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洗穹蒼 第三章 童正雄

拾起了先前藏在茂密灌木叢中的那頂黑紗鬥笠，遮掩住面孔，又采購了些不能自給自足的生活用品，趙楚盡挑些屋少人少的小路走。

向著百農山進發，不顧背上溢出來的汗，趙楚加緊著腳步，等到了一處開闊的農耕地，總覺得被跟蹤了的他，頻繁回頭，但都並無發現。

直覺和感應一向很準，趙楚就這麽在草木皆兵中十步一回頭地前行著。

掃開密密的掛藤，趙楚穿過一片幽匿，輕車熟路地走了一陣，最終面前大光，那是一處隱秘的山谷，輕手輕腳地渡過百藥田，他看見了自己時常瘋癲的爺爺。

“哦呦，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坐飛機，你拍二，我拍二……”

夏天的稻田，那是滿眼的碧綠，只是裡面突兀地站著一個老不羞的老漢，他胡須皆白，滿臉的老人斑和皺紋，像是受盡了苦楚的摸樣，他真光著身子，滿身很大汗臭和老人味，在和苦不堪言的稻草人玩著你拍一的遊戲。

“爺爺！我回來了！”

見到了將自己撫養長大的爺爺，少年熱切的叫著，臉上的沉鬱一掃而盡，嘴角揚起至真至誠的弧度，不管爺爺是否清醒，爺爺都是爺爺。

“嘩！寶寶，你回了，有沒有給我帶糖！?”童正雄見趙楚回來，急急忙忙地伸上了他那隻汗絨絨的手。

擋開爺爺肉皮耷拉下來的枯手，趙楚從背包中取出了糖紙裡三圈外三圈包裹住的一根大棒棒糖，但沒有立時送到眼前老人的手裡。

誘惑般搖搖手裡那有小拳頭大小的棒棒糖，趙楚一邊向後退，童正雄一邊向前追，就這麽將爺爺拉出了稻田的范圍，帶爺爺到了一處山泉之下。

“呼，呼……”趙楚刻意地放緩速度了，童正雄還是追得氣喘籲籲，嘴裡不住的道:“乖寶，乖寶，這次就讓爺爺先吃糖，後洗澡吧，你說要不要?”

身上汗濕的厲害，沒時間取下鬥笠，更是難受透頂，饒是如此，趙楚還是保持著臉上的笑，搖著頭，拒絕了爺爺的請求。

“乖寶不乖，乖寶不乖！”童正雄生氣地踏了踏鵝暖石攤，腳底板被小石子刺了一下，哦呦一聲，似要摔倒。

童正雄此時處在糊塗狀態，演技拙劣，趙楚又怎看不出來爺爺是在做戲，苦笑一聲，趕忙去救，右手微松，大棒棒糖就這麽讓爺爺輕松搶了過去。

“嘶溜，嘶溜。”童正雄牙齒掉光了，剛開始吃的樣子，那簡直是，口水飛濺，只是見他眉頭高高皺起，不滿意的樣子，越吃越慢，神情也沒那麽混亂，只聽他將棒棒糖從嘴裡取出，端詳道:“乖孫兒，你有心了，牛筋草和強體藤攆磨成粉，然後委人混在糖漿中，做成了這根補鈣補血的棒棒糖，實在是有心了。”

“嘻嘻。”見爺爺清醒過來，趙楚在心中長長出了一口氣，自爺爺開始癡呆後，他很快就有了經驗，一天時間，爺爺什麽時候清醒，那之後就一直清醒，要不就渾噩一天。

趙楚聽爺爺說過他的往事，童正雄生來就是采藥人，少年時早慧，脫穎而出，得教識字，花了十幾年，成為藥師，邁入中年時，有妻有子有女，更是躊躇滿志。

隻到百藥齋內部黨爭，幾派內鬥，少不了殺雞儆猴，沒有背景的童正雄就這成了犧牲品，傳道受業的老藥師很有良心，調離了幾個強大守衛，修為傍身的童正雄這才得以從狗洞中逃脫，而他手無縛雞之力的家人則沒法突破，活活燒死在自己家中。

事後，老藥師被挖出剩余價值後，累死，童正雄也被通緝，被抓得緊了，來不及痛心疾首，四處逃竄，天幸，找到了這片山谷。

農山，采藥人常來的地方，童正雄盡可能少走動，盡可能自給自足，開墾稻田，開辟藥田。

十五年前，一次改頭換面偷偷入坊市，走向相對安全的東方坊市的路上，見到了一處剛剛被東方世家抄家的糧食店，他藝高人膽大，翻進鐵絲網牆，聽見了小孩微弱的求救聲，砸開暗牆，救出了才三歲的趙楚。

……

山谷流山泉，太陽西斜，大地燥熱，兩爺孫在偏下流的位置洗潤著身子，倒是舒坦，兩人一邊洗，一邊聊著砍價的事情。

身上洗淨後，兩爺孫回到了木頭房子裡，趙楚將長長的購物清單往桌子上一按，童正雄取出紙筆，幫自己的乖孫兒寫下一味又一味藥材的浮動價格。

雙手托著下巴，見爺爺輕車熟路，寶刀未老，趙楚心下還是歡喜，看來爺爺多活幾年，不是問題。

童正雄一邊寫，一邊說，絲毫不妨礙他下筆入神，“萬藥齋政變過去了近二十年了，我也一直沒有直接的接觸，只是打聽些消息，知之甚少，但好在對你這次行程有幫助。”

“爺爺，你的仇家是誰，我想記下來，日後定要報復，不然枉費爺爺的栽培！”童正雄的語氣輕描淡寫中帶的仇恨不多，但趙楚少年熱血，雖不是自己身上發生之事，但爺爺家人的血海深仇，他勢必報之。

抬頭望著趙楚，童正雄臉上閃過無可奈何的神色，悲天憫人道:“沒有一個人是我的仇人，同樣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仇家。”

“哈?”少年人聽不懂這話。

“是人性！是人性害了我全家！五嶺五城裡的萬事萬物，幕後人都是四方四大世家，四大世家平衡還好，因為只要發生強弱變化，就一定會發生血的衝突！”眼角淌下淚水，童正雄悲憤地道。

微微捏緊拳頭，爺爺不願說，不代表趙楚不知道，三十年前，南嶺城南宮世家的一個天才，在獵獸大會脫穎而出，按慣例，剩下三大世家割肉，湊齊五靈丹的材料，成就了南宮世家的那個少年天才，隻十年，那天才達到靈武境，打遍五嶺無敵手，便從萬藥齋開始，他南宮世家要侵吞一切。

“不！是南宮世家，是南宮……”矢志復仇，趙楚有些扭曲著臉。

大手一揮，童正雄打斷了趙楚魯莽的話，他皺紋緊緊地縮在一起，沉重道:“孫兒，你又有什麽能力為我報仇呢，你體內一道穹蒼力都沒有，連普通的大人都打不過，又怎麽可能挑戰武者呢?”

穹蒼大陸，武者的修行，第一步就是從天地間吸納到第一縷穹蒼力，再談其他;而先不談其他諸如品階和屬性的東西，沒有穹蒼心法，人靠自己，是吸收不到穹蒼力的。

童正雄修煉的穹蒼心法，是最垃圾貨色——人階一品心法，他知道孫子洞明世事，但更怕趙楚學習穹蒼心法後，不自量力，或者說想靠智慧去搬倒大山，不管怎樣，都只會萬劫不複，童正雄隻傳授了打好根基的吐納練氣法，沒有傳授具體的穹蒼心法。

身子無力地向後一縮，趙楚吐出了暗含秘密的幾個字:“百草練氣法！”

百草練氣法是一門偏奇怪，或者偏功能的穹蒼心法，理論上修煉者可以向天地百草吸納木氣和水氣，強化自己體內的生命力和韌性之類的，對穹蒼力的修行，大有裨益。

但事實上，在一般人看來，《百草練氣法》既要有千百種草藥的供應，還要熟知草藥的知識，而且成效又慢，有這功夫，不如直接修行正宗的穹蒼心法來得實在。

童正雄臉皮抽了抽，《百草練氣法》深藏秘密，那還是老藥師偷偷告訴他的，《百草練氣法》是一門瑰寶，只是人們急功近利，沒邁過第一層的修行，就將練氣法棄如雞肋了，其實修煉者堅持十年八年，或是材料應有盡有，邁過第一道難關，從此便是坦途。

就這麽說吧，南宮世家一直最強，得益於族中最強的穹蒼心法是最強的，南宮家的人階三品頂峰心法， 就是要比其他三個世家的人階三品心法好上半成。

而《百草練氣法》共有三關，第一關不如一品心法，很難練到九道穹蒼力，九力歸旋後，艱難衝破第一道難關後，功法來到第二關，相當於進化一次，直接可以媲美人階三品頂峰心法，老藥師怕秘密暴露，更怕禍及家人，所以藏拙，不然不會那麽輕易過勞死的，至於第三關，實實際際的存在，但涉及到了靈武的高度，也不是老藥師能揣度的了。

下筆如雨，早將三頁紙寫得滿滿當當，童正雄將墨筆收好，問出了一針見血的問題:“你知道《百草練氣法》現在在誰手上嗎?”

童正雄這番話，如利劍戳滅趙楚的幻想，趙楚何嘗不知道，自己如今十五歲還沒開始修行，而那些世家貴族的小孩，五歲就開始吸納穹蒼力了，高深心法肯定拿不到，就連最次等的心法也拿不到，即便爺爺教自己，也是越錯越遠，眼前無光，趙楚終歸要寄托些什麽。

趙楚的幻想便是——拿到《百草練氣法》，八年突破第一關，十年追回差距，三十年完成復仇，這樣隻蹉跎小半輩子，還說的過去。

趙楚臉色難看，童正雄心中長歎，有一微微的“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的感慨，最終還是將線索告訴給了趙楚。

“南宮世家強勢，其余三家聯合抵抗，如今百藥齋四家平分，各做各的生意，明天接待你的會是東方世家的東方玉林，這個人深謀遠慮，你從他那裡弄到《百草練氣法》，絕不算簡單。”

少年眼前一亮，放聲道:“事在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