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盈枝,柳絮飛揚,意緒與雲遊。
王府後花園的東南角,此時極為熱鬧,《江帆樓閣圖》、《樹下美人圖》、《神駿圖》、《揮扇仕女圖》等傳世名作竟然都被一一的展出供眾人品鑒,可見世子陸琮澤為了此次墨緣雅集用了極多的心思。
其中南越畫聖韓道子的一副《牧馬圖》更是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你說這幅畫好在哪兒,我之前來信王府,世子殿下,不對,今天應該叫琮澤兄就拿給我看過,我一直欣賞不來,但是被這麽多名家大師推崇,我想一定有他的獨到之處。”也不知甄子佩是真不懂,還是投其所好的泡妞手段,反正提出這個問題的語氣和神態都極為自然。
桃子略加思索,“你要是說這個我可就不困了,但是我只能說說我自己的看法,可不保證對哦。”她的雙眸如朝陽般清澈明亮,充滿天真和熱誠。
“洗耳恭聽。”子佩杏眼微斂,似乎要將光華藏於俊逸間。只是他微微上揚的嘴角,還是說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這幅畫如果僅僅是從一幅靜態的畫面去看,確實沒有什麽出彩的地方,但是你若仔細觀察那黑馬眼中微妙的遲疑光芒,我覺得這不僅僅是被捕捉的動態的一刻。”大桃子娓娓道來,談論起畫作時她的眼裡總是有光。
“在構圖的處理上,韓道子以黑馬居前、白馬相隨的布局創造出層次感和深度感,馬與人在空間的安排上巧妙地保持著動態的和諧,恰到好處地避免了視覺的單調或紊亂。”桃子邊說邊用手指撩撥了一下柔順發髻周圍飄逸著的細巧散發。
“韓道子對線條的掌控力也堪稱一絕,尤其是對黑白二馬的差異性處理,更是將它們獨一無二的個性顯現無遺。黑馬的線條粗獷、強勁,表現了它的力量和野性,而白馬則以細膩、流暢的線條營造了一種優雅和暢達的氣質。”覓桃的耳垂溫婉,線條柔美如湖水微瀾。
“韓道子的筆下,牧場不再只是牧場,馬兒不僅僅是馬兒,而是一幅寓含哲理的畫,它們都成為了訴說不同人生態度和世界觀的載體。就這樣,用看似簡單的一瞬,透露出人與自然、動與靜、力與美的微妙平衡,這正是韓道子這幅作品的獨特魅力所在。”覓桃小巧的鼻子精致得恍如夜空中的星子。
“我說完啦。”她朝著子佩淺淺一笑,盡顯女子柔情。在她述說的過程中,雙眸中一直有靈動的光芒在躍動。
而他的眼裡從始至終都只有她,每一次眼神的交匯對他來說都是一場美妙的邂逅。
雲塵此時正形單影隻的坐在花園中心湖邊的山石上,在一隻一隻的數著螞蟻。
王府後花園的西北角,棋待詔顧師彥正和麓山書院的院長孟百齡凝神對局,棋盤上大戰正酣,子嫿看的入神,連呼吸都輕微了許多。
吳柏舟便在此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旁邊,且湊得過近,衣襟幾乎已經貼到了她的身子。子嫿只是微微向右輕移了半步,繼續凝神於棋盤之上。陸琮澤知道子嫿是半個棋癡,所以此次才會請來兩大國手助陣。
“三劫往複,這一手妙啊,看來是要和了吧?”吳柏舟幾乎將嘴貼到了子嫿耳邊,子嫿正在全神貫注的看著棋局,沒想到耳邊突然湊過來一個大腦袋,“啊”的一聲,她叫了出來。
兩位大國手同時也被打擾到了,正好是一個三劫局,顧師彥和孟百齡紛紛起身棄子,步入茶室,臨走也沒給子嫿一個好臉色。
子嫿有點氣惱,這要是在自己家,早就將吳柏舟打跑了。但是這畢竟是在信王府,還有,他也在。子嫿撅起小嘴,眉目含霜的奉勸吳柏舟別在糾纏,然後轉身走了。
但是她不了解吳柏舟的性格,吳柏舟這個人非常執拗,自己看上的女人,想方設法都要得到,而且手段通常十分不堪。當初在點翠山莊跟雲府二兄弟打起來也是這個原因,當時的小娘已經在陪侍雲野,被吳柏舟看到了,無論如何都讓小娘必須陪自己才肯罷休。雲府兩位公子也都是出了名的大紈絝,怎肯罷手,一來二去兩邊就打了起來。
子嫿剛走,吳柏舟就快步跟上。其實吳柏舟不懂怎樣討女孩子歡心,究其根本,還是源於他從小就飛揚跋扈的性格,缺少社會的毒打。一直以來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對男女之事,向來都是以他自己為中心,沒有情,只有淫。
子嫿看到了坐在山石上數螞蟻的雲塵,她快步的走了過來。同時,雲塵也看到了子嫿,和她後面跟著的吳柏舟。
雲塵注意到子嫿原本嫵媚且深情的雙眸中,帶著一絲絲的幽怨,好像有千言萬語,又好像在求助。
突然,吳柏舟在後面緊緊抓住了子嫿的左手。
下棋時,雲塵曾仔細的觀察過子嫿的手,她的手指修長而富有彈性,似瓷器般的手背,肌膚細膩得幾乎透明,縱有絲絲血脈細如發絲般隱約可見,卻更添生命力。象牙般的指甲泛著淡淡的月光般的光暈,雲塵曾經有好幾次想要握住她的衝動。
而現在,她被握在了吳柏舟的手裡,不僅如此,吳柏舟還用力向後一拉,想要將子嫿攬入懷中。
雲塵猛的起身,同時他看見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吳柏舟右側整條胳膊反擰到了背後,“呀!”的一聲慘叫,吳柏舟單膝跪倒在地。他哪裡吃過這種虧,左手反撩,就要襲擊背後的敵人。還沒接觸到背後的人,左手的手腕也被抓住了,那人向後一帶,吳柏舟整個人躺倒過去。
他剛想破口大罵,但是躺倒後剛好看清了身後人的容貌,頓時傻了眼。竟然是信王世子陸琮澤。冠元侯的勢力不用多說,但是借給吳柏舟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在信王府造次。只見他疼的直打滾,右側整條胳膊和左手手腕均已脫臼,“哎呀,咿呀”的慘叫聲不斷,但是髒話卻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記住我今天的話,我不會再說第二次。以後你再敢多看子嫿姑娘一眼,我就把這兩個沒用的東西挖出來;見到甄府的馬車,立刻避讓;如若再敢有哪怕一點點的邪念,我必讓你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聽明白了嗎?”陸琮澤一字一頓的說道,臉上的書卷氣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久經戰陣的狠厲與猙獰,眼神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說出的每個字都有一股蠻橫的氣息,讓所有人都敬畏三分。其中最為震驚的非陸玉繩莫屬,哥哥天生的那份從容,宛如深山中的古松,從不為風雪所動,她沒見過哥哥如此神態。
吳柏舟強忍著疼痛趴伏在地,對於陸琮澤的責問連連稱是。
陸琮澤命人將吳柏舟送回冠元侯府,但是路上不許醫治。
子嫿的眼神中帶著點點柔情和感激,天生就柔媚的雙眸,宛如一池春水撩撥著世子殿下的心弦。陸琮澤沒忍住用右手輕撫了一下子嫿的秀發,子嫿沒有躲閃,但是嬌羞的將目光低垂,還是微微側了一下頭。
這一切都被雲塵看在眼裡,此時此刻雲塵的心裡多多少少有點酸。
直至酉時,天色已經漸暗,各世家公子小姐已經開始陸續打道回府。雲塵這一整天,除了挨了一個大嘴巴,別無其他收獲,形單影隻的直至散場。桃子身邊一直有甄子佩環繞左右,他清楚子佩的心思,也不便上去打擾。孤家寡人,無聊至極。
他想回府,但是桃子似乎還沒有走的意思。正在他想上前提醒時,王府的管家前來邀請他們至世子的書房相談。雲塵對於這個邀請沒什麽意外,反正不會有什麽好事就對了。
行至書房,陸琮澤和子嫿已經落座,見到雲塵,覓桃和子佩進來,世子殿下彬彬有禮地起身相迎。
書房內,一應用品古樸奢華,紅木椅垂金縷,牆壁以琉璃和寶石鑲嵌成飛鷹的圖案;梁頂繪有雲龍戲珠,黑漆的屏風上是用青金石點綴的山水畫,沿牆而置的書架上,陳列著各類線裝古籍和竹簡,整個空間除了奢華,給人的第二感覺就是冷厲。
三人進來後,子佩先開口詢問:“二郡主呢?”
“她身體不舒服,回房休息了,從下午開始就不知道一直在和誰鬧別扭。”陸琮澤回答道。
雲塵心中不爽,不明所以的打了我一巴掌就跑,現在還躲起來了。
子佩繼續開口詢問:“不知世子殿下有何事賜教?我剛剛見各世家子弟均已紛紛離席,以為墨緣雅集已就此結束了。”
“不是說了今天隻以名、字相稱麽。”陸琮澤面露微笑,他換了一襲銀絲麒麟紋白袍,姿態悠然自得,素潔中見優雅,那份俊逸清明的書卷氣又回來了。
“眾人的墨緣雅集確實結束了,但是我們的雅集才剛剛開始。”他看著雲塵,臉上帶著和雲塵要做壞事之前一模一樣的狡黠。
陸琮澤繼續說道:“子嫿的棋藝,覓桃的畫工,都堪稱一絕。子佩的文章更是能筆頭生花。”說到這裡他停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就沒了?言外之意,就我啥也不是唄?雲塵心想,寧可差一圈,也不能差一人啊,你小子可以。
但是他想錯了,陸琮澤刻意的停頓之後接著說道:“雲兄的詩詞更是別具一格,韻味獨特。”
雲塵不知道陸琮澤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麽藥。
“我把幾位請來,就是想借這個難得的機會,大家切磋一下,長短互補,才情共茂。”陸琮澤繼續說道。
言罷,安排幾人就坐,從坐序上就能看出陸琮澤的別有用心。未分賓主,陸琮澤坐在了子嫿,子佩兄妹中間,子佩的右手邊是覓桃,雲塵則挨著覓桃而坐,這樣他的右手邊就是子嫿了。
隨後侍女端上來幾樣小食,和在雲府所見又是不可同日而語:
皓月釀桂花,將新鮮的桂花瓣軟熬至半透明狀,投以冬瓜糖、夜香花蜜和瓊漿蒸製成月牙形,口感清麗細致;
翠白玉堂糕,將猴頭菇磨成的粉、白木耳末作為基底蒸熟,上層澆覆以西湖龍井泡製的濃茶和蜂蜜,再點綴幾粒錦上添花的熟製白蓮子,入口清甜中帶有微苦,口感細膩,層次豐富,能在瞬間讓人的味蕾打開;
珍珠寒露粉霜圓,用雪蓮子、珍珠粉和銀耳提煉的漿汁作為主材料製作成的圓形糕點。在綠豆粉的外衣下,圓潤的外型如同滿月。朝露般的清涼口感與珍珠粉的綿密在口中交織出異樣的風味。
十幾樣小食,製作工藝都極為複雜,雲塵就記下來這麽幾樣,配以的楓露點茶,是用甑鍋蒸製楓香樹的嫩葉,將蒸出來的嫩芽的水露收集起來,喝的時候將露加入水中,馨香撲鼻,色澤如紅寶石般明潤剔透,入口回甜且口感醇厚。
隨後管家又端上來一個銀質脫胎漆盒,上繪精致古樸的雲紋,打開盒蓋,裡面是一個個金池鳳錦囊,陸琮澤開口道:“既然是為了才情共茂,像一般的藝館一樣行酒令有些不雅,只是吟詩作對又難免有些無趣,所以我準備了個小遊戲,大家按順序抽取盒中錦囊,錦囊中有題目,各位只需按照題目作答即可,如若答不上來,紙的夾層中有懲罰措施, 題目都不難,僅供大家消遣一下,增進情感。”說到最後,陸琮澤笑著看了雲塵一眼,意味深長。
“大家都同意嗎?”陸琮澤再次確認眾人的意見,幾個人都表示沒有問題。
原來葫蘆裡賣的是錦囊,錦囊裡賣的什麽讓我們拭目以待吧。雲塵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他不在乎。
說罷,陸琮澤自己先動起手來,從漆盒中抽取了一個錦囊,拿出錦囊裡面的字條展示給大家看:“寫一首詩詞送給在場的一名異性,不能是自己的親屬。”
還能這麽玩?雲塵倒吸一口涼氣,看來對方準備的很充分啊。只有桃子和子嫿可選,陸琮澤看了子佩一眼,子佩的眼神有些異樣,明顯不希望世子殿下選他身邊的覓桃,世子殿下回給他一個‘我懂你’的表情,這樣就只剩下子嫿了。
明明是你誠心要表白,還故意把所有痕跡都抹去,顯得好像是不得已而為之,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雲塵心裡不服!
陸琮澤在書房裡踱著步,好像在努力的思考,似乎是靈光一現,他轉過頭,視線在子嫿的身上凝固,他眼底的溫度似火,眼角的癡情如畫,不說一句願言,她已是他眼中唯一的星辰:
“
寸寸輕煙,絲絲暮雨,細細憂思難拋。正夢回回憶,泠泠蕩蕩。望望星星月月,影來來,悠悠漫漫。從此間,溫溫柔柔,隻似今宵。
子嫿,問風軟語,看螢螢燭火,閃閃點點。誰眼誰眼望,誰念春曉?何待春春夏夏,繪斜陽,染染漫漫?誰還記,綿綿戀戀,日日朝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