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你還沒出生嘛!你出生後,那隻貓頭鷹也就飛走了!不過,說不定它又回來了,也就是你後來豢養的那隻!”他說著,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說道:“對了,在你出生那天,還發生了一件相當詭異的事!”
“什麽事?”
湯米嚴肅的對我說:“你是在黃昏出生的,也就是太陽剛落山那會,在當時,有幾個陌生人出現在你家大門外邊,沒人見過他們,也沒人知道他們是誰,甚至看不清他們的長相,他們身上穿著很古老的叫不上名字的破衣服,像幽靈似的在鐵門外遊蕩,又時不時扒著門,把目光投向你出生的那間屋子,顯然他們是衝著你來的!”
“你父親害怕那是前來尋仇的仇敵,便帶著槍憤怒的走出城堡,對那幾人扣動了扳機!奇怪的是,子彈打在他們身上,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像打在一團死氣沉沉的棉花上那樣。後來你父親離近了才看清那幾人的長相,他當場驚愕住了,那幾個人的臉上蠟黃的像是一張張皺褶的牛皮紙,感覺隨便一扯,就能把他們整張臉皮給撕下來!他們眼睛像兩個黑洞洞的凹坑,耳朵也殘缺不全,鼻梁塌陷,嘴唇萎縮的即便是閉著嘴巴也能看見那兩排發黃的牙齒!毫不誇張的說,他看著就像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那樣駭人!再然後,他們便乘著馬車慢悠悠的走了……”
“我不得不提一嘴那輛馬車,那馬車的車廂是用無數腐爛的殘肢斷臂堆砌的,招來了大量的蠅蛆與禿鷲,好幾隻禿鷲站在車廂頂上伸著長脖子在進食,發出尖銳嘈雜又壓抑的叫喚聲,它們的腳掌踩在那些嚴重腐敗的肉糜裡,就像陷進去似的!馬車的兩個輪轂也是用的一根根白森森的脛骨,行駛起來便發出骨頭的哢哢聲,馬車上掛的燈籠也是用人的骨頭掏空了製成的……天啊,那真是太可怕了,在前方拉車的竟然還是一頭渾身長滿眼睛的無頭馬!那些眼珠子粘黏在馬的軀乾上,延伸出無數條猩紅色的血管,朝各個方向滴溜溜的旋轉,像附著在馬身上的一隻隻膨脹的蜱蟲,那匹馬的內髒還裸露在肚皮外面呢,像一條流血的長舌頭,一邊吐著熱氣,一邊隨著不斷跑動而來回晃蕩!對了,還有還有……”
“好了湯米,就到這吧。”我皺著眉頭說道,湯米的話令我反胃,要知道我恰好正嚼著某種動物的肝髒!我對他說:“湯米,這些都是騙人的,總會有父母為了突出自己兒女的不同之處,而去編造一些出生時候的天地異象。事實上哪有那麽多詭異的事,如果我真有什麽過人之處,那麽早該在神父為我洗禮時就發現了。”
“洗禮才是騙人的呢!甚至我懷疑自己就是因為在被神父洗禮時,腦袋先被淹進水裡才變得不那麽聰明的!”湯米嚴肅的說道。
我不置可否的吃著肉食,和湯米的對話,也不過是進餐途中一個小小的插曲,人們總熱衷於在餐桌上談論一些事務,這會使得進餐的過程變得漫長,尤其是對於貴族而言。曾經的貴族喝個早茶便能聊上一兩個小時,接著是午餐時間,又能聊上一兩個小時,然後是所謂的下午茶,那些貴婦們總是將大量時間用在了談天說地上,三個女人湊到一塊,便能聊上一整天。
相比之下,男人們更熱愛參與一些戶外活動,例如騎馬、狩獵、登山、垂釣,諸如此類,當然,在餐桌上,他們也會時不時的發表自己的一些言論。
譬如在我左手邊的那位禿頂老年紳士,就在與身邊的一位闊太太談論著什麽,我稍微聽了幾句,似乎是在聊關於農莊的事,老年紳士用餐巾擦了擦嘴,說:“卡耐利婦人,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這有座位於納萊湖的農莊,它曾是我作釣時居住的度假屋,但最近我有了別的愛好,所以打算出售它,你需要的話,可以隻付給我十個金圓。”
名字叫卡耐利的貴婦說:“那兒太冷了。”
“你不必自己住的。”老年紳士說,“你可以打造成度假屋,供給那些垂釣愛好者居住,這是一個長久的買賣,三年內就能賺回本錢。”
“你怎麽不留給自個,或者租給別人?”貴婦問。
老年紳士猶猶豫豫的說:“呃,老實說,我最近手頭有點緊,你應該收到了一些風聲的,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最近被一個很會花錢的女人給迷住了,他在一場賭局中輸掉了至少三十個金圓,還欠下一屁股債,我幾乎快要破產了,我的那些家業,都快叫他敗光了……”
“舒曼先生,我需要考慮一下,你知道的,這不是一件小事,十個金圓不是小數目。”貴婦說。
湯米見我在偷聽他們的談話,便湊到我耳邊告訴我說:“這個舒曼是艾森史納州某座城市的市長,他自己有個不成器的兒子,他自己也在外麵包養了情婦,不是一個,而是幾十個,他還給每個情婦都買了一棟房子,他花的錢原本是用來賑災的基金,當年選舉時候他的其中一個競爭對手,還是我們家族幫他乾掉的!”
“至於那位卡耐利夫人,她在哥羅伊平原有座大型農場,足足養了上萬頭牛,她本身也和阿爾伐克家族有那麽點血緣關系,是個多金的主!”
聽了湯米的話,我並不感到十分意外,上流社會的這些人本就沒幾個乾淨的,他們獲取權利與財富的方式,大多都借用了陰狠的手段,這裡幾乎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負了人命,甚至我隱隱覺得,他們手上一片鮮紅,就像在血水裡浸泡過那樣。
眾人吃飽喝足,加入到了送葬的隊伍中去,我也作為扶靈人的一員,承擔起了運送那具裝著菲蒂亞遺體的棺材的重任,瑟爾提汀也來了,但他是坐著輪椅來的,在這陰鬱的天氣裡,他的臉色越發顯得蒼白和病態,一路上他都在不斷的咳嗽,但他還是堅持要參加這場葬禮。
送葬的隊伍像一條黑色綢帶,浩浩蕩蕩的,一路從瑟爾提汀的城堡延伸自門庭前的草坪上,隨後又延伸自那片我們兒時常去的那片森林,菲蒂亞就葬在那裡。我們用套索將棺材放入那挖好的深坑,隨後人人都上前獻出了一束白色的鮮花。
我們圍站在墳墓前,幾人合力為菲蒂亞豎立了一座灰色的墓碑,並用鐵鍬鏟起一堆堆的泥土,將她棺材一點點的進行掩埋,看著那逐漸被掩蓋的棺材,我的眼前也跟著覆上來一層朦朧的霧靄,我盡量的低下頭,以免被人發覺我此刻的悲傷和脆弱。
我們紛紛為其哀悼、默哀,牧師也獻上了沉重的悼詞:
“尊敬的、美麗善良的菲蒂亞.讓小姐,因身患絕症,不幸辭世於一八二零年十二月二十八號,享年二十三歲!”
“我們不會忘記你在有生之年,為慈善事業所做的貢獻、為人權的平等所做的鬥爭!”
“因為有你,許多無家可歸的孩子尋得了歸宿;因為有你,許多身患頑疾的病人得以痊愈!”
“美麗善良的菲蒂亞.讓小姐,我們謹記你的遺願,將這份善良延續!”
“安息吧!安息吧!受世人愛戴的、美麗善良的菲蒂亞.讓小姐……”
這是潮濕、陰冷的一天,空氣潮濕的仿佛能被捏出水來,樹梢上時不時便滴下幾滴冰涼的露水,林間覆蓋著一層厚厚的腐敗落葉,黑色的土壤上多了許多錯綜複雜的鞋印。
人群漸漸散去,我和湯米幾乎是最後一個離開森林的,原本我想待的更久點,我一遍遍的撫摸著菲蒂亞那冰冷的墓碑,仿佛是在撫摸她那蒼白憂鬱的面龐,一旁的湯米卻勸我說斯人已逝,他說即便我在這站上一百年,菲蒂亞也不可能復活,我這才不得不聽他的,就此告別了菲蒂亞的墳墓。
離開那片森林的時候,我回過身,轉頭望了眼天空中那團低矮的、不斷聚集起來的霧, 又看了眼佇立在枝頭上的那群烏鴉,它們今天出奇的寂靜,或許這群死亡天使,也在替她深沉的默哀著吧。
我和湯米是最後一個回到大廳的,原本這個時候,賓客們就該以各種理由向主人家道別了,是的,他們一個個都表現得很匆忙,有的甚至已經急不可耐的摘帽致意,示意自己必須得走了,當然也有那種願意在這再待上一個晚上的。
總而言之,當我和湯米回去的時候,整個人群都顯得有些嘈雜,人們都穿著黑色的衣服,黑壓壓一片,倒像一群烏合之眾。
很快的,似乎有什麽聲音從人群之中傳了出來,致使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間變得混亂,產生了一種恐慌的騷亂現象,接著便聽人喊道:“有人死在了走廊!”
“是貝克爾夫人,她死了!”
“出了什麽事?!”
“貝克爾夫人死了!”
“啊,天啊,死人了?!”
我和湯米擠開人群,便看見一個四五十歲身體發福的中年禿頂的男人從樓梯上跌跌撞撞的跑下來,全然不顧形象的紅著一雙眼睛衝人群大喊:“要尋仇就衝我來,為什麽要殺我的老婆!說,是誰殺了她,給我出來!”
隨即他又掏出一把槍,指向那些準備離開城堡的人,發瘋似的吼叫道:“我看誰敢走,誰要膽敢離開這座城堡,我就一槍殺了他!”
人群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神情都跟著凝固了,那些原本找借口離開的紳士或貴婦們,都停下了離去的腳步,又驚又怒的轉頭看向那個禿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