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這把是我輸了。”許翠微瞟了眼案幾上的牌面,扣下手中殘牌,張羅著重新洗牌。
“慢著!”姬憑戈攔下她,從她手掌下方摸出兩張牙牌。
這是一對天牌,文子對中最大的牌,足夠壓他的地對。
姬憑戈眯眼:“你分明可以贏,為何棄牌認輸?怎麽,故意放水,想全了我的顏面?”
許翠微嫣然一笑,側身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因為只有人才在乎輸贏。師父讓我提醒你,當了太久的人,切記不要忘乎所以啊。”
姬憑戈冷哼:“他管得未免也太寬了!”
“我倒是覺得,是我師父先前管得太少了。”許翠微站起來,越過眾人走到船頭,遙遙望著遠處高大華美的畫舫,“多羅閣出了這麽多差錯,再不管,大家都得死。”
她橫笛吹奏,悠悠笛聲穿透浩渺煙波,飄到了那座畫舫上。
小財神來接他們了。
***
在見到金如歸之前,曹肆誡覺得自己算是富甲一方了,凜塵堡生意興隆,足夠他家幾代人不愁吃喝,還能蔭庇封寒城的諸多百姓。
在他看來,錢只要夠花就可以了,沒必要擺到台面上來供人欣羨瞻仰,反倒顯得低俗不堪。更有那些豪奢紈絝的子弟,成日不務正業,隻知玩樂揮霍,沾染一身又賭又嫖的惡習,要才學沒才學,要本領沒本領,活得如同住在黃金裡的蠹蟲,他最是嗤之以鼻。
可當他見到金如歸之後,才發現這世上竟有能將窮奢極欲和忘塵脫俗凝結於一身之人……
初登上畫舫時,迎接他們的是另一位妙齡女子。
她不像許翠微那般美得動人心魄,隻頂著一張素淡的臉,連脂粉也未施,她膚色又白,以至於面頰上的諸多淺色小痣無法遮蓋,粗略看去就有六七顆。然而就是這樣一張頗有瑕疵的面容,卻莫名讓人覺得很舒服,似乎永遠不必對她起戒心。
許翠微同她打招呼:“阿痣,怎地親自來迎?”
阿痣微微福身:“主人讓我先行認一認幾位,從前都是遠遠瞧著,總歸是不夠真切。”
曹肆誡又仔細打量了她幾眼:“阿痣姑娘,我們曾見過嗎?”
阿痣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見過你,但你不曾留意過我。你是江故的愛徒和八厄,我若一直盯著,他恐怕會不大高興。”
聽到這番說法,曹肆誡猜測她可能是多羅閣的密探,專門行跟蹤打探之事。
姬憑戈有些不耐煩:“閑話休說,帶路。”
阿痣對他更為恭敬一些,聞言便不再多話,領著他們往畫舫中走去。
行行複停停,曹肆誡和左年看得眼花繚亂。這座江南第一畫舫足有五層樓高,說白了就是一座移動的水上銷金窟。
頂層是船主的居所,名為上青冥,未經許可外人一概不準踏入;
第四層名卷帷月,是會客饗宴之處,據說小財神從不下船,與他來往的生意都必須在這裡談,他本人還極少露面,有資格坐在這裡的,大多也只能與他的得力心腹推杯換盞;
第三層名隔雲端,紅酥手,黃藤酒,可謂歌舞升平,芙蓉帳暖。從這一層往下,俱是接待外客的,只要有足夠的臉面,或是足夠的金錢,或僅僅是入了小財神的眼,就可以在此玩個痛快,什麽人間疾苦戰亂兵荒皆可不顧,只需換得片刻歡愉;
第二層名千金擲,顧名思義,就是賭坊,什麽都可以拿來當賭注,什麽都可以拿來當抵押,據坊間傳言,曾有個異域王子,在這裡賭輸了一座礦山;
第一層名人間煙,是處永不關張的集市。江南人人皆知,小財神喜歡熱鬧,什麽曲藝雜耍,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搜羅到自己的畫舫上。這裡的商販個個都有一手絕活,他們日日輪值,哪怕從未見到過小財神本人,也是賺得盆滿缽滿,畢竟請他們上船的雇傭費就是天價,尋常市井商販都是鉚足了勁想往船上蹭。
曹肆誡本以為阿痣會讓他們止步於卷帷月,在這裡等候小財神“下凡”,誰知阿痣徑直將他們帶入了上青冥。
有她帶領,明裡暗裡的護衛都給他們放了行。
價值不可估量的珠簾掀起,裡頭傳來一把少年嗓音:“你們來了。”
姬憑戈再也按捺不住壓抑許久的脾氣,闖進去破口大罵:“裝什麽大爺!還敢讓我領罰?信不信老子砸了你這銷金窟!”
第104章 財神
“到了我的地界,你就消停點吧。”
少年坐在蒲團上等他們,面前擺放著一方黑石小爐,燃著銀絲碳,上頭煎著清香撲鼻的明前茶水,又有剝開的橘子擺在盤中,橘皮被擱在小爐上,熏出清甜提神之香。
很顯然,他就是這裡的主人——小財神金如歸。
這位小財神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比左年大一些,比曹肆誡小一些,身穿明黃色圓領錦袍,盤扣上鑲著光華流轉的貝母,腰帶上掛著金玉質地的環佩,黃金部分是兩條躍水而出的鯉魚,玉石部分是一隻雕刻精致的雲紋貔貅,當真是個貴氣逼人的玉面小郎君。
然而這份貴氣中,卻又透露出一種超脫世俗的淡然,仿佛一切的金山銀海、花團錦簇,不過是他渾不在意的身外裝點,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隨手點化的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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