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的隱秘房間,木床的灰紗外,一個屍傀家弟子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頭低垂著。
“摸清他們的底細了嗎?”蒼老沙啞的聲音從灰紗遮掩住的黑暗裡傳來。
“摸清了。”黃袍的屍傀家弟子慌忙道“那個胖道士和青裙少女只是凡人,實力低微,棘手的是隨行的兩個青年,兩人都是一轉蠱師,還是練體流派,還有......”
黃袍弟子一邊說一邊偷看灰紗內的反應,他冷汗直冒,已經浸濕了竹席。實在是灰紗內那位大人的凶名太大,動不動就將人製成死人傀,讓他心驚膽戰,生怕說錯一句話。
“嗯”灰紗內的老者沒有說滿意還是不滿意,聲音很平和。
黃袍弟子松了一口氣,還好,灰紗內的那位大人沒有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
“那口黑色大棺呢?”灰紗內的老者隨口問了一句。
“那只是一口普通的棺材,可能是那青裙少女蘊養陰屍的器皿。”渡過了要人命的時候,黃袍弟子語氣輕快了一些。
“嗯......”灰紗內的人答應了一聲,隨後就平息了,許久沒有響動。
黃袍弟子跪在地上不敢動,也不敢亂看。
“你知道老夫的名號嗎?”灰紗內的老者突然說道,聲音冷冽。
黃袍弟子跪的有些虛浮的身體一僵,他愣了一下,趕忙諂媚道“您是鬼眼大人,屍傀家的大長老。”
“是嗎?”灰紗內探出一隻枯槁削瘦的手掌,黃袍弟子臉色茫然。
那隻手掌在黃袍弟子的眼中忽然極具變大,猛然一握,指尖狠狠地刺入黃袍弟子臉上的皮肉內,疼的他嘶吼出聲,瘋狂的掙扎。
“呃啊啊!饒命!鬼眼長老,弟子知錯,知錯!求您......”面對劇烈的疼痛,黃袍弟子本能地求饒,心中興不起絲毫反抗的念頭。
枯槁的手掌不為所動,抓著黃袍弟子的腦袋拉到灰紗內,指著自己的蒼老面龐。
“老夫之所以被稱為鬼眼,是因為這隻鬼眸啊。”鬼眼長老指著趴在他眼窩之中的肥胖蠱蟲,那肥胖蠱蟲形如眼眸,渾白無垢。
鬼眼長老面目癲狂的說道“這是一位遊歷紅塵的蠱仙賜予我的造化道蠱蟲,他老人家卜言我有潑天的大氣運,將來會遇到一樁有無上造化的機緣。”
“老夫為這一句卜言苦等了七十余年,壽元枯竭,本以為這一世無望了”鬼眼長老看著將燃盡的蠟燭,眼睛幽若鬼火“沒想到最後一次出遊,讓老夫遇見了!”
“那口黑色大棺!!!老夫此生最大的機緣!”鬼眼長老瘋狂大笑,手指不經意間用力,捏碎了黃袍弟子的腦袋,血液從鬼眼長老指間流出,他嘿嘿笑了一下,將臉色慘白的黃袍弟子丟棄在地上,不屑道“你竟將我等了一生的機緣看成一具普通的棺材,養屍的器皿,直接殺了都太便宜你了。”
一隻血色蠱蟲從死去黃袍弟子頭顱內的天竅裡飄出,那是他的本命血蠱,只有身死之時,才會外顯。
天竅位於蠱師的頭顱之中,是一片虛無之地,是蠱師儲存自身蠱蟲和真元的地界。
鬼眼長老看著浮在半空中的血蠱,彈了一滴血液進入血蠱的口中,血蠱重新鑽回了黃袍弟子的天竅之內。
過了幾息,黃袍弟子突然從地上蹦了起來,身體僵直,面目青白。
鬼眼長老淡然的看著新製成的鐵屍傀,他將神念灌注到一隻白足蠱身上,喂給了黃袍屍傀,他說道“告訴鄔安然,讓他好生準備,今夜子時就出發!”
黃袍屍傀輕輕點頭,他蹦出房門,向著鄔安然的客房走去。
......
深夜,城邑宵禁,商坊閉市,各家各戶封門封窗,大街上寂靜無聲。
遠處,陰暗小巷內,“叮鈴鈴”的清脆鈴音在空闊的街道上回蕩。
一大群身著寬厚黃袍,被白布遮著面目的人在鈴聲的指引下過路,他們身體前傾,隻用腳尖走路,腳後跟不沾地。
一群人行過街道,腳步聲微乎其微,落針可聞。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持續不停,九個黑色袍人出現,他們的外貌可怖,抬著一口黑色大棺緩慢前行,身姿僵硬,不似活物。
“道人趕屍,生人回避!”
兩個魁梧的麻袍青年跟在黑色大棺後面,他們神情自若,灑著符紙,嘴裡念念有詞。
在兩個麻袍青年身旁,青裙少女秦九兒的表情很不自在,她總感覺背後有諸多念頭和目光在打量著她,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放輕松。”小道士從後方的隊伍過來。
“那群人將我們夾在隊伍中間,肯定包藏禍心。”九兒說道,心中不快。
小道士笑道“在離開梁越國之前,他們不會出手。”
“你哪來的自信?”九兒望向在念咒的寅虎和醜牛,“他們倆人知情嗎?”
“你覺得呢?”小道士反問道。
“結果還是要做回老本行。”九兒撇嘴。
“哈哈哈。”小道士忍不住大笑,引來屍傀家眾人的注意。
他對著屍傀家眾人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心道“論黑吃黑,道爺我可是你們的祖宗。”
......
梁越國邊界。
官道寬闊,行人稀少,兩旁的荒地不見草木,四下寂靜。
一群逃荒的難民趁著月色,埋頭趕路。被抱著的小女孩趴在父親肩膀上,啃著乾糧看著身後漸行漸遠的邊塞輪廓。
“阿父,快看,有人在唱大戲。”小女孩突然道,聲音軟萌,她指著一處空無人煙的荒地。
“這丫頭,瞎說什麽呢?”蕭老三急著趕路,隻當是孩子的胡話,現在夜黑風高,連個鬼影都見不到,更何況是唱大戲的。
過了一會,小女孩又道“阿父,有好多人和我們一起在趕路,他們也是在逃荒嗎?”
小女孩指著四周,蕭老三什麽也沒看見,其他幾人也面面相覷,露出疑惑之色。
“阿父怎麽會看不見呢?他們明明就在這裡。”小女孩歪著腦袋,不解。
在她的視角裡,四周擠滿了人,有人抬著大棺材,有人踮著腳尖走路。
還有數十人抬著一個搭好的戲台,戲台上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將軍打扮的武生背後插著旗幟,與醜行纏鬥。
忽然,將軍一劍砍掉了醜行的頭顱。
在旁邊和唱的花旦嚇的花容失色,向台下跑去。
武生三步作兩步追上了花旦連她的頭顱一起砍掉,而後將醜行和花旦的頭顱對換了一下。
武生背後的旗幟放下絲線,纏繞住花旦和醜行,將他們的頭顱按回身體上。
原來這倆人竟是戲傀,只是打扮的活神活現,如同真人一般。
小女孩看了這一出戲,鼓掌嬉笑,隨行的老者慌忙止住了她的動作。
“李老伯。”蕭老三不知道老者為什麽突然間那麽緊張,不過是小孩說幾句胡話罷了。
“閉嘴!”李老伯的臉色青黑,幾乎沒有血色,他讓那些難民停下腳步,杵在原地不可亂動。
李老伯德高望重,見識頗多,他的話眾人不敢無視,隻得停下腳步。
只有小女孩還在左顧右盼,清澈的眼眸打量著著周圍的熱鬧景象。
“嘿嘿。”小女孩耳邊聽到了一聲輕笑,她扭過頭看去,什麽也沒見到,她的手裡憑空多出了一張黃色蠱符,不知是誰給她的。
這群逃荒的難民待在原地,內心煎熬,他們也覺察到了古怪之處,盛夏的夜晚,四周卻陰風陣陣,這指定是遇見了怪事。
一炷香的時間後,也許是更久。
天上的月亮似乎明朗了一些,陰寒的氣息如潮水般退去。
雖然不能見到那些鬼影,但李老伯卻能感覺到可怖的事情已經渡過,他見到小女孩在衝著遠方揮手,像是在告別。
“丫頭,他們走了嗎?”李老伯問道。
小女孩點了點頭,還問李老伯要不要追上去和那群唱大戲的人做個伴,她說李老伯和那群人的氣息很像,而且李老伯也喜歡踮著腳尖走路。
蕭老三拍了下小女孩的腦瓜子讓她不要亂講,他向李老伯賠罪道“小女娃不懂事,李老莫要見怪。”
李老伯嘴上笑了笑不以為意,只是在看向小女孩手中的黃色蠱符時,他的眼中露出了貪婪之色。
心中的貪欲在理智的壓製下很快消退,李老伯望向遠方,看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鬼影。
他說道“唱傀戲,是西域僵山那邊的老戲,常用以安撫冤死的亡魂,那群鬼影竟是魔道蠱師。”
“魔道蠱師是什麽?”有人好奇道。
李老伯瞪了那人一眼,說道“魔道蠱師也被稱為邪修,他們的修煉伴隨著血腥的殺戮,他們依靠掠奪他人的靈蘊來快速提升修為,為正道所不恥。”
“可是,柳先生說正道蠱師也是通過掠奪天地的靈蘊來提升修為,魔道和正道有什麽區別嗎?”
小女孩說道,她名為蕭瀟,她口中的柳先生正是駐守在他們村的正道蠱師。
李老伯被蕭瀟問住,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蕭瀟的父親蕭老三在這時打了個圓場。
“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快趕路吧。”
“是啊,這附近也不安生,多有馬匪劫道,還是快走吧。”
眾人紛紛附和,找到下個落腳地才是他們現在需要的擔心的事情。
......
岩石嶺,梁越國邊界之外。
此地荒無人煙,又正值烈日當空,一群黃袍行屍遮著面目在白日間行路,他們大多步履蹣跚,身上冒著青白的屍氣。
跟在黃袍行屍身後的黑袍人則無恙,他們抬著黑色大棺,兜袍下的眼眸為深藍色,慘白的嘴緊緊閉著,走路帶起煙塵。
離開了梁越國疆域,已進入岩石嶺。面對著屍傀家眾人的威脅,九兒心中惴惴不安,她身旁只有寅虎和醜牛護衛著,小道士自入了石嶺就不見了蹤影,說是內急,人已丟了幾個時辰。
“那個臭道士到底去做什麽了?難道是見勢不妙,提早跑路了?”感覺著身後逐漸冰冷的目光,九兒緊攥著手中的腐屍鈴。
屍傀家一眾已經等待了太久,從出了梁越國邊界後隱忍到現在,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殺意,隨時都可能動手。
面對著他們咄咄逼人的目光,九兒也只能裝作看不見,走一步算一步,在心中祈禱著小道士早點歸來。
屍傀家顯然不會傻愣愣地等小道士回來,現在就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血腥味蔓延在空氣中,周遭的靈力向身後匯聚,一道厚重的血色壁壘忽然升起,像個倒扣的血碗蓋住了眾人。
九兒停下腳步,轉過身子,強裝鎮靜“諸位道友,這是何意?”
立於屍傀家眾弟子之前的鄔安然面色陰沉,打量著九兒身後的黑色大棺。
“將棺材留下,可以饒你們一命。”鄔安然說道,他看著九兒藏沒在衣裙下的嬌俏身軀,心有不甘卻只能忍住。
“休想!”醜牛人狠話不多,往前一站,魁梧的身軀像座小山包,他瞪著鄔安然,作勢就要動手。
用力拉回了醜牛,九兒在寅虎驚恐的目光下一巴掌拍在了黑棺上,她說道“這口棺材不過是小女子養屍的器皿罷了,道子若是想要,待到了洛邑,小女子可以為你們一人準備一口棺材,如何?”
九兒輕笑,笑容很冷。
“呵呵。”鄔安然也是陰冷笑著,覺得九兒話中有話,是在戲耍他們,他取出藏屍蠱,正欲出手。
“慢著。”
此時,一道蒼老嘶啞的聲音從屍傀家人眾之間傳來,讓鄔安然和九兒的臉色一變。
“小輩,老夫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將黑色大棺留下,人可自去。”一位身著紫色華服的老者從人群中走出,渾白的鬼眸漠然的看著九兒。
感受著迎面而來的威壓,九兒嘴角苦澀,三轉蠱師!面前的老者藏拙藏的太深了。
如今小道士不在,他們三人如何與三轉蠱師對抗?她摸向腰間的青色玉佩,想要做出取舍。
注意到青裙少女隱秘的小動作,鬼眼長老眼神冰冷,遲則生變,他不會給對方反抗的機會。
那黑色大棺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的壽元不多,想要活命只能寄希望於那黑棺中的機緣。
“既然不願意順從,那就只能請你們去死了!”
鬼眼長老從天竅之中取出深灰色的屍蠱幡, 屍蠱幡之中飄出三隻浮在空中的飛屍,他又召來幾頭青面獠牙的惡鬼頭顱助陣,這些豢養的屍傀的頭腦之中都放置了一隻一轉的伏屍蠱,可以根據蠱師的意念隨心所欲的操控屍傀。
余下的屍傀家眾弟子則齊念招屍咒,喚出來一尊又一尊鐵屍,他們其中一些人也只是普通的術士,蠱師大概隻佔到總體的十分之一。
石坡上飛沙走石,血雲密布,整片荒嶺陰氣繚繞,站滿了遮著面目的行屍。
此情此景,面對著數百頭猙獰的行屍,九兒依然保持鎮靜,他按捺住內心的恐慌,解下腰間的青色玉佩,在青色玉佩之中沉睡著一隻乳白色的三轉醒神蠱,這是喚醒祭靈的關鍵蠱蟲。
九兒是要寅虎前去叩棺,把沉睡在棺槨中的老祭靈喚醒,現在只能不惜一切代價送這些屍傀家賊子們去往生。
寅虎看著九兒凶厲的表情,以及那拎著單刀蠱衝出去砍行屍的醜牛,心知局面已經脫離他和小道士的掌控。
沒法子再拖下去了,寅虎從懷裡取出了一隻一轉信語蠶催動,這是一隻珍貴的記憶道蠱蟲,分為子蟲和母蟲兩種。
他手中的是子蟲,僅有一轉,而小道士手中的是信語蠱母蟲,高達三轉,三轉母蟲可以不消耗真元接受子蟲傳出的信息。
隨著信語蠶在空中化為灰燼,傳出消息。
石嶺開始震動,從血色壁壘外傳來了小道士的怪叫聲。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我從天上來,笑看烏合聚,小賊三兩個,看道爺我一轉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