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日跟白圭好生盘盘四书五经的基础知识,山长说,做文章时,不能一味地按着书本来,要跳出这个范围去答,旁人一句题氓之蚩蚩,抱布贸丝,破的就是贸字。”张文明回院子后,坐在院中,提着小炉烧茶喝。
这是去年冬日跟着娘子学的喝茶方法,一时有些改不掉了。
一壶清茶,一片青天,能洗涤蒙尘的心。
赵云惜拍拍小白圭,笑着打趣:“去教你爹读书去,免得他惊慌念叨。”以林夫子的判词,白圭教他爹,绰绰有余。
张文明嘴巴都要气歪。
哪有伢儿教老子读书的?气煞人也。
“喝茶,等我秋日下场,定然你定考个举人回来。”张文明给她倒了一盏茶。
赵云惜也坐在躺椅上,捧着茶盏看天边的流云,一旁的白圭正在追狗玩。福米故意逗他,在他快要摸到尾巴时,快速跑开,屁股都要扭飞了。
“你要参加乡试,那要受累了。”赵云惜对这很是期待,鼓励道:“这回就当体验一下,摸摸乡试的路子,下回有经验了就更好办。”
整体来说,张文明文采不错,人也聪慧,但乡试属实难,人精中的人精,才能考中。
白圭听见乡试二字,也不玩狗了,哒哒哒跑过来,好奇问:“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啊?”
“往大了说,是为大明之崛起而读书,往小了说,读书明理。
她在心里想,往偏处说,这是吊在骏马面前的苹果罢了,有言道,我花开后百花杀,以黄巢来说,杀进京都远比考进京都来得容易。在别人制定的严苛规矩下,把文字玩出花来,还要贴合朝政,那一般人真没辙。
多少历史名人,写出传世篇章,就是在科举上铩羽而归。
白圭听罢,若有所思。他趴在娘亲腿上,好奇地抬眸望。
“你读书早,学问深,但尽信书不如无书,比如三字经,教你什么香九龄和融四岁,孝与亲,什么都说了,唯独没说你该如何做自己。”赵云惜俯身抱起白圭,温柔道:“圣人圣训,是枷锁也是束缚,更是规矩,不可否认,这些能让天下稳定,便
于管理,但是白圭,我希望你做自己,万事问心!”
张文明瞥了一眼门口,无奈道:“圣训在耳,可人性难违。”
白圭呆呆地望着母亲。
“读书是工具,不是你的行事准则。”赵云惜温柔道,白圭的聪慧让她心焦,她不希望有朝一日,白圭也会悍然殉道。“什么道若是要拿人命去填,必然是歪门邪道。”
她上回见夫子想要殉道,便有着不得劲,心中也敬佩他的文人风骨。
但白圭年少,许多话听不懂,她就没说了,现在却觉得他似是能听懂一样。
张文明细细思量她那番话,像是被重锤一击,他猛然抬头,怔怔地望着娘子。
他眼神怔怔,他以前将四书五经奉为圭臬,从不曾有丝毫质疑,却从未想过,背后还有这样的说法。
“你可以读读道德经,学学道家思想,答题时,要遵循八股规矩,但你的眼睛,你的心,不要给自己设限,设规矩。”
张文明满脸恍惚。
他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子。她酷爱读书,家中藏书被她翻遍,也会借书回来看。
“心………………心学?”张文明迟疑,感觉有点像‘心即理。
他如今也了解到许多,比如随着王阳明的轰然倒塌,心学反而如同细雨落下,许多人都在默默学习关注。
他在偏远的江陵县,都已经听说了。家中有手书,他也看了很多。
张文明被冲击地脑袋里面乱成一团。
白圭却昂着小脑袋,奶里奶气道:“我懂娘亲的意思了,将四书五经研究透彻,再遍览群书,很好的运用,而不是被禁锢束缚,找不到自己。”
赵云惜冲他竖起大拇指,把白圭拎过来抖了抖,震撼极了:“你年岁这么小,条理这样清晰,显得你娘笨口拙舌、废话连篇。”
白圭呲着小米牙奶里奶气地笑:“娘懂得最多,我最爱娘了。”
赵云惜捏捏他小脸。
张文明回书房,捧着书,脑海中却浮现娘子的话,所以白圭打小聪慧,是随了她。
赵云惜用竹竿拍打着晾晒在院中的被褥,丝毫不知自己的言论给张文明带来多大的冲击。
他三观都要碎了。
白圭去打水洗樱桃,洗完了送来给娘亲吃。
“又大又红,娘吃。”他软啾啾道。
赵云惜吃着樱桃,看着他清澈温柔的眸子,也跟着莞尔一笑。
她被一颗樱桃给收买了。
有的甜滋滋,有的酸溜溜,每一口都是惊喜。
张文明因着想进林宅读书,整日里关注着招生情况,恨不能冲进去问问,就连山长也问他,可有什么打算。
他的打算当然好,就看对方什么时候收他了。
赵云惜想着张文明若是能考上举人,对白圭也是好事,她的生意也能铺一铺。
她当即就去找人了。
“夫子,喝茶。”
她一开口,林修然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想勉强收他算了,想想那手文章,又觉得朽木而已,何苦拿来委屈自己。
“夫子,需要磨墨吗?”
“*7......“
赵云惜软玉温声地嫌殷勤。
“叫爹也不行。”林修然皱眉。
“夫子,你剑眉星目悬胆鼻,尺长美髯。夫子如此好面相,盖世难寻美髯公是也!”赵云惜绞尽脑汁地夸,谄媚之色尽显。
“夫子潇洒美中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她加大剂量。
林修然觉得有些伤眼睛,用书敲敲她的脑袋,示意她走开。
“出去,休要胡言!”他还是犹豫,不想收她那搭子相公。
赵云惜脸皮子抽了抽,和夫子对视,发现对方心意已决,便不再勉强。
她惆怅一叹,心里愁到不行,她以为,都收她了,收张文明就是小事一桩。
谁知道不是,夫子还挺有原则。
“不过,十日后,收第一批学生,到时候,可让张文明过来参加考校,我破例赠你一张入门券。”身后传来夫子清朗温润的声音。
赵云惜扶着门,回首道谢:“谢谢夫子,你真是太好了!”
林修然扶额:“我是想着,他是白圭的父亲,能长进两分也成。”
赵云惜当然知道。
她躬身作揖:“夫子仁善宽厚。”
林修然敲了敲桌上的茶杯和书,她顿时懂了,添完茶后,将书收起来。
回去后,她就进入鸡相公模式,头悬梁锥刺股,四书五经挨个犁一遍,就连白圭也跟着追他的进度。
“你什么都能接上话?”张文明还会卡壳,想不起来时,拼命翻书,但白圭听了上句知下句,从未停顿,可见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娘子,你怎么也是?”他要崩溃了。
赵云惜温婉一笑,素手搭着微黄的书页,眉眼柔和,轻声道:“来默吧。
抱歉,她记忆力有亿点点好。
她有亿点点卷。
张文明望天,满脸叹息。
在他的痛苦折磨下,十日已过。
清早起来,便换上月白色棉布?衫,戴上四方巾,将脸颊用澡豆洗一遍,收拾地干净利落,这才忐忑不安地看向娘子。
“怎么样?”他问。
赵云惜认真打量,男人生得好,宽肩蜂腰,气质华茂,光是这样站着,确实有几分修竹文气。
“不错。”她上前,替他整理着头发和衣领,仔细打量过,这才笑着道:“走吧。”
他们一早就出门了,还想着来得早,不曾想,林宅早已聚集许多人了。
赵云惜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相公,我们的目标是孙山,我相信你。”
院子前,摆了几张桌椅,林子坳正带着林宅家丁在外头维持秩序,以免出什么岔子。
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来的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大多数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她好奇地望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林子境在影壁后,见她来了,连忙道:“先考背诵,再写诗,看字看基础,若是过关才能进林宅私塾。”
赵云惜想想,跟选秀一样,第一步确实基础,那张文明没什么问题。
他毕竟是秀才,没那么不堪。
宅院外还聚集了很多村人,都远远站着看热闹。
赵云惜牵着白圭的手,和林子境挥手告别,心想还怪有意思,竟然一关还有一关,祝张文明好运吧。
“我在此处等着,就是爷爷让跟你说一声,我、子垣、白圭也要去参加考校。”林子境见两人要走,连忙道。
赵云惜懂了,她笑眯眯地拍拍张白圭的小脑袋,软声道:“去吧,也祝你好运吧。”
小白圭笑眯眯道:“好呀。”
他上前,牵住林子境的手。
林子境今年八岁,张白圭今年四岁,一出院门,就被人海淹没,两个小豆丁可怜兮兮地在人群中穿梭,心有余悸地去找林子坳。
“哥。”他喊了一声,乖乖地立在他身边。
林子坳瞧着人群,吩咐刘二:“你把两个小少爷看好了。”
刘二连忙应下。
张白圭好奇地看着周围,人是真得多,大多由家人带着过来。
林宅不收蒙童,只有基础的学生,光是这条件,就筛选了一批。
敢来都是有三分信心的。
赵云惜就在影壁后面,隔着镂空的窗格盯着白圭。她为林修然的号召力而感到震惊。
突然意识到,他好像真的是大佬。
这些孩童,鲜少有棉、麻衣裳,大多是锦衣,富贵些地戴玉佩、金饰,不富裕的也是银饰,不像村里人。
估摸着都是冲着林修然的名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