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阿加莎克裡斯蒂,人們通常稱我為偵探小說女王。我寫了半個世紀的小說,是人類史上最暢銷的小說作家,也許只有《聖經》和《莎士比亞全集》的銷量才能和我的作品相提並論。
所以,我的粉絲們親切地稱我為阿婆。他們對阿婆的作品和阿婆的兩段婚姻同樣如數家珍。他們認為我是一個天生的小說奇才,隨隨便便一下筆,一個異彩紛呈的故事就渾然天成了。不知道他們是高看了我,還是低估了寫作這件事本身。只有我心裡清楚,我的處女作《斯泰爾斯莊園奇案》,雖然收獲了成功,但我並不滿意,那只不過是拙劣的模仿。之後,《暗藏殺機》和《高爾夫球場命案》為我贏得了更多的聲譽,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我是經歷了多麽苦痛的煎熬,才讓這兩部作品難產而生,它們差一點就胎死腹中。
我沒有想到自己這麽早,這麽快就江郎才盡(這是我從中國人那裡學到的一個成語)。那段時間,我一個人大把大把的枯坐在書桌旁,一個字也寫不出來。雪上加霜的是,我的母親去世了,我的第一任丈夫有了外遇。
於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我駕車獨自消失在夜裡。據說,這引發了全國500名警察的搜救。直到12天之後,他們才在一家酒店裡發現了失憶的我。
那12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至死都諱莫如深。我只知道,此後,在創作的道路上,我突然間枯木逢春一騎絕塵。
(二)
我叫蒲松齡,是個屢試不中的秀才。我的高光時刻似乎永遠定格在了十九歲。那年,我一考即中,而且是縣府道三個第一,考中秀才。當我信心滿滿憧憬著一馬平川的遠大前程時,好運到此竟戛然而止,此後竟是無盡的黑夜與不變的輪回。於是,我在通往仕途的道路上前仆後繼,也在酒精麻醉下潦倒著半生。
我對朋友說,如果有一天,突然間不省人事,請連帶著也把我的手稿付之一炬,就當二者從未來過世間。
所以,當我暈暈乎乎,從頭痛欲裂中醒來,發現自己置身於陰曹地府時,竟也不覺得有多麽慌張與惶恐。這裡的暗黑也連綴著我陽世的黑暗,竟無縫對接——我本來寫的就是狐鬼神仙。
當我的雙眼適應了周遭的黑色,我才發現,同一個牢房裡,竟然還有他人,竟然還是個女子,竟然相貌膚色與眾不同。我湊近仔細觀瞧,卻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我大膽上前把她扶了起來,他身子一斜,哇哇的吐了出來。
(三)
她的聲響招來了牛頭馬面——作為我故事裡的常客,我不覺得他們恐怖駭人,反倒多了幾分親切感。他們走進來看了看,眉頭緊鎖。我趁機向他們打聽自己的遭遇,牛頭撇了撇嘴,又瞅了瞅地上的女子,一本正經的回復我,
“聽說過一種死法叫醉生夢死嗎。把她弄醒,一會兒要過堂。”
我的聊齋中不乏地府的描寫,所以對即將到來的真實遊歷滿懷期待;當然,我對眼前的這個女子也倍感好奇。在我探究的眼神中,她漸漸蘇醒過來——年齡不大,三四十歲,與我相仿。
她看到我時的第1次眼神,可遠沒有我見到她時那麽安詳寧靜。她先是驚叫,後是蜷縮,接著發抖。牛頭馬面再次被招來。我走上前,向他們解釋了初來乍到時可能出現的非常反應。他們表示了理解,並告知我升堂的延遲。
我反倒暗自感到慶幸。不知為什麽,我對這個女子的興趣正在升溫,甚至超過了地府本身。我先是向她打著手勢,以示我沒有惡意;之後發出的中文,她竟然也能夠聽懂;繼而終於在狐疑與猜忌中聊了起來。她的年代、國別、身份,都讓我大吃一驚,
“你真的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
同時,我的年代、國別、身份也都在她的臉上掀起了驚濤駭浪,滿眼滿嘴滿手都寫盡了不可思議。
她的驚愕與困惑持續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最後不得不接受自己客死異國地府之一奇幻詭譎之事實。無論是人是鬼,接受匪夷所思或許是結束絕望最關鍵的一步。
“聊聊你的作品吧。”
她苦笑著,開始了講述。獨自酗酒,表面上是母親的去世與丈夫的背叛,而深層次的原因其實是創作的枯竭。
“你這叫江郎才盡。”
我把這個中國成語解釋給她聽,她說形容的恰如其分。
(四)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似乎已經漸漸忘記了升堂,我們開始交換著彼此的作品。她給我講述正在醞釀的《米爾莊園的秘密》,我則把剛寫完的《鳳陽士人》講給她聽。我還清楚地記得,她的眼睛瞪得像第一次那般大,裡面充滿的不再是驚恐,而是驚奇,是神秘,是頓悟,是醍醐。
(五)
我叫阿加莎克裡斯蒂,人們通常稱我為偵探小說女王。我寫了半個世紀的小說,是人類史上最暢銷的小說作家,也許只有《聖經》和《莎士比亞全集》的銷量才能和我的作品相提並論。
我有過12天離奇的經歷,我無法把它公布於眾,只能至死默默的藏在心底。我至今都沒有記得那個送給我“江郎才盡”四個字的人的名字。但他所講述的一個個稀奇古怪鬼靈奇絕的小故事,卻深深銘刻在我的記憶深處,並成就了我離世三年前的最後一部作品《命運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