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心頭閃過一道嬌小明媚的身影。
“是叫...楊瑤,是吧?”
“對對對,飯館張老板家前幾年撿來的孩子。丫頭人挺不錯的,現在能有免費的粥喝,也是她看大家總是挨餓,主動提議的。這麽些年來幾乎沒怎麽斷過。”陳河話中似有感慨。
柳原點點頭,這些年他也算是受了這姑娘的頗多照顧。
“可惜,在這裡,這樣的人總是死的最快。”陳河做出一個抹脖子的手勢。“有個公子聽說了這丫頭施粥的事跡,說什麽‘罕見的心靈美’,昨天特意從北邊的貴族區跑過來。說是求娶,我看實際是強娶。他被多番拒絕後報了名號,差點把店砸了,還揚言今天要過來聽個準信兒。”
“...這都沒人攔著,名號肯定不一般吧?”柳原微微皺起眉頭,一針見血。
“通透。”陳河豎了豎大拇指。
“這小子叫灰仁傑,對,就是族長那族的‘灰’姓,他的爺爺就是當今部落的二長老。而且他本身雖然資質一般,但是用家族資源灌到了少陽境一陽,也已經是個一級獵手了。這誰敢擋著?我懷疑他就算是要強娶幾個二級獵手,訓練營那邊也得把人裹起來送到他房裡去。他自報完家門,張老板腿軟得差點當場給人家跪下去。”
已經在體內凝聚出魔力漩渦,進入少陽境及以上的武者們在獸族被稱為獵手。獵手的等級通過實力評定,九級最高,一級最低。
在最高僅能提供四級獵手評定的灰狼部落,哪怕是一級獵手,也已經是絕大多數人難以望其項背的高手了。
對方說了半天都沒提到所謂的“肥差”,但柳原意外地不太在意這點,他轉而問起楊瑤的事情:“這條件挺不錯的吧,答應了就攀上高枝變鳳凰了,當個宗族的夫人,豈不比在這苦呵呵地做粥好?”
陳河搖搖手。“這你就外行了吧,這叫灰仁傑的小子,在整個部落都是有名的花。他看見姑娘,一時興起了就要娶。玩的開心的時候甜言蜜語,玩膩了之後就給幾個銀元打發,過一陣子想起來了又回來玩一陣子,再隨手拋掉。要拒絕那就是一頓毒打。哪個姑娘家經得起這個?”
哪怕精明利己如陳河,語氣裡也多少帶了幾分憤慨:“我知道一個,就在這往北五十步,老趙的侄女,那姑娘抬出去的時候都已經不成人形了。類似的事情比比皆是。楊丫頭看著無憂無慮的,心裡頭肯定也明白著呐。”
他接著拍了拍臉,歎了口氣道:“唉,帶了點情緒,扯遠了,重要的是,我打聽到灰仁傑今天下午就會再來,在這餐館裡拉著楊丫頭擺幾桌,權當拜堂了。楊丫頭沒法不答應。”
“這小子人品不行,但是為了排場挺舍得花錢,今天又正好有個夥計不在,張老板和我熟,托我臨時找個靠譜的頂上。到時候你就圍著這小子端茶送水,說幾句‘珠聯璧合百年好合’之類的屁話,我聽說,起碼能到手這個數。”
他曬得有點脫皮的手比出三根手指。“就算沒拿到也有半天的工錢,要不是我正好有別的活兒,這肥差可輪不到給你,乾不乾?”
“乾。”柳原當即答應下來,這樣無風險的差事他沒有猶豫的道理,同時,他也會意地看向陳河。“拿到手了我給你一塊銀元,權當消息費了,沒問題吧?”
陳河拍拍柳原的肩,豺狗鼻子下的薄嘴唇又咧出一個笑容,露出幾顆大黃牙。“果然上道,一會兒吃完直接找張老板,喏,那邊那個長牛角的,報我的名字,等你好消息。“說完,陳河便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回一開始的人團裡。
陳河一走,柳原便收起虛假的笑意,表情似乎比之前更冷峻了。他幽深的眼睛好像一汪無底深潭,使人犯寒。
他在思考。
在崇尚力量的部落裡,他早已看慣了權力傾軋帶來的慘劇。
乞討的孩子因為幾句口角被毒打致死。
無父無母的少女不得不沿家叫賣自己的身體,換取明天的口糧。
臥床的老人無人看護,連叫喚聲都發不出,最終在靜謐中活活餓死,等到發臭了才被抬出去埋掉。
在這樣的環境裡, 心會不由自主地變冷變硬。多余的情感只會成為累贅,讓人短命。
對於柳原這樣的人,則更是如此。
但,也正是在這樣的環境裡,善意才更顯得彌足珍貴。
他不禁摸著左側腹一道極深的疤痕,陷入回憶與沉思。
柳原自認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也不是一個有能力善良的人。叢林裡和叢林外從來都沒有分別,弱小的,不懂得保護自己的人會被不斷淘汰,成為強者手掌上的魚肉,這是他早已接受的規律。
而灰仁傑所在的灰族則是部落宗族之最,是強者的代表。
部落裡的事情說是由長老會表決決定,其實長老幾乎半數都姓“灰”。利用部落的資源,在本族內培養出數十位二三級獵手的同時,灰族甚至可以不經過長老會直接調動兩位四級獵手:依附在灰族,爪法高深的狐媚兒,以及被稱作宗族之牙的灰白。
要知道,整個部落一共就只有三位四級獵手!
當灰族的威嚴居然在灰狼部族內部被挑戰時,這些可怕的數字和名字將不再遙不可及,而會成為確確實實的死亡威脅。曾經大膽忤逆灰族的狂徒們的屍體早已不知所蹤,其濃濃的血腥味,卻似乎仍然飄蕩在這不大的部落裡,經久不散。
自不量力的插手只會自取滅亡。
對,只能如此,就應如此。
短短幾個呼吸,柳原便已下了決斷。他憑借多年摸爬滾打歷練來的心性,強壓下心湖泛起的漣漪,把這些問題甩在腦後。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開始思考起下午賺取小費的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