周颂宜口中的“朋友”二字,他勾着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也不一定是给朋友。’
见他依旧卖关子,周颂宜更加想知道对方是谁了,她故意激他:“难道是你初恋?”
自己哪来的初恋,谢行绎脸都要黑了,他冷嗤一声,毫不客气地反击:“我可没有老相好。”
话没说完整,但周颂宜却猜到了,她自觉吃瘪,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心里格外期待想要看见那请帖究竟是什么样的。
到了公司,两人就直接进了里厅。
这还是周颂宜第一次进谢行绎的茶室,其实跟公馆那间差不太多,古朴但有气派,没有太多装饰品,东边的桃花心木架子上摆着一盆绿萝,翠绿的也垂在半空,倒为这间没什么生气的房间增添了一点别样的颜色。
茶室已经被人提前收拾过了,特意搭上了木板,留了一大片空余的地方让两人写字,请帖就摊在桌子上,周颂宜一进屋就看见了那金边红本的请帖。
内容是毛笔正楷,那手写的部分自然也需要用毛笔,两人都有学过书法,只是需要先提前练练手,省得手抖毁掉一份崭新的帖子。
三丈三的宣纸被提前裁成了小份,桌子上笔墨纸砚也都备好,谢行先掏出来一张未题过字的请柬放在一边备用,随后他脱掉外套搭在小凳上,又将腕表摘掉放在角落,最后挽起袖子开始润笔蘸墨。
周颂宜霸占着那张凳子,就这样撑着头看他做准备工作。
注意到她炙热的眼神,谢行绎以为她想大展身手,顺势将毛笔递了过去。周颂宜眨眨眼,也没推辞,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明明一脸得意,但嘴上还在谦虚:“也就会点皮毛吧。”
说着不太行,却早已迫不及待地接过谢行绎递来的毛笔,她小学跟着周祁闻一块在某位书法大师家练过几年,无论怎样,架势一定是足足的,至少能唬一唬别人。
拎着毛笔托着腮,一时间不知道该写什么。
脑海中灵光一闪,几秒过后,她写下了“谢行绎”这三个字。落笔有力,但又不失柔和,字体圆劲秀逸,和她写出来的钢笔字是迥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满意地欣赏一番,她将笔还了回去,骄傲地看了谢行绎一眼:“还不错吧,你也写几个我看看。”
忽然变成了书法大赛,谢行绎哭笑不得,但还是顺从地接过来,开启了这场莫名其妙且无声的比拼。
他停顿片刻,也写了周颂宜的名字。
抬笔潇洒从容,笔力遒劲,每一笔都讲究起承转合,轻重缓急。
三个字落在纸上,墨色浓淡相宜,就连周颂宜这个不入门的半吊子都能看出来,这个字写得要比她写得好很多。
周颂宜瞬间词穷,她差点忘了,上书法课的时候,旁边不仅仅有个周祁闻,也同样有个谢行绎,两人虽然“师出同门”,但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么可能比得上坚持多年的谢行绎。
所以,她这是在关公门前耍大刀,还不小心被自己要的花刀给误伤了。
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周颂宜给了谢行绎一个颜色,想着他要是敢嘲笑自己,就将他连人带笔赶出去。
谢行绎果然没有要笑话她的意思,反而主动安慰:“很不错了,你差的不是能力,只是时间。”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周颂宜的字单拎出来就很不错,只是因为没有坚持才显得有些飘忽,力道适中,她要是多练上今年,肯定是能赶超自己。
周颂宜接过笔又练了几下,只是一个不小心,墨水蘸得过多,刮去多余墨水的时候不小心滴在了宣纸上。
那一滴墨水落在两人名字中央,看起来格外难看,横竖看都像一块突兀的破石头,周颂宜顿觉心情不太美妙,她朝身旁低着头的谢行绎嘟囔:“完蛋,白写了,我不小心弄脏了。”
其实用“白写”这两个字是有夸张成分在的,毕竟这只是个提前练手的草稿,根本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价值,写完必定逃不开被扔进垃圾桶的宿命。
谢行绎抬头安慰她几句,但周颂宜没回,只是继续盯着这几个字,以及中间那莫名的一团黑云。
其实,这也不一定算被毁了不是吗?
周颂宜咬着唇,莫名有些心痒,她装模作样地回头询问谢行绎进度,注意到他正专注研磨后便迅速伸手,在那不规则的墨滴中央加了一笔。
一气呵成,显然是有备而来,行为格外幼稚,也相当迅速。
她就这样一画,轻而易举画成了一个爱心,不是很明显,但模模糊糊能看清完整的形状来。
周颂宜心虚地撂下笔,谢行绎也正好做完了手上的事情朝这边看。见他下一秒就要看清纸上的图案,周颂宜心跳莫名加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画出来一个爱心。
注意到她指尖上的那一抹黑色,谢行绎抬抬下巴看过去,提醒道:“手脏了。”
周颂宜躲开他的注视,又偷摸将那张纸往里面塞了塞,正好借口去洗手,她可以短暂地逃离片刻:“那我先去洗个手。”
整间茶室一下空落落的,那张纸还摆在桌上,谢行绎往前走了两步,先看看究竟是哪里写毁了。
他将那张纸提起来仔细看了眼,透光的宣纸薄如蝉翼,纸页泛黄,上面有两人的名字,还有一个寓意着爱情的可爱符号。
她的名字是他亲自写的,而自己的名字,也同样是她完成。
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意外相配,再带上中间那个模棱两可的爱心,这样的组合让谢行绎的心脏忽然开始狂跳,不成形的爱心好像有着巨大的魔力,让他跟着悸动不已。
谢行绎并不觉得这是一张废纸。
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声,里面的人应当还在洗手,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它叠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小块,然后塞进了搭在一边的西装口袋里。
为掩人耳目,他还特意揉了几张宣纸扔进篓子里。
这样的举措实在很幼稚,谢行经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也同样不想让这张纸被扔进垃圾桶。
等周颂宜回来,桌上那张“巨作”已经没影了,她奇怪地“咦”了一声,在一堆宣纸里不停翻来翻去,却始终没有看见那张纸究竟被塞到了哪里。
她叫了声谢行绎的名字,忍不住问:“我们刚刚写的那张字呢?”
全然忘记了自己做了什么,谢行绎面不改色地回答:“你刚刚说写毁了,我以为没有用,就扔进了垃圾桶。”
声音再平静不过,周颂宜都能想象到他扔那张纸时的神情动作有多随意。
就这样没了?
她可是偷摸着在上面描出来一个爱心诶,周颂宜有些可惜地抿着唇,内心十分不舍,但也没有表露出来:“好吧,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
虽是这样说,但眼神却总往边上的垃圾桶里看,谢行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生怕她会蹲下身子仔细去看,毕竟垃圾桶里那几张废纸可一点黑色痕迹都没有,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是崭新的几张。
他轻咳一声转移了周颂宜的注意力:“还是先写请帖吧。”
周颂宜毫不客气地再次霸占了那张座位:“哦。”
谢行绎站在她身后,俯下身子握住她右手,像教刚学会写字的孩童一般,手把手带着她从署名那开始写。
周颂宜一脸懵地被他住,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解??这是什么大人物,单独给他的请帖还非得两人交握着手写。
是真的手把手,她的整只手都被覆盖住,谢行绎略微粗糙但格外滚烫的掌心包裹着手背,在落笔的每个瞬间,她都能感觉到指腹与指腹之间的摩擦,这让她有些心痒。
她更加好奇地问:“究竟是谁啊,不会是你的恩师吧。”
问题刚问完,墨迹就在宣纸上化开,左边一个“口”刚刚落笔,周颂宜心跳加速,大胆的猜测蹦出脑海。
没多久,一个完完整整的“叶”字就出现在请帖上,随后而来的几个字也在她意料之中。
这下周颂宜彻底安静了,她垂着头任由谢行绎带着她写完了剩下的部分。
看着“叶柏衍先生”几个大字,周颂宜怎么着都觉得相当违和,她忍了许久,实在忍不住要问:“我也没说要请叶柏衍,我们为什么要给他发请帖。”
不仅发请帖,还要他们俩一起写。
没等来谢行绎的回答,她又继续问:“你是不是还在吃醋,昨天下午和他见面是工作需要,你知道的,晚饭也是,我吃完饭立马就回来了。”
“没有。”谢行绎稍稍凑近,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没有在吃醋。”
这个回答打消了周颂宜的疑虑,但她脑海中又疯狂思索自己有没有说漏嘴??
曾经恋爱时,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也很中二地和叶柏衍讲过,自己的婚礼必须有他出席,就算不嫁给他,也要请到他。
但这都是年少不懂事的玩笑话,早已经抛置于脑后。
或者是那天喝醉酒了,无意间说漏嘴,还恰好被谢行经给听见了,周颂宜更加无话可说,也不好批判谢行绎这样刻意的行为。
见周颂宜在开小差,谢行绎握着的手稍稍用力几分:“你也没有答应他,是我当面邀请的。”
这话的意思是,谢行绎单独和叶柏衍见过面,两人还聊了一会天?
周颂宜觉得这样诡异的场景更加难以想象,她问:“你们居然还会有私下聊天的时候。
谢行绎嘴上回答着周颂宜的问题,但笔未停:“不算私下,那天你也在。”
这是那天晚上他在珀斯酒店和叶柏衍说的话,只是某人醉得不省人事,自然是没有一点印象,别说那一小小的插曲了,估计连是谁送她到酒店的都不清楚。
开头那五个大字由两人共同完成,而新人敬邀前的姓名,按照规矩应该各写各的。
谢行绎满意地收手,周颂宜手背骤然一空,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小幅低地动了动手指,又转了转手腕,调整好才屏住呼吸工工整整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等她写完,谢行绎自然地接过那支笔,完成了他的那一部分。
望着前端距离很远的名字,又看看与他名字并排的那几个字,谢行绎心情更加愉悦,忽然就有些期待与叶柏衍之后的几次见面。
“下次见面,我和你一起亲手把请帖送给他。”
这还是谢行绎第一次这样期待叶柏衍主动来约周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