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幽坐著馬車回到已經沉寂下來的輕語巷中,比去時要快上一些。
“你還沒休息?”方知幽見到站在院門口借著月光看畫的師居幽,淺笑著問。
師居幽頭也不抬,略顯疲憊聲音道:“兩天沒有欣賞你的畫作,心癢難耐。哪裡知道一等,便等了你一天。”
方知幽走進院子放下了籃子,隨後取出了一些畫作,拿著燭火道:“老樣子,一兩金子一張,雖然咱們是鄰居,但是價錢不能少,我還要這些金子有大用處。”
她的燭火很亮,聲音挺響,為得便是讓暗中的人聽得明白,看得明白。
只有這樣,對她的懷疑才會更少一些。
師居幽沙啞地聲音道:“年紀輕輕,那麽貪財。”
買了畫作之後,師居幽便走回自己的院子,借著燭火月光,慢慢欣賞起來,時不時撓頭欣喜,又時不時露出懷念情緒,顯然是因為畫作讓他重回當年場景。
與此同時,方知幽回了自己屋裡,洗了白日裡買的新鮮豬肉,又取出了鐵匠打造的菜刀,然後有節奏地開始剁肉。
沉寂的輕語巷,便響起了敲擊聲,隨風傳開,仿佛一首旋律。
師居幽拿起了那張摻在畫作中的特殊畫紙,然後以只有他知道的角度看去,畫紙上那些字跡便顯露出來:
十年之前,你是天下第一的修行天才。
過去十年,你是名望第一的正義之士。
你輝煌的人生不該因為一個女子而埋沒沉淪,更不該因此而自暴自棄放棄生命。
我看過很多很多書,多到你難以想象。
所以我知道,皇城皇子有妹妹不假,但那些公主都深居宮中,從未有記載出宮記錄。
說明那日秋潯山頂皇子所言是假。
他的謊言是為了算帳,但同時也因此為拆穿謊言埋下了伏筆。
倘若為了算帳,那個女子不得不死,那麽這筆帳自然是要算在皇城頭上。
倘若那個女子其實未死,秋潯山頂的屍體只是替代品,那麽此事與皇城也脫不了關系。
畢竟離秋潯山頂一事過去近兩月,消息已經傳遍天下,苑城已經來了一波又一波人馬,唯獨沒有這個女子的人影與任何消息。
當年你能夠為了她而尋遍天下十年,如今你又為何不能再次為了她,活下去,找出真相。
你是沒了修為,但是十年間,你留下了很多東西。
依靠這些東西,要查明真相,甚至尋仇,也並非是一件難事。
而我之所以幫你,因為這個世道滿是欺騙與謊言,我不喜歡。
而我憑什麽幫你,憑得便是我看過很多很多書,多到你難以想象。
師居幽讀完之後,依然面帶淺淺微笑,與先前賞畫並無區別。
只是眼睛有些乾澀疲憊,便用手揉了揉。
只是他的指間,卻有些微濕。
也正是在這時,有節奏地敲打聲戛然而止。
方知幽將肉糜放在一旁,開始拿出麵粉,準備做成餛飩皮,來做一頓香噴噴的餛飩晚餐。
隔壁的師居幽則自言自語道:“大晚上的乒乒乓乓吵得不行,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說完不久,一股餛飩香氣便從師居幽院子飄了出來。
師居幽爬上院牆,只見方知幽正坐在月光下美美地吃著餛飩,忍不住咽了口水。
“餛飩挺香啊,有多的嗎?”師居幽厚著臉皮問。
方知幽尷尬笑道:“我就做了一碗,沒有多余的了,實在不好意思。而且我做的餛飩明顯失敗了,聞著香,但其實一點不好吃,鹹得要命。”
“不好吃你給我啊,我不介意。”師居幽依然厚著臉皮討要。
豈料方知幽狼吞虎咽地將碗裡的餛飩吃下了肚,口齒模糊地道:“沒了,已經吃完了。”
師居幽翻了幾個白眼,無奈離開,口中不忘埋怨方知幽小氣,狹隘,貪財。
與師居幽有同樣感受的,便是遠遠暗中觀察的那些暗哨。
而這始終只是師居幽與方知幽之間不經意的默契,這便是他們要做給別人看得東西。
一夜之後,陽光如約而至,又是一個美妙的春日。
因了陽光美麗,方知幽的心情也同樣美麗。
隔壁院門口,師居幽同樣早早地蹲在地上,似乎在等著什麽。
見方知幽出門,便詢問道:“一大早上是要去哪裡?”
方知幽見他憔悴的模樣,頹靡的精神,忍住不反問道:“你這兩天生活是不是太過奢靡了?”
師居幽皺眉,剛要辯駁,卻見方知幽已經攔了馬車,往輕語巷外駛去。
沒多久,又一輛馬車停在了師居幽門口,一個年輕人激動興奮地道:“師公子,今日帶你去其他地方玩玩。”
苑城鐵匠鋪很多,但是公認最好的只有那一家。
同樣的,苑城的餛飩店也很多,但最好吃的也僅僅只有那一家。
奇怪之處在於,兩家苑城最好的店,幾乎是在同一天開業,那一天還是在二十多年前。
對於這樣的趣聞,沒人在乎。
方知幽的馬車停在餛飩店門口時,已接近中午時分。
雖然如此,店門內已經客滿,店門外的桌椅也坐滿了顧客,在如此情況之下,依然排起了長長隊伍。
唯獨其中一頂桌子邊上,隻坐了一個中年男子。
見無其他人落座,方知幽便不客氣地坐在了一邊,頓時之間一股血腥氣味撲面而來。
方知幽掩鼻皺眉,然後望向了中年男子擺在一邊的擔子,血腥氣味便是從擔子裡面傳來。
“你膽子倒是真大。”中年人調侃道,“不怕我把你宰了放進擔子裡?”
方知幽深呼吸幾口氣,隨即淺笑道:“若擔子裡擺放的是人肉,該害怕的應該是大叔你吧。”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隨即笑道:“確實如此,沒想到姑娘你年紀輕輕,卻想得明白透徹,不似這些普通百姓,見我血腥氣彌漫,以為我是什麽凶狠歹徒,便不敢靠近。寧可站著等,也不願與我同坐。”
“那麽大叔你的擔子中,放得是獸肉?”方知幽問。
“沒錯。”中年人反問,“那麽聰明的姑娘,你究竟是不害怕我才坐在這裡呢,還是找我有事坐在這裡呢?”
“大叔也很聰明。”方知幽笑得燦爛了些,“我想請大叔幫一個忙。”
“你若要吃餛飩,我一句話,餛飩立刻出現在你面前。”中年人斬釘截鐵地道,隨即換了態度,淡淡道,“若是其他事情,恐怕我幫不上忙。”
方知幽將菜籃子放在桌子上,然後道:“我知道這餛飩店是大叔你開的,所以你確實只要一句話,我就能比等著的人都先要吃到餛飩。”
“哦?你一早就知道了?怎麽知道的?”中年人有些好奇。
“你的餛飩店開了二十多年,自開業那日起,顧客便絡繹不絕。”方知幽解釋起來,“因為你的餛飩確實苑城第一,甚至是連國第一。而之所以如此,因為你餛飩的餡與其他店不同。其他店用的是普通野獸的肉,你用的是靈獸凶獸的肉,自然與眾不同,鶴立雞群。”
“你怎麽知道這個秘密?就算你吃過餛飩,也應當吃不出肉的不同,因為這些肉我已經徹底加工改變,與普通肉無異。”中年人倒是真的驚訝起來。
“若是與普通肉無異,那你的餛飩與普通的店又有什麽區別,哪裡會聞名苑城。”方知幽繼續道,“至於為何我會這麽猜測,因為這二十年來,你每日都會在苑城最黑的黑市中,買靈獸凶獸。然後又會去市場裡買剛宰殺的豬肉,再用擔子挑回來。若是我猜得不錯,那些血淋淋的豬肉,此刻蓋在你從黑市上買來的靈獸凶獸屍體上,以此來掩飾。”方知幽說著說著,望向了擔子。
“想得很細,猜得很準。”中年人誇讚道,“二十多年沒有碰到這麽聰明的姑娘了,說吧,找我什麽事。”
方知幽忽然間收斂的笑容,有些語重心長地道:“有一個人,你也二十多年沒見了。”
中年人一震,然後嚴肅起來,無形地殺意散開,將血腥味都散去了一些。
方知幽不慌不忙地道:“二十多年前,你為了逃避他的追殺,躲進了苑城,從此以後便定居於此。借著苑城的規矩, 活得開開心心。”
“但是他不開心,二十多年來,他都在等一個機會,能夠殺你的機會。但是只要你不出苑城,他就永遠沒有機會。除非別人給他一個機會,一個能夠打破苑城規矩殺你的機會。”方知幽低沉道。
“誰能給他這樣的機會?”中年人脫口而出,隨即聲音小了下來,他想到了一個人,“苑城城主,時無水?”
方知幽緩緩點頭。
“不可能啊,這二十多年來,我在苑城安分守己,從未做過違背規矩的事情,他有什麽理由打破規矩給這樣一個機會?”中年人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懷疑面前這個小姑娘在危言聳聽。
方知幽也不惱,繼續道:“你沒做錯事,他卻依然給了這樣一個機會,說明你只是他要做一件事的籌碼而已。”
“你還知道什麽,說來聽聽。”中年人依然不信,因為他收到的信息還是太少。
“城主要殺秋潯劍宗的高手,有人要殺師居幽,順理成章的,師居幽身邊的兩個守護者便成了城主的對象。城主自然不可能親自動手,便找了幫手。其中一人便是鐵匠,周夜黑。”方知幽語出驚人。
“皇城對付秋潯劍宗我一點不奇怪,奇怪的是周夜黑這個傻子怎麽參合其中?”中年人怒不可遏,剛要拍桌子,卻見方知幽微微搖頭,瞬間意識到什麽,便忍住無動於衷。
“一方面,他聽聞了這樣一個足夠被殺的消息,不得不參與其中。另一方面,拿你作為籌碼,他樂得參與其中。”方知幽歎了口氣道,“畢竟他想殺你已經想了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