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儒袍老鬼以外還有十幾個身形瘦弱的鬼童也安靜地躺在地上,皆是一劍斃命,還保留著生前的表情。
滴落著白色水滴的屋簷上雷火如荼,從熾烈的雷光中走出一位身著銀白甲胄的英氣女子,銀甲女子望著一地的屍體,她的目光從儒袍老鬼身上再轉到那十幾位鬼童的身上。
“一劍封喉,是傅從霜的手筆,真是殘忍,連鬼童都不放過。”銀甲女子從懷中取出殘破的血手蠱灑在那十幾位鬼童的胸口上。
血手蠱吞吸著鬼童的血氣,背上的人手紋路越發精致清晰。
銀甲女子又向儒袍老鬼的人中擲下一炷檀香,香灰落入儒袍老鬼的口鼻中使他的的肉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逐漸化為一具白骨。
“既然借你們的肉身完成了死祭儀式,就順手幫你們破了此地的封禁吧,輪回古路上記得睜大眼睛,莫要再回到這個鬼地方了!”
銀甲女子說道,她手中持著單刀蠱,一刀劈開了柳溪書院的禁製,使此地豁然開朗。
謝謝......
空靈的童音在書院中回響,那十幾位鬼童跳脫出肉身,被染成一片漆黑的靈魂慢慢升向天空。
儒袍老鬼的靈身也現身於書院內,他恍惚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白骨,而後緩慢的向書院外走去。
在遠離了書院的禁製後,儒袍老鬼的樣子越發年輕,他的臉色紅潤起來,最終化成一位背著竹簍的青年書生,手裡捧著書卷,與銀甲女子擦肩而過。
“百年滄海是桑田,多少歲月一捧土,苦命人,苦命人!笑顏如畫不過塚中骨。”
抑揚頓挫的詞調深深的衝擊著銀甲女子的內心,她望著遠去的青年書生,眼眸中滿是震撼與不解。
擁有如此心境的強人怎會被困在清溪書院這樣的小地方,真是怪哉。
“大乘佛教曾經降臨教化過的世界果然不凡,這樣偏僻的地方都有奇人異士出現。”銀甲女子如是說道。
覆蓋清溪書院的血手蠱陣轉動,銀甲女子的注意力又落在大陣的陣腳之處。
血手蠱陣是雜家的不傳秘陣,所需的死祭品甚多,鬼童的血氣明顯不足以支撐大陣完全激發。
“還只是殘陣卻有這般損耗,那完整的仙蠱陣恐怕是要用仙人屍祭祀才能啟用。”
往陣中扔下幾塊厲鬼的腐肉,又是放了十數顆上品元石,血手蠱陣這才浮現血絡紋路,整座大陣開始運轉,血光照耀清溪書院,彌漫不散的青煙消散開來。
清晰的血色脈絡延伸到石階上,輕緩的腳步聲徐徐而來,一道婀娜多姿的少女身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那身影輕盈柔美,素白的衣裙不染塵埃。
“若神若仙!太子對你的評價如此之高,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銀甲女子對霧氣中的身影說道。
......
溶洞內,伸手不見五指,火把帶來的光亮只能勉強見到周圍半米的輪廓。
青袍飛厲鬼佝僂著身子,低著頭顱才能通過狹窄的道路,而牧澤背負著坡腳少女行走更是不便,後者只能緊緊貼在牧澤背上才能通過小道。
“離眾生祠的黔首廟還有多遠?”青袍厲鬼說道,他的聲音尖細沙啞,聽著很不舒服。
“再走半個鍾頭,這洞窟向地下延伸,兜兜繞繞,不知有多少岔路,好在我們還有路引指路,也沒遇見詭異的事情,不然還要慢上不少。”牧澤說道。
他氣喘籲籲,背著坡腳少女像是背著一塊巨石,怎是越來越重,他不由犯起嘀咕,莫不是遇到纏背鬼了?
他向後望去,見到坡腳少女的神情自若,除了嘴唇因失水而乾裂外,不見其他異常,莫非我也出現幻覺了,牧澤疑慮。
正在牧澤思索時,青袍厲鬼察覺到前路的變化,出聲打斷了牧澤的思緒。
“我聽到了風的聲音,似乎前方就是出口。”
“有一絲光亮。”牧澤說道。
倆人順著那一絲光亮,向前又走了數十步,竟真的來到了溶洞的出口。
在溶洞的外側,一層輕薄如紗的瘴霧纏繞著山嶺,模糊了大山的輪廓。
透過霧氣,可以隱約看到大山上的村寨,之中井然有序,人不多,可卻有幾分生氣。
相比之下,山下的村莊雖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可之中卻隻泛著一股陰森的鬼氣。
蹲下捧起一培黃土,裡面竟還滲著骨血,這片大地仿佛是被血肉滋養著,豐饒肥沃。
“我們到了嗎?”坡腳少女說道,她是許久未說話了,聲音沙啞的嚇人。
“到了,只是丟了路引。”牧澤沉聲道。
聞言,青袍厲鬼俯下身子在四處的草叢裡翻找著,竟真的找不到路引。
“不必找了,是時候用到這塊骨符了。”坡腳少女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塊骨符,上面繪著一條猙獰的手臂。
青袍厲鬼接過骨符,打眼一瞧就認出這物件的來歷,“黔首廟的傳送骨符,在老葬廟中挖出來的物件,這東西太貴重了!”
“再貴重也無法和黔首廟裡的扶土屍身相提並論。”坡腳少女訓斥道,似乎說話說的太急了,本就虛弱的她又吐了一口鮮血,竟直接昏厥在牧澤背上。
“少主!”青袍厲鬼著急道,看著昏睡不醒的坡腳少女,青袍厲鬼臉上陰晴不定。
血色的鬼眼深深地望了牧澤一眼,青袍厲鬼說道“現如今只能使用骨符傳送到黔首廟再說,那裡是扶土道人的眾生祠之一。”
翻出骨符,用手掌捏碎,而後青袍厲鬼把鬼爪放在牧澤的肩上,緊緊地按著牧澤。
骨符碎裂後化為赤金靈光,罩住地底界的瘴霧遇到這赤金靈光也是遠遠躲開,好似遇見了天敵似的,為三人留出了一大塊空地。
在赤金靈光即將完全包裹住三人時,青袍厲鬼放在牧澤肩膀上鬼爪忽然加重了力道,他對著面色不變的牧澤傳音道“記住,和尚誑語要吃人,道人貪名是為人。”
“還有......”
青袍厲鬼的聲音漸行漸遠,唯有最後一句話落在了牧澤的耳邊,應該說是沉沉的砸在了他耳邊。
“少主的骨符我曾翻看過,那上面刻著的是惡鬼的右臂而非左臂,你背上的不是少主。”
......
地底界,黔首廟。
黔首是春秋戰國時期以及秦代對平民的稱呼,始皇時期開始作為官方辭令使用,《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更名民曰‘黔首’”。
黔首廟在這裡又指平民廟、小子廟,是死域對於需要上香火供奉的廟宇的稱呼。
扶土道人的黔首廟佔地不過兩三畝地,與他的其他幾座祠廟相比顯得頗為寒酸,隻修了兩三間石屋以及一個宗祠。
宗祠前有個老和尚在蒲團上打坐誦經,他看守的石屋和宗祠看著都很老舊了,院子裡種的老柏樹是枯敗的,雖然樹上也結了花果,但卻沒了香氣,只有腐葉的味道。
當赤金靈光掠過,牧澤被那白光帶到黔首廟時,他注意到了坐在蒲團上的老和尚,但現在他無暇顧忌這和尚。
“從我身上滾下去!”
牧澤抓住搭在他肩上的小手使勁拉扯,試圖把身後掛著的坡腳少女從身上甩下去。
但卻沒有作用,他又背著朝宗祠的柱子上撞去,依然不能擺脫背上的東西。
耳邊的呐呢低語使他心煩意亂,搭在他脖頸上的滑膩觸感更是讓他心底發涼。
小院裡,老和尚對牧澤的舉動見怪不怪,依然在誦讀佛經,他的聲音低沉有力,仿佛能洗滌人的心靈,使狂躁的牧澤也安靜下來。
牧澤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他覺著靠自己怕是無法應付背上的鬼東西,只能尋求他人相助。
瞧著老和尚頭上還有魂火燃燒,牧澤才注意到面前的老僧竟是個活人。
“老禿......咳,這位大師,您是住在這裡的僧人嗎?”牧澤問道。
老和尚聞言,睜開渾濁的眼睛,他雙掌合十做佛禮,回道“貧道法號文妙,是逃難來的僧人,白日野遊四方,化緣吃齋,黑日來此廟落腳歇息,誦經念佛。”
“白日化緣,黑日念經。”牧澤嘀咕,他看向上空,此時天上白日正好,微風幾許清涼。
可是,老和尚此時不去化緣,卻在此誦經念佛,這與其所說豈不自相違背?
牧澤立即警覺起來,質問道“好個和尚,竟出此誑語,現在正是白日,你何故在此念經誦佛?”
“呵呵,施主癔症了,現在正是黑日。”
老和尚笑道,語罷,天上的白日果真被烏雲遮蔽,天地頓時昏黑如夜。
這時,牧澤想起了青袍厲鬼臨別時的話語,和尚誑語要吃人,道士貪名是為人,這老和尚雖未誑語,可是看自己的眼神卻像是在看一件珍稀的器物,讓人毛骨悚然。
“大師常住此廟,想必知道這黔首廟的來歷吧?”牧澤說道,並不著痕跡的向後退了小半步,到了引爆氣爆蠱的安全距離外。
“略有耳聞,聽人言此處是扶土道人的落棺地,他的香火台都擺放在這兒。”老和尚說道。
看樣子這老和尚知道的還不少,牧澤又說道“我欲瞻仰扶土道人的神跡,大師可知那扶土道人的衣冠落土在何處?”牧澤指的是扶土道人的衣冠塚。
在古代,衣冠塚是生基,即人們生時所建的墳墓,為祈福避災所用,隻埋葬著衣冠塚主人的衣冠和隨身物品,之中並無屍骨。
而在死域,依照習俗,衣冠塚往往挨著死者的真正墓地,找到衣冠塚就能找到死者的埋骨處。
老和尚自然知道牧澤的目的,他的神色不變,說道“扶土的衣冠塚不在這裡,這裡只有他的頭塚,就在不遠處。”
“大師知道他的頭塚所在?在何處?”
“就在你的身後,老山柏樹下。”老和尚緩緩說道。
牧澤一臉狐疑,朝身後看去,枯萎的老樹下鋪滿了枯黃的落葉,他撥開落葉,果真見到了扶土道人的棺木一角。
“確實是這裡。”
牧澤的內心出現莫名的興奮感,他不知道這股興奮感由何而來。
他從袖子中掏出三炷檀木香點燃,而後插在土裡。
他對著扶土道人的棺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嘴中念念有詞。
“上仙請恩,不問貧富貴賤,皆俯地三拜,祈願亡人往生路上不回頭。”
這是一位故人教他的超渡亡文,在倒土盜墓之前一定要做,他在逃難時乞討不到東西時便只能去盜人家的衣冠墓,用死人的衣服換東西吃。
那時他還不知道要念超渡亡文才能躲災,因此常被髒東西纏身,遭了不少罪,後來學了這超渡亡文,才好轉許多。
牧澤生怕扶土道人聽不懂這個超渡亡文,他再是磕了三個響頭,用民間的白話說道“上仙降恩讓小子請你吃香火,不管你是窮人還是富人,是低賤的還是高貴的,小子都要俯在地上向你拜三拜,希望您在往生路上不要回頭看小子。”
念完之後,牧澤雙手合十,緊盯著那三炷香火,若是這三炷香火全部燃盡,就表明墓主人吃下了香火,便不會再報復,這時可以動墓裡的東西。
若是香火沒有燃盡,從中間折斷了則表明墓主人隻吃了你一半東西,承了你的香火情,可以讓你安全離開。
還有一種是香火剛剛點上便被折斷,這種就比較極端了,只有十分凶戾的惡鬼才會這樣做。
出現這種情況惡鬼就是不打算放過你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時除了死鬥外別無他法,對方會纏著你直到一方死去為止。
好在牧澤沒有遇到第三種情況,三炷香全部燃盡,扶土道人承了他的香火情。
“好歹被人們稱為秦廣大王,既然有大王之稱,想必是功德在身,願意福澤後人。”
牧澤從腰間的人種袋中取出銅鍬和起石鏟,一個用來刨土一個用來倒石塊。
老和尚坐在蒲團上,平靜地看著牧澤倒土,他的眼神中有慈悲與憐憫,口中念著罪過罪過。
哐當!哐當!
一塊大墓在金石敲擊的聲響中逐漸露出泥土裡的完整樣貌。
土穴裡是一具黃黑色的棺槨,桂木製的外棺,棺槨正面被灰土掩埋著,看不見上面的棺畫。
眼見於此,牧澤大開大合,整個棺槨隨之被掀開,塵土翻飛。
這時,牧澤才見到棺材之中的情景,他目光呆滯地看著那棺材,其中空空蕩蕩,連個鬼影都沒有。
“不對!扶土道人的頭棺就在此處,陰極陽衰,眾生供拜,除了扶土道人外,誰還能在這裡下葬?”
牧澤不信邪,又掘開了第二層陪棺,裡面依然是空著的。
見到此景,他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有些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