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城和其他城市一樣,被春雨籠罩,陷入一片灰蒙之中。
大小街道之上,行人漸少,卻多了各色雨傘,仿佛灰暗世界中綻放的花朵。
春雨一下便是三日。
因為這綿綿春雨,相對安靜的輕語巷,更顯幽靜。
方知幽坐在屋簷下,一個人靜靜地畫著畫作。
她已經畫了三日,畫作在一旁的桌子上堆了不少。
她依然耐心且平靜地畫著,除了筆在紙上的摩擦聲外,便只有自屋簷上滴落成串的雨水聲,以及雨水落地後的破碎聲。
車輪聲由遠及近,一聲馬嘶過後,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方知幽豁然抬頭,向院牆望去。
只見她臉色憔悴,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亮色。
她收起紙筆,喃喃自語:“終於回來了。”
話音才落,師居幽爬上了院牆,往她這邊望來,喊道:“你這裡有吃得沒有?”
方知幽本不想理他,臉上甚至還有些怨容,但聽著他的聲音,還是忍不住道:“有餛飩,得付錢。”
她講得很大聲,大到聲音穿過了細雨,落進那些暗探耳裡。
餛飩煮得很快,不多時,香味便在雨中彌漫開來。
“這個餛飩是我在苑城最好的餛飩店買的,所以很貴,得一兩金子。”方知幽怨氣十足地說。
師居幽拿了餛飩走到自己院子屋簷下,狼吞虎咽起來道:“我沒惹你吧,怎麽這麽大怨氣?”
方知幽站在院牆頭,撐著黃色油紙傘,宛若綻放的花一樣,盯著師居幽的身影道:“那個碗是我的。”
師居幽聽聞,忽然便劇烈咳嗽起來,一副狼狽模樣道:“別這麽小氣嘛。”
“女子都小氣。”方知幽忍不住反駁。
吃了餛飩,還了碗筷,師居幽又買了些畫作,便回了房間。
方知幽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臉上不禁露出著急的神色,只是細雨遮掩,讓遠處的人看不清楚。
苑城一處豪華的府邸內,一個公子落寞地坐在河塘邊的涼亭中。
府邸內的護衛則手持兵器,撐著黑傘圍在涼亭外。
涼亭的石桌上擺著各色吃食,但這個公子紋絲不動,他的心思全在那范姑娘身上。
“我天天花費重金,只求范姑娘對我微笑一次,持續了近一年,卻不得。”公子自言自語,極其傷心落寞,“而她偏偏在我不在的時候,笑了。”
公子說到這裡,氣憤至極,拿起茶杯便摔得粉碎:“近三日來,更是傳聞那范姑娘已經為某個人獻了身體,若是讓我知道那人是誰,我非扒了他的皮。”
“我知道那人是誰。”一個聲音自涼亭外傳來,語氣中帶著不屑之意。
也是在聲音出現的一刻,四周的護衛齊刷刷地抽出長劍,對準了後方的入口。
而那裡出現了一個同樣撐著黑傘的男子。
“你是何人,如何進的府裡?”公子雖然紈絝,卻並不愚蠢。
能夠入了府邸,不被人知道,又輕松自若地面對自己十幾個護衛而絲毫未有慌張的人,豈能是一般人。
“再不讓他們退下,這裡就會血流成河。”男子向前一步。
無盡細雨便折了方向,跟著他往前一步。
公子一驚,連忙斥退護衛,開了一條道出來。
那人便悠哉走入涼亭,收了黑傘,吃起東西來道:“不愧是有錢人,吃得東西精致美味。”
“你是來交易的?”公子坐在一旁,冷靜下來問。
“不交易。”男子陰沉一笑,“我就是來告訴你,讓那范姑娘獻上身體的男人是師居幽。”
“師居幽?”公子一愣,“不可能,他到苑城才多久?他去聽春樓才多久?那范姑娘何其憂鬱,又極具傲骨,怎麽會就這般為他獻了身體?”
“之前十年,甚至是之前二十年,整個天下最有名的便是師居幽,任何人都想與之扯上關系。大到達官貴人,小到平民百姓。”男子回答,“那范姑娘在苑城數年,整日裡見得都是些非分之想的臭男人,自身又極具傲骨,自然對一個高大偉岸的人心生崇拜向往,幻想著與他過完余生。哪怕他如今落入平凡,但他始終是她的一個幻想,所以就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否則你以為她為誰而笑?為誰獻身?”
“不能憑你幾句話就當真。”公子依然冷靜。
“在這些紈絝子弟中,你倒算是有出息的一個。”男子冷嘲熱諷,“也難怪你能修行到五層樓的境界了。”
男子說完便撐起了傘,走出涼亭時又道:“明日中午,師居幽會再一次出現在聽春樓門口。在他進門的那一刻,是秋潯劍宗兩個高手離他最遠的一刻,也是你唯一動手的機會。”
“你要我去殺他?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公子霍然起身。
“師居幽不死,范姑娘或許天天會和他睡在一起。”男子說完哈哈大笑,慢悠悠地離開,消失在雨簾之中。
男子很清楚,對付這個公子,不需要說什麽狠話,他的逆鱗是范姑娘,所以事情就簡單明了。
也正如男子所想,這個公子不會允許范姑娘天天與其他男人睡在一起。
哪怕那是個青樓女子,哪怕他只是想得到這個青樓女子。
因為他用情了近一年,卻連笑容都未曾擁有。
公子一頭扎進雨中,同樣消失在風雨裡。
在他們扎進風雨不見的同時,也有人從雨簾後面出現,走入茶樓。
這個人手裡拿著一個木盒,走路鏗鏘有力,目光炯炯。
正是苑城城主,時無水。
“不知城主來茶樓尋我們,可有其他人見到?”搖扇的公子淡淡地問,自那日交易之後,搖扇公子已經想通很多事,便不再畏懼任何事。他隻想知道這個行動有沒有被破壞的可能?
時無水將放了弓的木盒遞給一旁站著的男子,輕描淡寫地道:“苑城的規矩是皇城和秋潯劍宗共同定下的,但苑城是皇城的。而我是苑城城主,只要我想,能夠知道苑城發生的所有事。也只要我想,就不會有人知道不該知道的事。”
“說回這張弓,只有一次拉弓的機會。”時無水介紹道,“這一次拉弓,能夠將周身靈氣盡數聚集過來,能夠讓拉弓的人,釋放出七層樓力量的一箭。一箭出,弓毀人亡。”
“好霸道的弓。”持弓男子欣賞著手裡的弓,根本不在乎弓毀人亡四個字,“能夠拉滿這張弓一次,此生無憾。”
“明日中午,師居幽會被人攻殺,屆時秋潯劍宗的高手定會出手。你要做的便是在他出手的那一刻,靈力運用的那一刻,將箭落在他的身上,那麽他必死無疑。”時無水信誓旦旦地道,“另一個人自然會有人去處理,不用你們在意。而你,雖然沒了雙腿,但殺一個沒有人保護的師居幽,應該輕而易舉。”
時無水將事情安排好,道:“你們報仇的機會只有這一次。”
走到樓梯口時,時無水忽然停住腳步道:“我聽說你去找過一趟師居幽,然後買了他隔壁女子的一些畫,那畫如何?”
“果真如城主所言,任何事都瞞不了你。”搖扇公子佩服道,“不過城主大可以放心,我們並沒有找到那師居幽,並無接觸。”
“我知道。”時無水點了點頭,便離開了茶樓。
搖扇公子望向茶樓外,滿城風雨,滿城朦朧:“明日應該還是春雨不絕,可會影響你那一箭?”
“不會。”持弓男子堅定不移地回答。
方知幽的畫確實不錯,人也長得美貌,只是近幾日下雨似乎影響了她的心情,讓她看上去滿是憔悴與憂色。
但這是外人所認為的樣子,而她真正擔憂的其實是在屋裡睡覺的師居幽。
“周夜黑造的弓雖然獨一無二,困難十足。但他畢竟是七層樓的高手,又在鍛造上有幾十年的經驗,要造出弓來,時間不會太久,恐怕也就是這兩天了。”方知幽焦慮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但是屋外雨後有許多眼睛看著,她不能做任何事情。
“希望你能看到我畫作上寫的字。”方知幽心裡越來越煩躁,不自覺地又下了一碗餛飩,吃了起來,“心情不好,竟然想吃東西。會不會因此變胖?”
方知幽吃著餛飩,忍不住自嘲起來。
師居幽這幾天一直在聽春樓瀟灑快活,他第一次體會到比修行更快活的事情,所以他特別累。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清晨,春雨依舊不停。
清晨,那輛馬車準時出現在他的院門口。
師居幽滿臉期待地走了出去。
方知幽比他更早地起床,比馬車更早地等在院門口,見到師居幽,便忍不住問道:“我昨日作的畫如何?”
師居幽一愣,方知幽主動在其他人面前與他講話,這很不尋常。
以他的聰明,立刻便想到了方知幽想要表達的意思,只是天一直下雨,就算他想要看畫,看畫中的字,他也無能為力。
只能滿不在乎地回答:“天氣那麽差,哪裡有看畫的心情。再說,這幾天一直在聽春樓快活,哪裡有剩余精力來欣賞你的畫作,走了走了。”
方知幽滿臉失望,呆若木雞地看著馬車離開,喃喃道:“他果然去了青樓,他果然在那裡瀟灑,還瀟灑了好幾天,不知道和多少女子上了床,他混蛋。”
說話間,她的眼淚忍不住地落了下來,甚至忘了她原本想要問他的真正目的。
這一刻,難言的傷心與難過,充斥著她的內心。
將她的擔心與焦慮盡數衝洗乾淨,就好像這春雨,將青石地面衝刷得乾淨明亮。