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極其廣闊的世界,這個世界斑駁陸離,光輝常與烏雲交織,糾纏不休,那些陡峭的峰巒與青翠的草甸造就了一群樸素的鄉下人,古老幽暗的城鎮,則培養了一位位思想憂鬱的學者,而在城堡林立的大城市,人們總是衣著光鮮,紙醉金迷。
破敗與貧窮繁衍出漫無目的的流浪者與悲天憫人的詩人,掌握權利天平的法官總是信奉莫須有的天理,那些從未吃過苦頭的富家子,他們不懂何為疼痛節約。
環境造就了智者,也催生出瘋子,在這個世上,在我曾經歷的那些路途與光陰,我曾遭遇許多瘋子,尤其在羅斯瘋人院的那段陰暗時光,我親眼目睹那些活在自我世界的可憐人,他們被囚禁在牢籠,他們吃著殘羹剩菜,他們活的低賤似髒鼠,然而他們卻幻想自我已是這個世界的中心與主宰,他們有的自稱皇帝,表現得不可一世,他們有的自稱來自另類世界,聲稱那個世界擁有我們所難以想象的造物,有人說自己來自幾百年後的未來,是一次恐怖爆炸將他送到此間。
但更多的,更多是那些迷惘者,悵然若失者,渾渾噩噩者,他們心情總是低落,他們自稱看不見任何希望,並吐露怪異的難以解釋的語言,他們總是表現得很平靜,時常一言不發,偶爾也只是躲在角落自言自語的梳理頭上那結痂成團的少得可憐的發縷,他們看上去幾乎毫無攻擊性,卻擁有一雙無比瘋狂的,布滿血絲、爬滿皺紋的驚悚眼睛。
那眼睛不似人眼,也不似野獸之眼,更不似邪神之神,但那眼睛總能透出極致的狂亂與暴戾,那種瘋狂甚至一度到達了能使目睹之人做出可怕噩夢的程度,這對於我這樣一個總喜歡目不斜視的盯著對方眼睛說話的人而言,極不友好,簡直是種折磨,我不願與那樣的眼睛對視,可偏偏我總能感受到他們從角落處投遞來的瘋狂目光,那些目光像一隻隻猙獰流血的手,籠罩著深沉的瘋狂氣息,從身後隱隱探來,那感覺就像無形中在從下而上的用指尖輕撫我的脊梁。
那種感覺很可怕。
在目睹了那幅受詛咒的頭盔畫像之前,我曾一度認為羅斯瘋人院裡那群精神病患者的眼睛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事物。
值得一提的是,完整的金聖碎,也就是金圓後方,同樣擁有一隻眼睛,但那隻眼睛透出的卻是一種淡漠的威嚴與不可褻瀆的神性,而那種莫名的神性,同樣使人過目難忘。
但沒人知曉那眼睛具體代表著什麽,那廣泛流通的貨幣總是充滿神秘,那隻眼眸就和金圓正面的女王一樣,是個難解之謎。
事實上,我闡述這一切,只是想表明,我曾遇見過各種各樣的瘋子與狂人,或者說,是那些難以被常人理解的古怪之人,這其中甚至包括煉金術士高博萊,他的怪異源於對復仇的固執與渴望,我想,如果他能放下復仇之心,或許他將在煉金術上取得更大的成就,並創造奇跡。
我憐惜天才,但大多數時候,天才與瘋子的界限很模糊,模糊到有時候我分辨不出他們究竟是瘋子,還是不可一世聰明到了極點的天才。
毫無疑問的是,現在這位頭戴浮誇面具的陌路來者,也是一個難以理解的怪人、瘋子,或是神棍什麽的,他(她)的言行舉止相當怪異,絕不像正常人,因此我自認為有必要與他(她)保持距離。
可不等我反應他(她)話裡的含義,也不等我徹底把他(她)歸類為某類精神失常的瘋子,他(她)便緊接著又振作精神的說:“好吧!好吧!我原諒你了!時至今天,我們仍是彼此的知己,患難之交!”
“不不不,我們素不相識,從未見過,你最好離我遠點。”我當即反應過來,試圖遠離他(她),並拉開一段距離,我接連說了好幾個不字,表現出抗拒與厭惡的態度,試圖與這個將自己打扮的神神秘秘的瘋子撇清關系,並準備擺脫他(她)的糾纏。
以往我對面具後方的面孔總會充滿好奇,現在我卻隻想遠離這個不請自來,莫名其妙的家夥。
有些時候,即便我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應衡量衡量這些行為的輕重緩急,比方說現在,即便我很想揭開他(她)那古怪的面具一探究竟,可為了不惹怒這個瘋子,我必然不能這麽去做。
我應該遠離他(她),接著轉身離開,這才是真好的做法,尤其是在這孤寂無人的街頭,他(她)完全可能突然暴起,對我造成威脅。
想到這裡,我不由的再次打量起他(她)來,他(她)將自己包裹在一件大紅色鬥篷之中,那鬥篷甚至拖到了地上,遮掩住他(她)的雙腿,使我一時間看不起他(她)究竟穿著怎樣的靴子,我之所以對靴子較為在意,是因為他(她)實在有些高,我頭頂大約只能觸碰到他(她)鼻梁的位置,他看上去甚至接近七英尺,因此我懷疑他(她)是否穿了一雙高底的靴子,遺憾的是,我根本無法看清他(她)的腿。
除此之外,他(她)擁有一雙奇怪的手,那雙裸露在外的手是蒼白的,光滑細膩的像女人之手,就像是用樺木與白玉雕琢的那樣白,根本不像正常人手,我從那雙手上,看不見絲毫血色,我倒更願意相信這是一雙木偶的手。
更為奇異的是,那雙手在油燈的照射下,泛著隱約的斑斕之光,那絢爛輝粒似的光,仿佛是在每個毛孔間都隱藏了一顆星星那般閃爍,我猜想他(她)一定是用了什麽特殊的化妝技巧,可能塗抹了珍珠粉一類的東西,才得以呈現出這樣奇妙的效果。
至於那三副面孔,越是去注意,越是覺得它們是鮮活的三個頭顱,我驚歎這面具的工藝可以做到如此栩栩如生,猜想造價一定頗為高昂。
我在這胡思亂想間,已經漸漸遠離了他(她),他(她)倒也十分識趣的沒再過多糾纏,我也沒有回頭。
正當我準備離去的時候,一道令我再熟悉不過的話語,從身後幽幽傳來。
“西蒙,難道你們家族總是如此冷漠無情麽?”
這熟悉的語調與言辭,似一支鋒銳的箭矢,猛地刺入我的心臟,使我在一瞬間,感受到一股鑽心的疼痛,不久前的一幕幕,又再次浮現,聽到這句話,我的呼吸本能的慢了半拍,險些整個人向前跌去。
“西蒙老兄!難道你不打算最後再回頭看我一眼麽?”
身後再次傳來熟悉的聲音,我突然感到無比的苦楚與憤怒,這種情緒一時之間,實在難以解釋。我轉過身,捏緊了拳頭,朝他(她)徑直走過去。 然而,他(她)始終對我的憤怒熟視無睹,反而是以頗為得意的姿態放肆的笑了起來,笑得如同一個邪惡的妖魔,似嘲笑,也似輕蔑的笑、挑釁的笑,直至我攥緊他(她)的領口,用冰冷的眼神盯著他(她),他(她)才總算強行止住了笑聲。
我以逼問的低沉語氣,再次問他(她)究竟是誰,他(她)卻依舊表示,他(她)是一顆曾被我擊碎過的星辰,這回答很怪異,我一時間竟無法理解他(她)話裡的含義,我認為哪怕是一個瘋子,接連說了兩次同樣一句話,那麽這句話,一定也是別有用意的。
正當我感到疑惑間,他(她)又隨即補充了一句,說道:“噢,如果你實在不明白,那麽……讓我想想,好吧,你也可以叫我薩芬斯崔,雖然就這樣稱呼予我,直呼名諱,實際上有些不太禮貌,但我允許你這麽做,畢竟我們情同手足嘛。”
我松開他(她)的領子,詢問“我與他情同手足”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她)卻恍然大悟似的說:“對了,你現在叫西蒙,即不是那個什麽無用之人,也不是山毛櫸,好在你們的本質總是一樣的,但你的靈魂似乎更汙濁和混亂了,充滿反叛與絕望,像是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令人望之心煩意亂。”
接著他(她)便開始喃喃自語,說出了一些難以聽懂和理解的話語,但我並未過多在意,我隻想弄清楚,他(她)是怎麽了解到我的,他(她)又是怎麽能說出與愛麗絲相同的話,他(她)是從哪獲悉到這一切的?
他(她),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