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麗安還說,今晚上可以有道新菜了,她問我有沒有嘗過蟲子,我說:“蟲子也能吃麽?”
“為什麽不能?”迪麗安的心情看上去比昨天好點了,她無畏的提著整顆蜂巢說:“這可是難得的特色菜。”
“特色菜?這個蜂巢?”
“是裡面的蜂蛹。”
“蜂蛹能吃麽?它們看上去就像大號的蛆。”
“蜂蛹可是好東西,它很美味,大人們常用來下酒,烤熟就能吃,當然,油炸也行。”迪麗安說。
隨後她表示,她還有別的事要去做,她需要鏟除牛圈裡的牛糞,需要去照看剛生長出來的麥子,需要給馬兒喂食糧草,需要把清晨放出去的羊給牽回來。
我讚歎的說:“迪麗安,你的生活可真忙碌,但這很有意義,現在很難再見到像你這樣勤奮的女孩了。”
迪麗安皺著眉說:“你覺得這有意義?可我認為它毫無意義,在過去的幾千個日夜,我一直在重複這些事情。”
“所以,你渴望新鮮的生活?”我笑著問道。
“是的,我想去城裡,我想到學院裡去,學習那些我不曾了解過的知識。”迪麗安滿臉向往的說,她臉上也於此刻出現了笑容。
“為什麽不去呢?”我問。
“因為去不了。”迪麗安長出一口氣,苦悶的說道:“他們總對我說,說迪麗安,你天生是個女孩,學那些紙上談兵的東西,對你沒用處,你就應該老老實實在鄉下呆著。可我不那麽覺得,我認為那些知識很有用,但我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就這麽一天天巴望著。”
聽了她的話,我大概明白了什麽,我說:“所以,你昨天實際上是在為這件事發愁?”
迪麗安點了點頭。
我說:“迪麗安,我認為你是對的,我很想幫你。”
“你能幫我?”迪麗安上下打量我,隨後說道:“我不需要你幫忙,你看上去可不像什麽好人。”
“難道我像壞人麽?”我驚訝的問道,這好像還是頭一回有人說我不像好人。
迪麗安毫不客氣的說:“你身上到處是傷,就像前不久才經歷一場火拚,你看上去就像剛殺過人,你的眼神有時候甚至像屠夫。”
“所以,之前實際上一直是你在為我換洗衣服?”我表情略有些尷尬的笑著說道:“聽著,迪麗安。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去做一些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我們有時候必須面臨一些兩難的抉擇,生存或死亡。相信我,沒人想殺人,這世上沒人生下來就是屠夫,何況,我也正為此付出代價。”
“你們是來躲避追殺的,對麽?”迪麗安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她接著說:“你,還有那個總是目光躲閃,喜歡在醉酒後便大放厥詞的男人,你們是爺爺的雇主,對麽?”
我頓時啞口無言,這女孩仿佛什麽都知道。
見我無話可說,迪麗安便轉身離去,在走的時候還扔下一句:“我知道你們有得是錢,你們可以花錢輕易買來別人的命,但這是流血的髒錢,所以,我不需要你幫忙。”
我深知自己再如何辯駁,也只是徒勞,在迪麗安走後,我便輕歎了口氣,一個人獨自倚靠在草垛上,享受這難得的清閑時光。我的身體現在很不好,腦袋昏昏沉沉,引以為傲的視力,似乎也較於之前變得差了許多,原本清晰明了的世界模糊了,暗淡了,原本金黃色的土地如今看上去泛著一種陳舊的黃,似古老書頁,似黃昏色。
我望著不遠處迎風搖擺而嘎吱作響的稻草人,巧合的是,它也正面朝著我,擺出十字模樣,一團亂麻的臉上明明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與表情,我卻覺得它此刻正在嘲笑我所面臨的生死困境,所以在臨走的時候,為報復,我順手摘下了它腦袋上的帽子,即便那只是一頂廢棄掉的滿是破洞的草帽。我想它不會介意我的這種行為,畢竟它總是無動於衷,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當然,它本來就只是用各種稻草、秸稈、枯枝胡亂堆砌起來的無聊造物罷了,既不會產生思想,更不會具有生命。
我站在稻草人面前,得意的把帽子戴在頭上,發現竟出奇的合適,這仿佛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再加上身上的行頭,我現在看上去,已經完全像是個地地道道的農夫了,這種感覺很好。
我是說,如果腦袋不疼的話。
在這個下午,我依舊漫無目的的在田野裡閑逛,就像最初在賽恩法姆的站台那樣。我目睹了蝗蟲的若蟲到處亂蹦,並望見一群流氓般的麻雀從一棵樺樹上飛湧而出,黑色大網般籠向田野,又望見從盡頭處驚擾起三五隻胡亂叫喚的烏鴉,望見了從雜草叢裡探出的彎曲大鐮。
有人在收拾地裡去年殘留的棉殼,有人在為土地施肥,還有人忽悠悠的在田裡張開雙臂奔來奔去,就像在扮演一隻傻乎乎的老鷹。臨近傍晚的時候,我目睹了一片田野裡的一口坑窪,在那渾濁坑窪的積水裡當時正吐露著一群黑色生物,它們皮膚是黑色的,卻擁有白色類似於河豚那樣的牙齒,它們在即將乾涸的水坑中奮力掙扎,爭先浮到水面的呼吸空氣,好似一顆顆蠕動著的葡萄,我意識到它們是一群缺氧的蝌蚪。
飛蟲相繼出沒,四處橫飛,有大量的蜉蝣與聚在一起的蚊子,甚至還有婚飛的蟻類,似一個個黑色雲團在半空漂浮。正當這個時候,田野裡便響徹起來蛙鳴,先是此起彼伏的幾聲低沉的鳴叫,隨後是大片震耳欲聾的高亢的蛙鳴,聽得人耳朵發癢。
那些吸血的蚊子在我脖頸與手臂上聚集,並拚命的吸著血,我伸手拍死幾隻,便不得不離開,我在水渠裡隨意清洗幾下,便一路聆聽著蛙與蟋蟀的和鳴,走回去了。
夜晚的飯菜是水煮土豆與炸魚,這是我真正意義上在農莊裡吃上的第一頓飯,飯桌上我幾乎是狼吞虎咽,隻覺得用柴火烹製的食物很合我胃口,這很好。至於其他人,他們的興致似乎全然放在了談天說地上面,他們並不急著填飽肚子, 他們喜歡飲酒。迪麗安稍後端來一碟炸蜂蛹,起初我幾乎一點沒吃,直至最後剩余三兩顆的時候,我才終於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嘗了一口。
嗯……口感很奇怪,咬下去會迸發出一股濃漿,那些漿液發甜發膩,甚至比我吃過的最肥的肥油還要膩人。
這味道不算難吃,卻也稱不上多麽美味。
從他們的談話中,我得知迪麗安是卓.舒伯的孫女,老卓喜歡抽煙,他總是離不開煙,抽上兩口,便會止不住的咳嗽。飯桌上滿是酒味、煙味,男人們的汗臭味,臭鞋味,讓我意外的是,湯米竟然與他們相處的格外融洽,我以為像他這種人不可能會適應鄉下的環境,想不到他竟然樂在其中,或許是因為這裡的一切對他而言是如此的新鮮。
這樣的環境,我倒有點習以為常,在流浪的那段日子,我可沒少經過類似的偏僻村莊。
吃飽飯了,望著迪麗安忙前忙後,實在過意不去,想著似乎一直是她在打理家務,可她畢竟還那麽小,那麽年輕,我決意幫她的忙,卻被拒絕了,她說我是客人,而她早已經習慣。
屋裡幾乎沒什麽是我感興趣的,填飽了肚子,我便欣賞起掛在牆上的幾支老槍,這些老槍的木質把手甚至都開裂了,槍管也不直,槍身滿是歲月的痕跡,全然像古董,歲數恐怕快要趕上我爺爺了,這令我不得不懷疑它們是否還能被正常使用。我詢問老卓,他給出了肯定的答覆:“當然可以,它就和我一樣,看著老了,但還有點用。”
“可以讓我試試麽?”
我躍躍欲試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