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从林宅中出来的四个小孩,穿着和林子坳这个主事一样的浅蓝直裰,看来是林家子弟。
又约摸过了一刻钟,就见家丁手里拿着铜锣,锣声响起,现场便安静下来。
林子坳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乡贤达人………………”
他一开口,说得是什么就太重要了,人群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认真地辨析他言语中的问题。
张白圭立在一侧,也认真地听着,很是好奇。
“先过来背诵文章,我出上句,你续十句,排在他四人身后,若有遗漏、错字者,二处皆退回。”
林子坳细细说着要求,让张白圭立在最前面,接着是林子境、林子垣,后面是叶?,再就是众人排队了。
第五个迟迟没有人补上,张文明脚步犹豫,还是走上前来。
“一炷香内排队排定,录取名额有限,若是排在后面,限定名额之内,将择序号录取。”
众人精神一震,也不再推诿,而是快速地排队。
张白圭目光灼灼,丝毫不怵。
反而人群中有人嘀咕,说是幼童就可入学的话,他家还有几个蒙童。也不敢大声,万一人家是林家子弟,就是为了打样呢。
可小童还没他腿高,就要接受四书五经的考校,也太厉害了些。他六岁入学启蒙,背《三字经》尚且吃力。
众人紧紧盯着,就见家丁拿来四书五经摆在桌面上,林子坳沉声道:“随手翻书,翻到哪页考哪页,难易天定。”
“张白圭,你头一个来,君子之道,费而隐。”林子坳朗声道。
“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小白圭口齿清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将背诵的文章续上了。
四书五经在桌上一字排开,林子坳从这头问到那头,他随手翻,随意挑一行就问,而白圭答的流利。
很显然,大家都知道他过了。
林子坳松了口气,小白圭果然厉害,不叫人失望。
而众人终于心服口服,他年岁虽小,面孔也稚嫩,可这学问着实厉害。
对林宅的考校也就更加上心。
随后来的是林子境,他的基础也极为扎实,并不害怕地回答着问题。
他俩很好的打样。
身后的学子人人自危,林宅的水平这样高!让人震撼。
四人后的张文明盯着儿子看,满脸与有荣焉,他昂着头很是自豪,压低声音炫耀:“头一个小子是我张家郎。”
周围人报以惊叹的目光,他就更高兴了。
白小朋友真给他长脸!
林子坳也很满意,示意两人在边上等着,又开始按着排队的开始考校。
约摸有四十余人,将林宅门口都堵严实了,就算只问一句,也花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留下来二十五人,大的大,小的小,被带着进了书房,将课桌暂且借给他们用。
“第二道关是做诗,不拘题材格律,一炷香内做出。”林子坳扬声道。
这是张白圭的弱项,他才四岁,能通读四书五经已经很厉害,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他跟着就是试试。
先前做过那首,还在林修然的内书房挂着。
既然是随意作,他也就不紧张了。
“一畦春生韭,万田稻飞香。邀闻子规声,应是耕织忙。”
他家菜园子里的韭菜长得极好时,稻田中便有稻花了。
赵云惜透过窗格听着,也在心里想,但她半天没想出来,哪怕再给她穿越一回,再给些记忆重启,她也没什么文采。
就连谢灵运在喝醉时,自夸天下文采,曹植占八斗,他谢灵运占一斗,天下文人平分一斗。
她觉得自己分不了那一斗中的一点。赵云惜心酸地想,她对自己有深刻认知。
看着小白圭下笔如有神,她心里也高兴,大明朝的科举体系目前很好,从时政到诗词,而且嘉靖、万历年间出了很多文人。
张白圭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劣,他并没有过多推敲自己的用词,灵光一闪之下的诗,最有灵气。
一炷香很快就溜走了,在林子坳的轻咳声中,大家都搁下笔,静静地等待着。
林子坳细细看着面前的诗,把白圭的抽出来看了看,笑眯眯道:“不错啊,这是你的第二首诗。”
小白圭乌溜溜地眸子盯着他,乖乖点头。
看内容这一项,要林修然来了。
随着家丁去喊,就见走进来几个男人,为首的是林修然,他客客气气地向着身边邀请:“杨知县先请……………”
杨知县笑了笑,看着桌上铺着的一沓卷子,笑眯眯道:“这么多?”
两人显然极为熟稔,身后是县学山长,正亦步亦趋地跟着。
“同赏同赏,诸位都是我江陵才子,本官心中万分期待。”杨知县捋着胡子,笑眯眯道。
几人寒暄几句,这才上前看面前的诗词。
在座的诸位,原就是尚未乡试,来林宅求学,为着星点机会,这诗词是早就备着了。
水平虽然参差不齐,看得出来,都是认真思考过的。
杨县令是个务实的性子,他看得眉头紧皱,只觉得不知所云,说实在话,是有些失望的。
毕竟尚未学成,那诗作的令人无语。不过看得出来,还都是有点底子。
他忍不住摇头。
赵云惜在内书房看着,给他配音:“真是出了春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杨知县从中抽出一张卷子,细细打量:“这手字虽稚嫩,却风骨尽显,不错不错,诗也朴实,农人写农事。”
一旁的县学山长也跟着看过来,笑着道:“意趣盎然,不错不错。”
他心情舒畅了好些,仔细打量着,笑问:“这是谁的?”
将纸张展开给众人看,杨知县看着一群大人,却无人应声,就见一个稚童出声了。
“回知县大人的话,是我。”小白圭声音还带着奶。
杨知县看向但笑不语的林修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摇头失笑:“你是先生的学生,有此水平,倒也行。”
他心里高兴了,小小年岁就有一手好字,又能条理清晰地作诗,属实难得。
这一遭,不光看诗,是看字。
在桌上叠放摆开,很快就抽出三个字迹潦草的学子,杨知县让人自己上来看:“你们自己看自己字迹和他人的区别。”
在科举考试中,没有一手好字也不成。只要工整都能练,但是状若鸡爪,肯定是不成的。
三人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杨知县想想方才白圭的字迹,又看了看,笑吟吟道:“字如其人,一定要自小注意练字,才能早早报效朝廷,不负皇恩。”
见知县笑起来,大家心里也松了口,山长跟着笑,一眼就瞅见了自家学生的字,不动声色地抽出来看,细细打量过,觉得他发挥的不错,就满意点头。
杨知县看过来,盯着看了两眼,显然也认出来,有些无奈,却还是笑着道:“不错,用典精准,这文采也有。”
他又看别的去了。
他又拿起一份试卷,眸中带着赞叹:“这是谁的?”
叶?上前一步,作揖:“回知县大人,是我。”
杨知县看了一眼,叶家小子,他就乐呵呵道:“很好很好,长进许多。”
叶家在当地也是乡绅,曾经做过京官,跟林家一样急流勇退,现在家中子还在朝堂,只叶老大人带着孙子在家读书。
他还知道,两家联姻。
听着夸赞,叶?谦虚一笑,拱了拱手,颇有些不卑不亢的味道在。
他年岁轻,锦袍玉带,春日里暖和,却还穿着厚实的大氅,五官俊秀,却面色苍白,便知他身体不好,愈加惹人喜爱疼惜。
又抽出来两份写得不错的,知县便心满意足,感叹道:“不错,江陵文风将起。”
他心满意足。
又打量着白圭,俯身看看他精致漂亮的小脸蛋,心想,这孩子生得好看,年岁小小就会作诗,又在林宅读书,未来不可限量。
“好好读书。”他柔声道。
白圭躬身作揖:“白圭会的。”
杨知县仔细打量着他,越看越满意,和林子坳穿着一样的月白色直裰,就知道他的身份。
他小脸瓷白泛着薄红,眼神清亮有神,叫人瞧着就喜欢。
像是挺拔的竹笋,嫩嫩的,充满无限希望。
才四岁呢,竹笋中的小笋伢儿。
不过在林宅读书,有这样的成就倒也正常,他家几个孙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杨知县满脸欣慰,拍拍他的肩。
他有三年任期,今年第二年,怕是没机会看他展翅腾飞了。
见他多聊几句,县学山长有心推自家学生,见他出神间,便笑着介绍:“这张白圭是张文明家独子,今日他也在。”
杨知县想起那张平凡的卷子,客气点点头,一个籍籍无名的秀才,只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
倒也是好相貌。
县令这才哈哈大笑,和林修然、县学山长一起出去了。
林子坳扬声道:“诸位先回,明日一早再来,还有一场考校。”
第三场就要考时文了。
不求多好,最起码不出格,有灵性,让人有教导的可能。
人群散开。
被家丁领着出去了。
张文明立在小白圭身侧,精神紧绷许久,突然松懈过来,就觉得累,有气无力地问:“你娘呢?”
赵云惜见人都走了,才从内书房出来,笑着道:“怎么样?”
张文明面带几分喜色:“就剩明天还有一关?”
如果能过,他就能进来。
赵云惜轻笑,安抚道:“你要相信自己。”
他已经沾光能进来了。
留下也应该是沾了白圭的光。
张文明这才喜滋滋地离开,他临走前,回眸看了娘子一眼,她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形秀丽端方,手中执着笔,春日阳光照在她身上,格外偏爱一样。
林宅要求严苛,她当初能进来,必然是天赋出众,才让夫子起了爱才之心。
他这才踏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