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家对他的读书水平给予极高赞扬,张白眉眼微抬,用戒尺敲了敲桌子。
“来,你们出自己认为最难的上句,我接下句,探探彼此的水平。”张白圭低声道。
众人顿时沉默,和张白圭比读书,多么得不自量力。
他的名声太响了。
其中一个家境较好的学生扬声道:“我要和你比骑射!”
总不能有些人文是顶尖,武也是顶尖吧,那也太不给人活路了。
他家境好,是隔壁公安县的望族,家中养着一匹马,还有骑射师傅,可谓打遍江陵无敌手,无往不利。
毕竟养一匹马太贵了,买马钱尚且不说,光是草料一年都要几两银子,也用不上几回,一般人家都不会养。
张白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秀致的脸庞上带出几分兴味来。
“好呀。”他放下戒尺。
“我就和你比一遭,就面前的那片空地,如何。”他笑吟吟道。
见他这样好说话,那叫陈维的学生顿时兴奋起来:“好!”
他从小就是听着对张白的夸赞长大的,时日久了,难免心生抵触。
他到底有多厉害,值当如此赞誉。
他陈维又能差在哪里。
于是??
在张白圭的吩咐下,刘二去马场牵了两匹马来,张白圭笑着道:“你自己选一匹,先磨合磨合吧。”
陈维:……
感觉这下完了。
林宅有马场,他们一个文人世家,为什么要有马场。
他闻言便有些羡慕,小声嘀咕:“为什么我不是张白圭的同窗?”
张白圭在陈维熟悉马的时候,已经开始舌战群童,他素着小脸立在那,不管是谁扔什么招,尽数接下。
甚至有蒙童早先读过书,专门记了偏僻的一些句子,要来为难他。
张白圭不疾不徐,甚至不用思考,轻轻松松接招。他五岁便能诵读四书五经,这些年一直泡在林宅藏书馆里,从未有半分懈怠。
一群小孩轮了两遍来问,直到他们满眼星星,眸中全是敬仰的崇拜,再说不出来其他,张白眉眼间这才闪过一丝笑意。
“好了,我三岁认字五岁开蒙,日夜不息,至今才学成这样,等你们几年后,定能比我水平更高。”他笑着安慰。
而此时,陈维见众人蔫头耷脑,还有什么不明白,笑着道:“来!和我比!”
他心里还有一丝侥幸。
小夫子年幼,肩膀瘦削,身子单薄的小少年,如何比得过他浑圆壮实,又是打小爱骑射,他信心十足。
张白圭在一片哄笑声中,撩开衣摆,摸了摸小马的脑袋,这才豪迈一笑:“来!比过一回!”
他翻身上马。
小少年英姿飒爽,月白?衫在浅草地上,像是一阵清新的凉风。
林均满脸悲悯地看着众人,为什么要想不开,和他比。
陈维先来,骑在马上打固定靶,他上马姿势利索,一看就是老手,众学生哇哦一声,都是小孩,凑在一起看热闹,简直高兴疯了。
“九环!”
“叶环!”
“又九环!”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方才小夫子以一抵二十的低沉气氛,瞬间被横扫一空。
“陈维必赢!”林均隐在人群中,捏着嗓子装别人。
张白圭无语,回眸瞥了他一眼。
林均顿时安静如鸡,但他的话语,还是让蒙童快活起来。
“陈维必赢!”
如果小夫子文武双全,那衬得他们也太可怜了些。
结果。
张白圭一驱动马匹,林均又忍不住双眼放光当拉拉队:“小夫子必赢!冲鸭!”
众人:…………………
你到底哪头的。
在众人一愣一愣时,张白圭策马跑起来,他神采飞扬,少年目光湛湛,搭弓射箭,三圈三箭,并不回头看自己的成果。
立在马上,他冲着目瞪口呆地陈维笑了笑,慢条斯理问:“服不服!”
陈维:“服!”
能进林宅的蒙童,那也是经过重重考核才进来的,在才气上并不输人什么,但碰上张白圭,只能铩羽而归。
“原来这就是张白圭!”陈维神色复杂,但他满眼崇拜,实在是高兴极了。
有张白圭教他,那可太好了。
瞧着天色不早,赵云惜便起身往林宅去,这条路,她来回走这么些人,熟悉到不行。
走在路上她就在琢磨做什么晚饭吃,等到了正要往书房去,刚踏过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欢呼声。
“这就是张白圭!”
她好奇地望过去,就见刘二正在牵马,正要往这边来,见了她,连忙道:“小少爷调到学堂当小夫子呢!”
赵云惜笑着道谢,这才过去看了看,离得很远,就能听见朗朗读书声,坚定地响起。
她立在门口等着。
片刻后,就见张文明率先踏了出来,见她在,笑逐颜开:“娘子来接我?”
他年岁大了,气质愈发卓越,成熟又外放,白皙的脸庞愈加俊秀。
赵云惜望天。
片刻后,张文明瞧见白圭从学堂走出来,顿时俊脸一垮:“我懂了。”
“娘!”张白圭清脆的童音响起。
赵云惜冲他摆了摆手,笑眯眯道:“娘接你回家。”
没想到他也来当小夫子了!
“当小夫子的感觉怎么样。”她好奇问。
张白圭垂眸:“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他教了几日,薄唇绷成一条线,早无先前的意气风发,有些失落道:“我好像不太会教。”
明明是看一眼就会的东西,他却要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讲几遍,重复地口干舌燥,对上的仍旧是茫然眼神。
赵云惜拍拍他的肩膀,朝着张文明努努嘴,笑眯眯道:“那你可以问你爹,他经验充足。”
张文明顿时挺直脊背,一身青道袍随风飘扬,笑眯眯道:“世人资质不一,有些蒙童你略微提点两句他便会了,但更多蒙童就是听不懂,甚至会出现在你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根本不愿意读书的情况。”
张白圭抿嘴,黑白分明的眸子充满了不解。
片刻后,才鼓着脸颊嘟囔:“我定然能办到!”
赵云惜含笑摸摸他脑袋,他年岁太小了,又从小一帆风顺,在读书上,他真没吃过什么苦,极有天分。
“这么小就要接受社会的毒打,真可怜哦。”她笑着摸摸他脑袋。
张白圭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三人聊着天,一路往家走去,刚到家,就见李春容提着一只肥肥的大公鸡,笑着道:“今天晚上炖鸡吃!热乎乎地再烫几个饼子,吃完肉,倒上水,涮锅子吃?”
她这是跟儿媳学的,冷天吃一顿,浑身都能暖起来。
说着就要去做,张文明很有眼色地过来烧火。
他发现,只要他跟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娘子就待他格外温柔。
那他干起活儿来,是真的有劲。
等张白圭做完作业出来,饭已经做好了。
属于鸡肉的浓香味传来,金黄的油脂往下淌,看着就很香浓。
里面还放了胡椒和茱萸,鲜香麻辣,吃起来浑身毛孔都通了,爽得很。
“娘的手艺越发好了。”张白圭满脸意犹未尽。
“怪不得家中茶楼的生意那样好。”张白圭的小脸上尽是满足。
李春容也跟着笑,乐呵呵道:“要不是你娘,我们哪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你快三岁时,家中也就你爹、爷爷回来时能吃顿好的,平日里你还能吃口蛋羹、蒸肉沫,你娘都是跟着我喝糙米,把个小脸粉白的女子,生生吃得面黄肌瘦,我心中愧疚,
却也无计可施。“
“你快多吃些,别辜负你娘的一片心。”李春容笑着劝。
她又去屋里端出来一盆芝麻胡饼,笑着道:“方才秀兰送来的,都吃吧。”
刚出炉没多久的芝麻胡饼,有被炙烤出来的香甜香,饼皮烤得焦黄,起来酥得掉渣,吃起来极满足。
芝麻胡饼和鸡肉吃完,也不过吃个半饱,再添上热水涮菜吃,真是美滋滋。
几人吃完了,就在水雾蒸腾的餐厅里不愿意出去,这里很暖和,呆着很舒服。
“家中无笔墨了,明儿我去江陵买一些回来。”赵云惜笑着道。
家中每次用笔墨都特别费,她会每日练字,而张文明和白圭回来,也会做功课,那用笔墨就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现在江陵城中,下等竹纸的市场已经被张?侵占,她跟在后面收分红收得盆满钵满。
唯独有一条不好,就是张家营业额太高,会被要求冲商役,会给不赚钱的项目,还必须接,不能拒绝。
再就是缴税也是大头。
当年张诚为了一句江陵善人几乎散尽家财,而如今张家为了孩子参加科举考试的好名声,也只能步步退让。
赵云惜的分红自然而然地跟着少了,她自然觉得痛惜。
这时候缴税和后世不一样,大概率养朱家子孙去了。
那谁愿意。
张白圭连忙道:“明日我没课,跟你一起去。”
他想陪陪娘。
赵云惜当他要买东西,便笑着允了,乐呵呵道:“成啊,明天我们一早赶牛车去。”
两人都不会,就看向一旁正埋头吃饭的某人。
“我给你们赶车。”张文明立马道。
“谢谢相公,相公你真好,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赵云惜笑眯眯道。
吃大饼吃了十年,张文明还是吃不腻,他闻言顿时露出个骄矜的笑容。
“哪里哪里,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气。”他很有自知之明。
张白圭起身立在廊下,看着昏黄夜色下升起的一轮弯月。
“看什么呐?”赵云惜立在他身侧,问。
“看星盘。”张白圭道。
星子如云,璀璨夺目,他半晌没有回神。
“大厦将倾。”他不解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