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疑看著那狄人女孩熟練的放倒一隻羊,分割皮肉,隻道她是經常殺羊,卻是不知她小小年紀,早已嘗遍生活艱辛。
割好了肉,女孩一氣兒倒進了那野菜湯鍋之中,用大杓胡亂攪拌機下,便蓋上蓋子燜煮。
等待肉熟的時間,呂不疑閉目養神,兩個孩子靠坐在一處,不敢有什麽舉動。
不知過了多久,肉香撲鼻,呂不疑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是睡了一覺。
“請用。”
見他醒了,女孩壯著膽子,盛了一碗羊肉送了過來,呂不疑顧不得體面,接過碗來便直接用手從裡撈起大嚼。
那肉未熟,也未放鹽,卻比呂不疑在鹹陽任何一家館子吃過的肉都香。
“再來一碗!”
吞下幾大坨肉,呂不疑覺得身上又有了力氣,叫小女孩又盛過一碗,這次記起斯文,細嚼慢咽起來,見兩個孩子眼巴巴看著,於心不忍:
“你們也吃吧。”
“我們……我們不吃,只求你別殺我們。”
女孩不敢猜測呂不疑的本意,只能不斷求饒。
“快吃,不然宰了你們。”
呂不疑知道她們內心恐懼,隻好正話反說,兩個孩子這才盛了肉狼吞虎咽起來。
“你們可知狄人的大營在什麽方向?”
呂布已吃飽喝足,邊在那些驃騎身上翻找物資,邊問那兩個小孩。
小女孩指了個方向,與呂不疑推測大差不差。
幾個狄兵的隨身行囊湊在一起,有幾兩銀錢,還有些肉條、奶渣之類的乾糧,這些東西本就不合中原人胃口,再加上行軍在外保管不當,那氣味實在叫人不敢恭維。
呂不疑將那些驃騎兵的盔甲兵器收拾好,放在一匹馬背之上,自己則另上一匹。只要回到營中,這一匹健康戰馬,在隨軍商人處便可賣上七八十兩銀子,全副馬鞍籠頭,也能值上十余兩。
可惜,呂不疑只會騎馬,不會趕馬,能帶一匹,已是極限,看看那兩個小孩正傻傻地望著自己,便把那裝著碎銀乾糧的包袱扔了過去,說道:
“這些東西,你等自留著,這馬也留給你們三匹,只是這馬鞍恐你們日後乾系,我便帶走。”
說完,呂不疑勒馬轉身,正要揚鞭,那小女孩卻是撿起包袱,衝到馬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爺行行好,收留我們姐弟,只要賞口飯吃,當牛做馬,絕無怨言。”
“你這孩子好生糊塗,這日子雖難,但自由自在,為何要寄人籬下?”
呂不疑不解這孩子為何突然有此一說,哪裡肯答應,
“再說這正是兩國交兵之際,我乃大秦將官,哪有功夫管你們。”
“大爺,你是好人,我們姐弟已無活路,求大爺憐惜則個!”
女孩不顧一切,撲上前來抱住馬腿,苦苦哀求。
兩軍交鋒,若秦軍勝,必犁庭掃穴,只要遇見,不死亦被抓走販賣,若狄人勝,戰勝的好處自不可能分到他倆頭上,姐弟倆已無以營生,同樣只能去那酋長、頭人家中,典身為奴。
興亡百姓苦,女孩看透此事,左右是個身不由己的下場,不如跟著眼前這人,還算善良之輩。
天下烏鴉一般黑,不管在中原還是草原,都是這般吃人不吐骨頭,呂不疑雖心懷惻隱,但國事在身,隻得內力一吐,輕輕將女孩震開,打馬而去。
騎了一程,眼見遠處山起,呂不疑心喜走對了方向,身後卻是又有馬蹄之聲,細聽當是三匹之數。
“難道我的騎術如此不濟?”
呂不疑不用回頭,便知是那對姐弟追來,見那女孩同著弟弟共乘,同時還趕著兩匹馬追上自己,心中不服,再加幾鞭,催馬快跑,沒想到那女孩子不緊不慢,就是能跟在後面,直到遠遠看見大軍營寨,甩她不掉,呂不疑才勒停了馬兒。
“你兩個想清楚,再往前可就回不了頭了,不跟著我,斥候見了你們便會射殺。”
再次相勸,女孩還是不肯回頭,呂不疑隻得等她打馬趕上,同往秦軍大營。
接近營寨,此時戰端已開,兩軍輕騎正在混戰,箭矢蔽日、殺聲震天,姐弟倆瑟瑟發抖,呂不疑卻是從容不迫,領著二人從大營後方進入。
“呂大人,你終於回來了!”
天命司營帳外,贏驊聽見馬蹄聲,立刻飛奔出來,見是呂不疑回來,當即喜極而泣,本想問問他是如何殺出敵營,見他身上星羅棋布的傷口,便也知道不必再問。
“蕭兄與向兄可安全?”
“昨夜收到求援訊號,章大人便帶我前去接應,二人皆平安無事,只是蕭大人至今未醒,向大人傷勢尚可,現在同章大人去準備應對天命了。”
讓章無期的仆役帶兩個孩子去隨軍人員的地方安置,順便將戰利品發賣,自己進了帳內,蕭彥之躺在行軍交床之上,呼吸平穩,只是不見醒來,贏驊幫呂不疑扯下身上那些臨時包扎,用藥布細細纏裹傷處。
“天命應在何時何處?”
“一個時辰之後,就在這大營之中。”
“怎會如此!”
破衣沾血,緊緊黏在傷口之上,撕下來時,血肉模糊,呂不疑對此一聲不吭,但當他聽見贏驊說出天命降臨的時間地點,不由失聲喊出。
“此事蒙將軍可知?可要移營?”
“蒙將軍不肯移營!”
天隕降世地點,竟然正好在如今秦軍大營之中,但當天命司人馬帶回這消息,兩軍戰端已開,戰況焦灼,一時難分勝負,若是此時移營,勢必動搖軍心,然而若不移營,天隕砸在營中,後果恐怕亦不容樂觀。
包扎完畢,呂不疑拿件衣服穿好,只是帽簪不曾多帶,隻得先拿條繩子束個馬尾,著裝停當,不肯多歇,與贏驊一同去尋章無期他們。
“呂兄弟,回來就好!”
營中相見,章無期昨天聽說呂不疑隻身斷後,已做了最壞打算,如今見他回來,喜出望外。
“章大哥,大軍不移營,如今該如何行事?”
呂不疑和向鯤鵬點頭見禮,沒有多問什麽,隻以天命為先。
天隕不比凡物,沒有超凡境以上實力,難以將之破壞,以往天命司人員會多備火藥輔助,但今時不同往日,軍營之內,煙火管制極嚴,章無期上下跑了幾趟,蒙頜終於同意撥給若乾火藥,又去軍需官那兒很是使了些銀子,這才又弄了整一桶來。
“如今只要前方穩住戰線,我等在營中隻待天隕降下便是。”
章無期不敢亦不願說出最壞可能,但其實誰都知道,兩軍鏖戰至此,勝負只在一瞬之間,只看哪邊先陣腳松動,若是秦軍敗陣,狄人騎兵衝進大營,那時他們幾個就算拚死,也難在千軍萬馬力保摧毀天隕。
兩翼輕騎交鋒已久,均未徹底將對手陣線擊垮,蒙頜早已來到中軍陣前,不斷向戰場之中的各處軍隊發號施令,時刻準備率領中軍鐵騎出擊,焦灼之際,探馬回報,狄人中軍動了!
遠遠望去,蒙頜見敵營中祭天大幡緩緩向前,立即傳下將領,讓近萬中軍鐵騎,準備衝陣,自己則打馬陣前,高舉手中鐵槍,雄渾聲音蓬勃發,中軍陣中,不論前後,聽得清清楚楚:
“此番狄醜起無名之師,犯我疆界,勞我師旅,吾等食君之祿日久,此刻正是還報君恩之時,何況今日之勢,我眾彼寡,只要諸君戮力向前,蠻夷醜類,自當土崩……”
話未說完,天象突然大變,原本響晴白日,瞬間便被烏雲遮蔽,天色暗淡,接著一點詭異紫光出現在天邊,望之有不祥之意。
“紫氣東來,此乃天佑我大秦得勝之兆,眾將士,隨我衝!”
蒙頜為將日久, 應變極快,胡編一句,率先衝出,將士不知所以,反正就是跟著衝了出去,那邊狄人陣中,同樣傳來有如潮信般馬蹄之聲,片刻之後,兩片鋼鐵城牆撞在一起。
“來了,諸位小心!”
外面殺聲震天,軍營裡章無期等人心中亦如擂鼓,望著天上那片紫芒,數息之後,一塊黑色斑點在光芒中凸顯,而後黑斑越來越大,化作光球,黑暗之中,耀目異常,那東西劃破天際,開始急速下降,發出尖銳呼嘯,令人不寒而栗。
天隕臨近,大地顫動,天命司眾人感受到強勁氣息,此時此刻,他們決不能有半點松懈,需得不斷調整位置,避免被隕石衝擊波及。
與此同時,在營外戰場,兩軍具甲重騎已然交織在一起,當人難顧將令,只是奮力斬殺身邊之敵時,一小隊狄人騎兵卻極其有序,專揀秦軍薄弱處穿過,若遇攔阻,也是盡量避戰。
目標明確,這隊騎兵很快穿出戰陣,直奔秦軍大營而來。
終於,那天外隕石重重地砸在秦軍大營之中,巨大衝擊,掀翻無數營帳,震耳巨響,傳遍四面八方,營內守軍搖搖晃晃,紛紛撲倒,煙火衝天,猶如地獄圖景。
“呂不疑、向鯤鵬,速速找尋天隕上可有縫隙缺口,嬴驊準備安放火藥!”
巨坑之內,那天隕大致呈圓形,約有四五尺長寬,遍體燒得通紅,不等塵埃落定,章無期即刻下令準備炸毀隕石,然而眾人還未動,十余狄騎衝入營中,直奔天隕而來,為首者同樣大聲號令:
“搶走天隕,暴秦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