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趁著外邊兒人少了些,幾人圍在蹲著,中間放了盤香瓜子兒,邊嗑邊聊著怎麽應對。
“我們總得想個法子一口氣應付過去。我是準星偏了點,但我真不是在驅鬼啊!”穆澄有些頭痛,今天已經不止四個居民要他幫忙改風水了,說是神的獵人帶著神箭,一箭能趕跑妖魔鬼怪,一箭能帶來平安康樂。
“我也並不能挨家挨戶算命幫他們決定後面會發生的災禍該怎麽規避啊。”上官長黎被迫穿上一身道袍,活生生讓鎮子的原住民們給打扮成了算命先生的模樣。
“我更慘,我去給他們吹了一天的灶。”兩排大白牙在陰影裡飄,定睛一看,原來是司奉禮一臉的黑灰。“我就不該手賤去掏打火機。”
“沒辦法的事,你不掏,我們現在估計是新鮮的屍塊。”
“楠隊說的不嚴謹,是變質一天的屍塊。”
“王平安你有權保持沉默。”
“哦。”王平安比劃出一個拉上嘴巴拉鏈的動作。現在他反而成最輕松的了,傳個話,就完事兒了。最忙也不過是哪家的人請求讓話老爺幫個忙帶個什麽事兒給火神大人,當然,這件事兒最後煩的還是楠柯。
小事兒楠柯倒是能幫著解決,什麽幫忙找跑丟的雞、救救落水的人、幫忙打點家務一類的,倒也好處理,但離譜的比如起死回生是真做不來的。偏生的這兒的人還都秉承著火神可以的理念,事事求助,火神殿也香火升騰,熱鬧的很。
至於那個刻著慈航寺的石碑,則被石匠平平削去,重新刻上了“離災觀”的字樣。觀音殿的牌匾被翻了個面重新拿朱砂寫上火神殿,因為木板曾經被雕過,再加上時間久遠已經腐朽,已經不能再經歷一次雕琢。
曾經觀音塑像的陶土則被敲碎了擺在院子各處充當假山造景,半拉碎裂後拚湊的觀音臉布滿歪歪扭扭的裂紋,一株新生的松樹苗從缺失的右眼眶裡探出一枝來,主乾在空缺的左半邊腦袋中向上生長。在未來它會撐破這顆頭顱,也可能會長成這頭顱的模樣,也可能頂著這顆頭顱生長。
觀音像的其他部位也沒閑著,拚不回來的還是躺在草叢裡,相對完整的或多或少托著些植物。執著玉淨瓶的手裡種了一株菊花,這會兒還沒開,只有繁茂的莖葉;玉淨瓶讓鎮長夜裡撿回去擺在自家臥室裡做痰盂;結印的手裡撚了一株蘭草,草葉在風中左右搖擺。
放眼望去整個神殿裡全是殘破的神像,香燭的煙霧濃重到四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透過煙霧能看見走動的人影在飄動著,形如鬼魅。
這幾天發生了一件怪事,那些不出門的女人也開始出門了,滿臉驚恐或是虔誠的來到神殿裡,匍匐在神座之下急急地跪拜,然後在功德箱裡擲下供奉。
白天女人們請求的是丈夫孩子平安健康,祈求的是自己能多做一點兒活,多織幾匹布,多生幾個孩子;夜裡幾人清理功德箱,被擦得鋥亮的銅板碎銀是鎮長家的夫人放進去的,她每次來祈福都帶著她那厚圍脖,上面黑黑的是灰塵和碳渣,黃綠的應該是膿液,有時也隱約能看著幾點透出來的紅,她將手中的銅板碎銀細細鋪在供桌上,跪在下邊閉眼許願,然後將它們放進功德箱,再快步出去。司奉禮好幾次看見她不小心踩到裙擺摔倒,然後捂著脖子跑出去。
她有時也留的久些,往往是鎮長出去辦事的時候。她說鎮長去城裡辦事兒,還說鎮長想給她找個姐妹作伴,以免鎮長不在時夫人孤苦。她最愛拿些小點心來給眾人分食,也幫幾人縫補衣物,打掃神殿,有時候閑下來愛給司奉禮講山裡的故事和一些民間傳說,說是自己的妹妹在司奉禮那麽大時去世,這會兒看司奉禮可愛的很,她很喜歡。
司奉禮其實不小了,但也不反駁,只是認真聽,點心不愛吃,也慢慢啃著吃完了。
剩余的就沒有什麽錢財了,多是些谷物的穗子或者小石子兒和花瓣,還有一些豆子瓜子兒一類的,但司奉禮知道這些已經是她們能拿出來的最珍貴的東西了。大部分的銅板都是男性居民們丟進去的,很好區分,它們的光澤比鎮長夫人放進去的弱很多,大部分沾著塵土煙灰。
司奉禮無意收取它們,除開收取一小部分當作是平日裡去幫忙的報酬用於日常的開銷,剩下的錢財全拿去給居民們修繕加固房屋、購置必需品。居民們也樂意神使這麽幫他們,雖然有的願望無法實現,也隻當是神明和神使有專攻,相信神明帶給他們的福佑。
那個拿著斧子的男人每天都帶著一夥子人在神殿周圍轉來轉去,視察著“神明”們的日常,上官長黎借著擺攤算命的契機也在觀察他們,很快得出他們其實是在監工的結論。
觀音像砸了沒事,可是他們幾個是活生生的人。
王平安也沒閑著,借著平日加固房屋修繕防護減少了居民發生危險的契機向居民們傳播著“火神大人脾性溫和,神火會燒除邪祟保佑平安”的“神諭”,居民們也逐漸相信火神的神職其實是守護。平日裡能感覺到生活安穩的變化,在神使們的指導下糧食的產量也確實有所提升,偷盜的人也很快能被抓住,這讓居民們對火神的神威深信不疑。
白天穆澄出門探查地形,打聽周圍的消息,得知在山腳是一個較大的城市,那裡生活的人和這兒的不一樣,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是個屠夫,他每個月去城裡賣一次臘豬肉。
“那群人背棄了神,他們和邪物做了交易,所以才會法術。”屠夫神秘兮兮的,手裡提著穆澄給他的三隻山雞。
夜晚鎮子是寧靜的,只能聽到偶然的幾聲犬吠。但夜晚往往也是偵察的大好時機,楠柯是不會放過這樣的時機的。來到這裡雖然已經一個月有余,但幾人也對這裡不算了解,甚至能感覺到強烈的違和感,於是楠柯在午後便借著“回天宮匯報”的名義神不知鬼不覺上了山。
夜晚山頂還是挺冷的,涼風一陣一陣的,將漆黑的樹影吹的像是山精的舞蹈。
“奉禮,殿裡怎麽樣?”楠柯站在懸崖邊上借著月光觀察山下的小鎮,將手指點在太陽穴上傳音,紅發被風吹起。
上官和王平安的動作很快,隻用了一周就拆分了圖樣製作了傳音術。
“沒事,很安靜。”
“王平安?”
“他在想辦法給你做一個更猛的打火機。”上官替他回答。
“什麽打火機,法杖!我靠!”滋的一聲,然後是叮呤哐啷的一陣巨響,吵得楠柯忍不住把手指拿開了些。聽聲兒應該是這人忘記了自己已經是人類了,然後被金屬液什麽的給燙了。
“楠隊那邊怎麽樣?”穆澄在那邊打了個哈欠,今天為了追那三隻雞給他累的夠嗆。
“沒什麽事,除了這裡的月亮看上去特別大之外......等會兒。”風裡飄來一陣木材燃燒的氣味。這是不可能的,這裡是山頂,並且能確定山上沒人,離鎮子也遠,怎麽會有木材燃燒的氣味?山火?更不可能。四處黑的楠柯都只能挨到天亮再下山。“你們那邊有什麽東西燒起來了嗎?”
“沒啊。”
那陣風吹的更急了,它和其他的風不一樣,是一股暖流,但透著從骨子裡散發的陰冷。焚燒的味道更重了,楠柯甚至能隱約聽見人聲和炭火發出的劈劈啪啪的聲音。
鬼使神差的,楠柯循著那股風來的方向轉頭。
風吹來一片雲,勉強將那巨大的月亮遮了三分之一。那月亮看上去比山腰的鎮子還大,此時卻因為那些薄雲暗淡了一些。接著,楠柯看見月光最暗處亮起了一片微小的跳動的火光。楠柯拿出穆澄畫的地圖,辨認出那裡應該是鎮長的家。
“奉禮,帶上上官,穆澄休息,王平安繼續乾自己的事,去鎮長家看看,要快。”
“收到。”那邊響起一片衣料摩擦的聲音,接著沒了聲響。遮住月亮的雲也終於撐不住煙霧似的散去了。
司奉禮這邊帶著上官,兩人換了身黑色的夜行衣,把頭髮扎成馬尾悄悄潛伏過去。司奉禮手腕上的銀色袖箭被一層黑色薄紗遮住,隱去反光。兩人貓一樣的躍上房頂趴地身子悄悄觀察著院子裡的一切。
鎮長家裡確實點著一屋的火把,那個拿斧頭的男人也在,這會兒一個跳大神打扮的人正在給他身上刺傷詭譎的火焰紋路,男人嘴裡的木棒幾乎要被咬碎了,**的身上全是汗珠。周圍的圍廊下坐滿了鎮子裡的人。男人女人都有,這會兒都閉著眼雙手合十嘴裡念念有詞。
院子中央有一捆柴,被壘成篝火的模樣,搭的不高,中空,似乎還留了一個木門。
鎮長和鎮長夫人面對面站在篝火前,在說著些什麽。院子裡有風,但司奉禮和上官長黎聽的無比清晰,就好像是站在他們面前聽著。
“當家的,我真的每天都去祈福了。”
“你當我傻?你每天都去祈福,怎麽傷還不見好?”
“你問劉三,我真的去了。”鎮長夫人的語氣又急又快。
“劉三?”
“哼......”那個正在刺青的男人一臉痛苦的點點頭。刺青已經刺完了後背,這會兒正在刺前胸。看圖形的樣子,怕是要刺一個朱紅的火焰刑天。
“去了......那為什麽不見好?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不夠虔誠,一定是這樣......”鎮長抓耳撓腮,眼睛執拗地盯著地面,在原地轉來轉去。
“劉大牛,我已經受夠了,你把我騙到這裡來,喝酒喝多了割了我的脖子,不讓我走還拿火給我止血,現在又不讓我去看醫生,我他媽快死了你讓我去拜神,我的嫁妝全砸了進去你說我不虔誠?劉大牛你還是人嗎?”鎮長夫人也氣急了,大聲吼了出來,將周圍的女人嚇得瑟瑟發抖。
“張小蓮你還敢頂嘴!那就讓大家看看你這他媽的惡心的脖子,你明明就是被邪祟傷了,否則你為什麽還不死!”鎮長伸手一把扯掉鎮長夫人的圍脖,鎮長夫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這會兒連周圍的男人都開始顫抖。
夫人的脖子一片血肉模糊,幾乎全是粉白相見的嫩肉,索性血管沒有破損。司奉禮能看清上面的血管在搏動著,血液輸送去身體。膿瘡和疤痕遍布,粗布的衣服很快染上了組織液、血液和膿水。
鎮長手中的粗布圍脖上有一些泛黃的白皮,想必是夫人脖子上的皮膚。夫人的脖子潰爛得厲害,肌肉在痙攣,有的地方還爬著蠕動的白白胖胖的蛆。她叫的嘶啞,應該是剛剛那一下傷了聲帶。
上官長黎想起身去救,卻被司奉禮一把按住,搖搖頭示意她看。而且這會兒有盲區,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再者,作為“神使”,此時出現是不合適的,輕則被問話,但與居民建立起來的脆弱的信任一定會斷裂,重的話今夜他們就會走上觀音像的老路。
上官長黎定睛觀察,這才發現那夫人的氣管已經斷開,隨著仰頭的動作豁出一個大口。她根本不是一個活人。
“劉大牛,你不得好死,你騙我,你騙我!”夫人幾乎是在哭喊了,聲音從她的腹腔發出,不斷重複著“你騙我”這一句。“劉大牛殺我,是他殺我,你們評評理,他殺我啊!”
周圍的人只是瑟瑟發抖地縮成一團,嘴中念著不知名地咒語,好幾個人嚇昏過去,躺在一片腥臊中。
跳大神地已經刺好了紋身,拿一把小刀輕輕割過劉三地臉,在他的整張臉上打了個大大的叉。“火刑天去頭,火刑天成了!”她旋起來,衣擺叮叮當當一陣響,銅鏡在月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張小蓮被光射中,驚叫一聲捂著眼睛後退,脖子上的肉跟著手臂的動作收縮著。
那跳大神的舉著鏡子朝張小蓮步步緊逼,火刑天也舉起新磨的斧子揮舞著,一路跌跌撞撞舞到室內去, uukanshu 接著響起一陣劈床的聲音。
司奉禮終於知道那個篝火為什麽有門了,那是為了關張小蓮的。
“火神娘娘庇佑,火神娘娘庇佑......”周圍的人聲音大了起來,舉著火把一圈一圈繞著門廊走,把地上的蛆蟲踩成一片黏糊糊的爛泥。
“今夕得幸,火神大駕。天降神火,護我南歸。南歸幾載,邪祟惶惶。”銅鏡照在張小蓮脖子上,燒的她喉管裡發出嗬嗬的聲響。“悲哉悲哉,陰府不開。幸甚致哉,神焰至哉!”趁著張小蓮推到籠子裡,劉大牛關上了籠子,火刑天也走出來,拿過一個火把丟在那柴堆上。
月亮在此刻變得猩紅,邊緣晃動著,仿佛是在張小蓮驚恐的慘叫中顫抖。
“劉大牛,你記住,你殺了我兩次!兩次!”張小蓮很痛,身體和心都是。那個寺廟裡的孩子知道嗎?快些逃走吧,要是讓他們發現就......不過下一秒她就放心了。一支銀箭穿過烈焰射中她的心臟,看來這孩子比自己的妹妹聰明,也有能力保護自己。
她認得這是袖箭,以前還在城裡時當軍官的父親給她看過,她自己也會,那天在神殿裡看見司奉禮袖口的反光,便幫她擋了擋,沒讓居民們發現這位神使身上帶著這麽一架凶器。
火焰沒讓張小蓮感到痛苦,因為在火焰燒灼到她身體前她已經在時間的利箭下安心地睡去了。風吹起火焰地灰燼,那張厚重地白布也被丟進火力一同燒走了。
女人們回了屋,剩下的人在鎮長院子裡用余溫煨熟紅薯和上午屠夫得到的山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